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顾
征战多年的任轩宇如今卸甲还乡,过上了养老般的生活,可多年的旧疾到底还是在他岁数渐长下不知不觉的寻上门来,自沿海一战儿子与三皇子一个受伤一个惨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任轩宇都在大梁境内四处奔波,清除几方势力的余孽。
修养一时间早被撇到了脑后,期间大大小小的伤受了七八次,病重的时候连续几天都是昏迷不醒的,行军的大夫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任轩宇从鬼门关里走了几回,对于军务越发力不从心了。
苏嫣语在一次号脉过程中,黑着脸掩盖下了任轩宇时日无多的身体境况,驾着任平生上了任,接替了任轩宇的统帅位置,让任轩宇抓紧告老还乡,安心养病。
终于,在一场平常不过的风寒过后,经年累月的旧疾一股脑的找了上来,这一病,便再也没能下床。
弥留之际,任轩宇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从天黑撑到了天命,等来了从战场上归来的任平生,屏退了众人后,任轩宇耗尽最后的力气对任平生下达了他此生最后一道命令:“功高震主不是,不是长久之计,凡儿日后要试着培养新的一批良将,在四境安稳后便功成身退吧,不可贪恋功名,引来杀身之祸。”
“爹,儿子遵命,我不会让爹失望的。”任平生跪在床前,看着这个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一模一样的人,很想嚎啕大哭,自己又一次没有爹了。
“你妈她脾气,不,不好,但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不是怪,怪你,只是怨你不争气罢了,爹,爹对你很满意,凡儿,不要,不要为难,为难自己。”杨轩宇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了无遗憾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只留下了骤然醒悟过来的任平生在床前失声痛哭。
“爹!!!!!!”
漫天的纸钱后,任平生站在灵堂前迎接着前来吊唁的亲友们,皇帝听闻此事后也倍感悲痛的亲自前来上了三炷香。
青年的皇帝并不喜欢先帝的繁琐礼仪,待人接物平易近人。
任平生恭恭敬敬的向皇帝跪地行礼,被他伸手阻止了。
皇帝望着灵堂内安详的尸身对任平生提道:“那年任帅蒙冤入狱,是我亲自请他替大梁重整山河,朕原以为他不会接受,毕竟已经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
“爹曾说,将军死于山河,死得其所。”任平生恭恭敬敬的回道。
“何况,皇上您于任家有恩,不至于让我们父子在狱中惨遭毒手,任家感恩戴德,铭记在心。”任平生不会忘记任府出事的前夕,有人已经将消息透露给他,让他能竭尽全力的将念念送了出去,他也记得,狱中每日饱腹的馒头不是狱卒心善,而是有人愿意保他一命。
帝王之道,善于攻心,先帝欲除任家及其党羽,单留任府父子一命迟迟不肯下令,为得是危难之时的搭救之人,必会让任家感激涕零,诸位皇子中哪位领会到了其中的奥妙,便是日后这江山的继承人。
那些迎合先帝欲致任家于死地的人,成功了便是将任家彻底铲除,失败了,便会成为任家忠于皇帝的保证。
只是老皇帝到底只是将眼光放在了这朝堂内,不想却为大梁惹了一身的硝烟战火。
当年轻的太子派着重兵将皇宫团团围住之时,老皇帝欣慰的找到了真正的继承者,一个有能力开疆拓土,善用权术之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自己的继承者:“切记,不要让任家一家独大,学着培养新的一批将领,四境平定之后,若任家无功成身退的意识,便留不得了。”
皇帝不便久留,与任平生目光相碰之时,一君一臣笑得心照不宣,在太监的一声起驾回宫后,任府又一次归于寂然。
半月后,任平生请命前往边疆驻守,守卫边境百姓的安宁,与当年的任轩宇一样,在边境处安家,远离了京城。
半年内,任平生带着苏嫣语跑遍了大梁四境的壮美河山,在西部的茫茫大漠中跋涉过,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迷失过方向,浩瀚的海边被迫学会了游泳,骑着桀骜不驯的马匹策马奔腾。
吾心安处即是家,四海为家,乐在其中。
北部的茫茫大雪淹没了路人的膝盖,任平生捂着苏嫣语冻得通红的双手,一家人围着火炉,在一锅自制火锅里放了分量十足的辣,热气升腾之下,是一家人的其乐融融,以及念念不胜辣力的喝成了个水饱。
苏嫣语闲来无事喜欢带着念念去陪着王夫人,讲讲当年王夫人与老夫人的辛酸血泪,渐渐的苏嫣语也逐渐明白了,若无自己在娘面前的那段过度期,学会了基本的规矩,恐怕本就鸡蛋里挑骨头的老夫人更得刁钻的有理有据了。
很久没有见过云清了,军中对她的传闻也越来越少了起来,念念依旧是日复一日的粘人,为了缠住自己,变着花样的讨自己开心。
任平生对自家儿子的态度和他老子一模一样,严肃得像模像样的,又在自己的几句劝慰之下烟消云散。
只是,苏嫣语觉得这一大一小每日吵来吵去,却唯独在一件事上目标一致,就是哄自己开心,没了翠兰,过得依然是周到而又细致的小日子。
爷俩每日将苏嫣语的饮食起居安排的得体舒适,挑不出错处来,父子俩争宠一般的依赖着安小菲,渐渐的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一日,这两人晚回来了一些,坐在床上的苏嫣语竟然空落落的情绪低落起来。
迷迷糊糊中,苏嫣语睡着了,睡得沉稳香甜。
再睁开眼,眼前尽是一片红色,微风吹起红色的布料,有一下没一下的擦过苏嫣语的脸颊,猛然站起身:“你是,凝云?”
