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雪天惩恶鬼
两位老人去世,家族的事情就得由成国出面料理了。
兄弟三人也都有四五十岁了。老大成国为人稳重老练,老二成家则精细有加,唯有三弟成林性急而鲁莽。但是成国向来不以老大而自居,就是父母在世的时候,凡事他也必定先听听两个弟弟的意见。
好歹在大前年两位老人病重时,为了稳妥起见,已经为其准备好了送老的寿衣,此时,儿媳们已经将公婆的衣裳穿戴整齐,按照成国兄弟三人的意见,两位老人的血衣要保存下来,以示报仇的决心。按照习俗,行过了大礼之后,全家人也包括亲家奶奶和亲家母,又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全都围绕在两位老人的遗体旁,或站或坐,大放悲声。成国劝众人说,都歇会儿吧,后面还有前来吊孝的亲朋,别哭坏了身子。说到这里,成国搀起亲家奶奶并喊上两个弟弟来到父母生前住的这一间。待大家坐下后,成国也仿照雪儿的称呼问,奶奶,您看这丧事该怎样料理?您是长辈,俺想听听您老的意见。亲家奶奶说,逢此乱世不必拘泥老套套,以老身的看法,三日殡即可。现时下,赶紧派出人去报与亲戚朋友知道,要连夜联系丧葬用品,赶在明晚前运回家。成国点点头,然后征求成家、成林的意见。两个人沉重地说,就听奶奶的,只是,爹娘就这样去了……。
两个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亲家奶奶说,早一天送,晚一天送都是一样的,讲孝道不在这上面,要紧的是记住这国仇家恨!
成国说,奶奶说得对,就按奶奶的意思办。这样吧,奶奶,亲家母,俺全家重孝在身,不便出门,麻烦恁安排一个家人到西山王家,给俺刘大爷那里送个信去,请他老人家带人来家里一趟好吗?亲家奶奶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就让老管家去吧。
不一会,老管家来了,成国将要办的事情首先对他说了一遍,告诉他,让刘大爷先派儿子连祥去安排纸人纸马等一应事费,然后请他带人赶快来家里,商量相关事情。
第二天上午,亲戚朋友陆续到来,大家对胡家两位老人的突然离世无不感到震惊。当胡家人向亲朋们讲述起倭寇杀害两位老人的经过后,大家对倭寇惨无人道的行径同仇敌忾,恨不能立即抓来那两个杀人的倭寇祭奠两位老人。
山高路远,亲戚朋友按照不同的关系,分住到各家。几家近邻则主动承担起了烧水做饭的任务。
就在胡家为两位老人准备葬礼的时候,山前又传来倭寇滥杀无辜的消息。有消息说,前澄瀛的一位老人在山坡上拾草,被几个倭寇当人靶子给活活射杀了。几个倭寇杀人后,不以为罪,反以为荣,纷纷跑上前去,查验射击效果。当天,在丧主的要求下,保长硬着头皮去日本那里理论,又被丧失人性的日本军官给毒打了一顿。
自从两位老人惨遭毒手后,大黑、小黑不吃不喝,嘴里只管发出阵阵呜呜咽咽的哀鸣。当两位老人下葬后,人们陆续离去,两只狗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坟头,在场的人感慨万千,无不流下泪来。有人说,狗儿尚能这样,倭寇倒不如畜生。兆智走上前来,拍拍大黑的头说,大黑,听话,回家,回家咱们吃饱了饭,好报仇去!说完,又走到小黑这边,摸了摸它的头,站起身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回走。大黑、小黑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语言,向空狂吠两声,跟着最后一拨人走了。
由于时间的关系,没有通知到兆信。也就是说,他还不知道家里面发生了重大变故。
在送走两位老人的两天后,兆信和忠义回来了。两个人来到爷爷、嫲嫲的坟前哭祭一番后,决定这就开始行动。
兆信和忠义,还有先前在他们家避难的那个叫钟义的,几个人名义上是在高芳先主持下的国术馆练习武术,实则是在组织抗日活动。表面上,他们的地下组织活动无党无派,纯粹是民间的热血青年自发所为,但实则是国民党的一个地下组织。遗憾的是缺少资助,缺少必需的枪支弹药,有的只是几片大刀和几支汉阳造老枪。这一次爷爷、嫲嫲的惨案,让两个人加紧了行动起来的决心。当晚,几家邻居包括柳树台、寨上、竹窝、上九水等村落里的距离比较近一些的青壮年都集聚在胡家,大家七嘴八舌,群情激昂,誓与鬼子抗拼到底。
现有能拿出来的猎枪有二十多支,另有一些火药。但是这些武器如果要面对面的与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干,显然是以卵击石。大家为此而忧心忡忡。但是也有的人说,咱们不怕它,不能面对面,至少可以偷袭;人多的时候打它不过,咱们可以打单、打俩、打仨……。
正说到这里,雪儿奶奶的管家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交到兆礼的手上,说,老夫人说了,把这两本书交给你,以后用得着。兆礼说了声,感谢奶奶,就随手打开。众人眼前就是一亮,有识字的就脱口而出,《孙子兵法》?!那个又说,是《易经》!?
