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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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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阳又去了派出所。可人家说现在户籍业务分出去了,得去户籍大厅办理。

    童阳打听着去了户籍大厅,终于知道黄龙什么意思了。

    收养关系伴随收养人入狱自动废除,他现在又成了流浪儿童。之前那张卡一直是黄龙保管,他不知道密码,因此也不知道补偿金暂停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童阳反而觉得轻松。

    现在社会针对流浪儿童有对应的补助政策,童阳托李秀勤挂了个委托监护人的名字,顺口问人家:“需要改姓氏吗?”

    “这个当然不强制要求,不过公民享有姓名权,可以自己决定是否修改。”

    童阳记得那是个大热天,户籍大厅的老空调开的并不凉快,他在办理窗口前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问人家:“我自己可以改吗?”

    “可以的。”

    “想改什么改什么?”

    办理业务的警察是个很好看的姐姐,说话声音柔和似水:“当然咱不建议修改哈,改完之后以前的资料档案会比较麻烦,而且要走相关程序……”

    “我想改……姓童。”童阳怯生生的抬头看了眼李秀勤,李秀勤也愣了。

    “童年的那个童。”他说。

    因为这次改名,外加之前的户口有误,童阳初中入学的时候还比别人多提交了一些东西。证明材料繁杂冗长,核实了一遍又一遍,但他打心里高兴。他看着童覃田字格本的封面上“姓名”那栏,“童”字写的很长,一直被拉到横线以下。

    童阳情不自禁跟着童覃描。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一张稿纸写满,这个姓氏被他从纸上描进心里。

    初中童阳是在市里的公立学校读的,就近入学,走路到学校需要十几分钟,他买了个自行车骑。

    黄龙听说他上学了倒没什么大反应,他说:“念念书也行,识字,别最后连账也不会算。哎,你怎么没去福利院住啊?”

    童阳:“不想去。”

    他非常不赞同黄龙的说法,第一次月考他考了全班第三,年级前五十,也算是尖子生了,都有机会拼省重点高中,怎么就识字就行呢?

    黄龙不这么想,他是读书无用论的粉丝头子,一有空就叫童阳去跟着他见世面。

    童阳抽周末时间去过几次,黄龙给他介绍ktv的股东,基本都是火车站以东那片老房子的拆迁户们。

    几个镶金牙戴粗链子的暴发户互相吹牛拍马,童阳去两次就够了。

    那天黄龙叫他去一个饭局,说是他拜过把子的弟兄,以后都是他亲叔叔,无论怎么都得去。

    不是周末,饭局安排在晚上,童阳翘了节晚自习。

    饭店在宝乐迪对过,定的包厢。

    一开门童阳就被满屋子的烟味呛得往后退,包厢里几个老爷们正在摇骰子,骰子震天响,几个人在桌对面划拳。

    他打量了一圈,黄龙拿了俩沙锤跟着吆喝:“喝喝喝!”

    “呦,那谁啊?”一个花臂男扭身看见童阳,“找谁啊?”

    黄龙转过头:“好家伙,来来来等你一晚上了,快坐,给你介绍介绍这些叔叔们!”

    童阳在角落拎了把椅子坐过去,黄龙站起身:“我介绍一下啊,我儿子,黄阳。”

    他不知道童阳改姓的事。

    “好家伙,我说怎么不着急找婆娘,原来是提前留好种了!”

    “拿酒啊,小阳多大,会喝酒不?”

    “会不会总得尝尝,咱今天不灌东家,灌他儿子。”一屋子男人有几个大着舌头嚷喊,震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童阳跟着黄龙挨个叫人,一屋子老酒鬼老烟枪,还有两个年轻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二十。

    一个是那天给他可乐的王清,还有一个没见过,穿了件黑t恤,歪在椅子上觑眼看他。眼周像是拿黑碳素笔描了一圈,耳朵上还挂着银闪闪的十字架耳钉。

    黄龙说:“王清,你应该见过他,那个是李岛。”

    童阳略去了“叔”字,说:“你们好。”

    “哎,你好你好。”王清隔着桌子热情的朝他笑,李岛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了。

    “服务员?叫服务员再搬箱酒来,剩这么几瓶够谁喝?阳子坐这边,我问问你……”

    “去去去,我儿子坐你那边干什么?”黄龙拍掉那人的手,给童阳拆了包餐具,又夹了一筷子锅包肉在小瓷碗里,“来过饭店不?”

    童阳看着白瓷碗里的锅包肉,金黄油亮,上面还裹了琥珀色酱汁。

    他摇摇头。

    黄龙又给他每样都夹了点:“敞开了吃,今天我做东……哎,再来俩菜吧?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

    童阳刚吃两口,杯子就让人家倒上酒了。黄龙拍开那人:“你让他先垫垫肚子,这菜还没吃呢。”

    “老三护犊子啊,瞅见没?哎呦~你让他先垫垫肚子。你端酒灌我的时候咋不知道让我先垫垫肚子呢?老四,快给我夹口菜我也得垫垫肚子……”

    一顿饭黄龙左拦又拦,架不住几个混蛋玩意儿灌得猛,童阳酒量又废。最后黄龙喝瘫了,跑厕所哇哇吐,回来就歪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了。

    童阳喝的晕头转向,几个没倒的把一屋子醉鬼往车上运。到了黄龙的住处,他们又把人搬下车。

    童阳眯着眼看红红绿绿的闪灯球,忽然抓住一个人:“送我回家。”

    李岛车钥匙被他一把拽住,揪的死紧,好说歹说童阳也不撒手。他只好哄道:“今天晚上在这凑活凑活,明天再回。”

    童阳摇摇头。

    “黄三也在这儿住。”

    童阳还是摇头。他晃晃悠悠站不稳,干脆挂李岛身上,把李岛的t恤都拽变了形。

    “七哥,你看着点,我送这小子回家啊。”李岛掰开童阳手指,重新把人架起来,“你住哪?”