“嗯,记性不错,许久不见了,日子过得不错啊,看来是已经适应了?”凝云语气很轻,没了上次相见时情绪的激动,反而有商有量起来。
“挺好的,家庭美满,身体康健。”苏嫣语笑着答道。
凝云不喜绕弯子,铺垫了几句后,步入了正题:“马上就是你来这儿的第七年了,你将有一个机会回去,现在还想回去吗?”
“想好了再说,念念这孩子也是可怜,没了亲生母亲,把你当亲娘一样看待,整日粘着你,今年也不过才十岁。”
“任平生对你也是情深意厚了,经历了霍青相的事儿,对你依然是真心实意的好,这样的人你可能以后再也遇不到了。”
“回去该如何面对那些霸凌者?家中的经济来源单靠你做家教是远远不够的,将来上了大学怎么办?也要带着爷爷吗?”
凝云废话不多,她的行事风格历来都是直中目标,气急了也喜欢骂人,就比如上一次她从水司手里抢人时也是真的动了肝火。
如今看来,水司那边以失败告终,此时的苏嫣语已经不是那个一受委屈就会哭,每天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的可怜虫了,水司再也无法进入她的梦境,左右她的思想,留给苏嫣语的路就只剩下了“回去”或者“留下”这两条。
犹豫之下,苏嫣语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与这个世界有了太多的割舍不断,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遂心”处能真正从这个世界回去的人少之又少。
他们或许死于非命,或许已经娶妻生子,又或者有了自己的担当与责任,再去回头看原来世界的一团乱麻,绝大多数人选择继续保持这个世界安稳的生活,而原有的世界也会有替代者前去接替,似乎是两全其美的。
醒来时自己被人抱着放在了床上,桌子上点着安神助眠的香料,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怀中还抱着个热气腾腾的汤婆子,见着苏嫣语醒了,念念眼尖的小跑过来,手里不忘拿着块糕点,递到苏嫣语嘴边道:“娘,你醒啦,快尝尝这个,可好吃啦,念念给娘亲留的,剩下的都被爹吃了。”
无奈的笑出了声,苏嫣语发现最近这爷俩有点儿互相诋毁的架势,争风吃醋之风甚嚣尘上。
任平生每天都会按例巡查一遍军营后才回道帐内,念念便会趁虚而入,和苏嫣语有了一段单独相处的时光。
念念三下五除二脱了鞋子,游鱼一般的钻进了苏嫣语的被窝中,在她怀中撒娇般的蹭了蹭,露出半个头来,一双黑黑的眼睛中盯着苏嫣语,咯咯的笑了起来。
将被子的缝隙掖好,借着体温将念念冰凉的手脚捂热,苏嫣语低头试探着问道:“念念,可以告诉娘亲,念念有什么愿望吗?”
念念四肢抱紧了苏嫣语坚定的说道:“我的愿望是永远和娘在一起。”
“那念念知道娘的愿望是什么吗?”
“难道不是要和念念在一起吗?”念念委屈巴巴的说道。
揉了揉发酸的双眼,苏嫣语硬着头皮继续道:“娘也希望永远和念念在一起,但娘更希望,念念能快些长大,能够保护好自己,成为像爹爹那样真正的男子汉。”
懵懵懂懂中,念念似乎觉察除了苏嫣语语气中离别的氛围,怯怯的问道:“那到底什么是长大?”
“长大了以后,我们会进入一个新的世界,我们需要去接受这个新世界的规则,规则就是任何一样东西都不是永恒的,不会永远陪着我们,最简单的例子,就像爹爹和娘亲,我们会老去,会有一天离开这里,这只是时间问题,但念念要做到,学会接受这些,要去照顾好自己,学会在得到与失去之间调整自己。”
念念如今快十岁了,之前几年远离父母的生活让他异于常人的成熟,只是在父母面前还是个撒娇打滚的孩子,他能听得懂苏嫣语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只是没有想到离别竟是如此的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