    童阳晃悠悠迈步,李岛看不下去,干脆把人背起来:“别往我身上吐啊。”

    他把童阳绑在副驾,童阳被安全带勒的难受,抓着安全带扯。

    到了李秀勤家住的老巷子,从巷口看过去漆黑幽静,李岛车开不进去,熄了火想把人背下来,就看见巷子里跑来个小矮人影子。

    “哥?”童覃脚步声在巷子里踩得哒哒响,甚至在巷尾泛起回音。

    “你是他弟弟?”李岛打开副驾门,童阳还在纠结绑着他的那根安全带。

    童覃问:“他喝酒了?”

    李岛弯腰过去帮童阳把安全带解开,又把人弄下车:“没有,他抽风呢。”

    童覃:“……”

    李岛帮着小屁孩把他哥往回架,门口还守了个老太太:“哎呦,这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啊?你看明天怎么上学嘛?”

    他觉得好笑,又怕笑出来惹老太太生气,只好憋住。

    这种家长里短兄友弟恭的家庭养出来的小孩儿到底是怎么跟黄三扯上关系的?瞎了眼了认个傻叉老爹……

    夜色又深又浓,李秀勤闻见一股飘忽忽的香味。她以为是谁家种的花,架童阳的时候才发觉那味道是从李岛身上飘来的。

    李岛跨进半大小院,北屋的暖黄色灯光铺在他身上,恍然间有种奇怪的错觉。他跟着这家人走进北屋,门洞开的很小,进屋的时候甚至得弯一下腰。

    李秀勤借着灯光看他的时候愣住了,她问:“你是什么人啊?”

    李岛也滞了一下,不自然的摸上耳钉:“司机,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李秀勤肉眼可见松了口气,随即叹息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成天都瞎混什么,这才多大就喝酒,交的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啊……哎,谢谢你小伙子,车钱给了没,我把车钱给你。”

    李岛:“……给了,不用。”

    童覃端了杯凉白开,李秀勤拍开他:“去拿蜂蜜来,喝蜂蜜醒酒。”童覃又小跑去东屋翻蜂蜜。

    李岛侧过身,犹豫了两下:“那……我走了啊奶奶。”

    李秀勤头也没抬,敷衍地说:“用送送你不?”

    李岛:“……不用了谢谢奶奶。”

    童覃拿着蜂蜜从东屋往回跑,一个没刹住直接撞李岛身上,黏糊糊的蜂蜜罐子糊在他t恤上,往回拽都拉丝。

    得,这兄弟俩跟他t恤杠上了。

    李岛:“小屁孩,你跟你哥得陪我衣服啊。”

    “活该。”童覃说,“谁让你灌我哥喝酒的?”

    李岛:“我灌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灌的了?”

    童覃懒得理他,直接饶过他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看不见人造光的地方,星星显得格外亮眼。李岛抬头,难得的看到漫天星星。

    童阳喝了蜂蜜水,被李秀琴摁着躺下。他在车上睡了一路,这会儿倒是不困,就是胃里难受。

    李秀勤给他们关上门,童覃踢掉鞋往被窝里钻。

    童覃:“哥,你还难受吗?”

    童阳:“……嗯。”

    “难受还喝那么多酒?他们让喝你就喝?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个人一看就不务正业,男人还戴耳钉喷香水,把奶奶都急坏了。”

    童阳头疼,他疲懒的翻了个身,嗓子有些哑:“你不懂。”

    “那奶奶也不懂?他们就是没正经,游手好闲。”

    童阳睁开眼,沉默的盯着童覃。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他眼里有些莹亮的微光。

    “哥?”童覃小心的叫了一下。

    童阳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声音带着些颓废:“我他妈也不想啊,你以为我想?”

    他头疼的甚至有些神情恍惚,踢开被子靠坐在床头,头往后仰抵上墙才堪堪止住眩晕感:“那个叫我去的,是我干爹。就是……黄大勇。”

    “干爹?”

    “嗯,我……刚来这边那两年,要不是他我早死了,死在外面都没人给收尸。他后来又……发了财,他……”

    “他发了财你又想给他当儿子了?他就不是好人。”

    “滚蛋。”童阳低低骂了一句,“我给谁当儿子都不想给他当儿子。”

    “那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要不是他我早死了……”

    童阳喝了酒,脑子里就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童覃问一句他答一句。他忘了自己和童覃说了多少,说到很远的地方,从南方到北方,遇到了酒鬼,遇到了死人。磕磕碰碰,终于逃走了,又遇到了小偷……

    那些遥远的记忆像是追在他身后的怪物,头不是头,嘴不是嘴,他飞快地跑,不敢停下来。遇到的每一个落脚点都小心又宝贝,生怕哪天什么地方轰然崩塌,他又变成一个人。

    童阳醒的时候发现他正搂着童覃,搂得很紧,就像即将坠入悬崖的人抓住了根绳索,不管不顾,只能拼了命的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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