忠义激动地说,及时雨呵,看来咱们不干都不行了,现在老祖宗的兵法都给咱送来了,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知道这两本书大概内容的人,向大家解释了这两本书的神奇所在,当他说到战争地形、如何布阵,以及如何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时候,一位名叫刘为民的小伙子说,嗳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我发现,住在柳树台与汉河的鬼子,几乎每天都有一辆三轮摩托车来往两个据点之间。我们何不这样……。
三天后,忠义和兆信回到了青岛。
汉河据点和柳树台据点筑造前后,日本鬼子往来频繁,并分别驻有一个中队和一个小队的伪军。从汉河到柳树台有一条较宽的马路,据点建成之初,有日本鬼子经常巡察伪军情况。刘为民所说的“有摩托车来往于两个据点之间”就是这个情况。
一场大雪不期而至,一早,刘为民和周围村庄的几个青年冒雪到黄花庵子找胡家兄弟。几个人围炉而坐。兆礼说,我正和兆义商量着要去为民那里,没想到恁几个就来了。为民说,天助我也。俺爷爷说,这场雪一定很大,不如咱们趁着这个时候,这就去马路那边埋伏下来,打他个狗日的。后面的雪正好淹没了咱的行踪。大家齐声叫好。于是,六个人带上猎枪、绳索直插九水。令他们惊喜的是,马路上出现了摩托车印,这说明日本人的摩托车刚上去。几个人赶紧选好了一个险要地点埋伏下来。这是一个拐弯处,路下便是七八米深的山涧。首先,他们将绳索的一头拴在了对面的树上,几个人带着绳索的另一头钻入了树林。
雪越下越大,开始时只是寥落细雪,后来渐渐密集起来,及至大家潜伏下来后,那雪愈发大了起来,不长时间,连路上的绳索都看不见了。大约十一时左右,听到摩托车从上面下来了。六个人屏住呼吸,都能清楚地看清鬼子的脸了。说时迟那时快,当摩托车离他们只有四五米远的时候,兆礼和一名叫姜连胜的小伙子一齐用力将绳索拉起,只听哇呀——啊——砰……鬼子的摩托车一头栽进了深涧。
见鬼子的摩托车扎进了涧底,兆礼几个人不敢怠慢,拉住绳索来到涧底。三个鬼子中的两个已经见了阎王,还有一个军官模样的鬼子身受重伤,眼看也活不成了。胡兆礼搬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接着说了句,回你的老家去吧!就见这个鬼子两腿一蹬,立时没了性命。他们检查了一下现场,将鬼子身上的枪支弹药悉数拿走。来到上面,刘为民划了一支火柴扔了下去,就见破碎的摩托车腾地一声燃起了大火。他们又环视了一下周围,迅速离去。
为了避免敌人发现情况后带着军犬追踪上来,他们先是绕道找平缓有水的河流,脱下鞋来,赤脚涉了一段河流,然后再绕道进入密林。来到一高处,他们朝着汉河和柳树台方向的马路望去,并不见有任何动静,大雪纷飞的马路上甚至连个人影也没有。他们检查了一下缴获的战利品,有一挺轻机枪、一支步枪、一支手枪,还有一架望远镜、八颗手雷,子弹百余发。
辗转来到另一山头的密林深处,六个人用刺刀挑开土,将枪支弹药给埋藏起来,并在周围做下记号,然后分头回到家中。
大雪掩埋了勇士们的行踪,只将侵略者的遗骸暴露于大雪纷飞的荒郊野外。吃过晌午饭,日本人来了。他们先是一头扎入柳树台据点,在询问了一番后,日伪军便自上而下沿路搜寻。当来到出事地点时,有一伪军首先发现了路下深涧下摩托车的残骸,并隐隐约约看见有人躺在那里,便惊呼起来。
这里,沟地下有人,有人!
快,快快地下去!一个日本军官驱赶着日伪军深入涧下探查,然后又命令翻译官前往村里找保长。
摩托车侧翻在那里,其中的一个车轱轮歪斜在一边,三个日军的尸体头脚不一地躺在对面的绝壁下,显然是下落时惯性将他们甩向对面的绝壁,然后又跌落下来。看上去很像是因为下雪路滑导致车子失控滑向深涧。然而有一点是没法解释的,那就是,出事地点只有摩托车的残骸和人的尸体,不见了他们随身携带的枪支弹药。
八嘎,八嘎,坏啦坏啦的,给我搜,给我搜!
日本军官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日语怒吼着,其他日伪军赶紧分头搜索起来。军犬也深入涧底嗅了一圈,然后一路追踪上来。前面又是一座山头,一条小溪拦住了去路。军犬在周围来回奔跑,转圈圈,抬起头看着对面,无奈地眨巴着眼睛。
保长被拽到了日本军官面前。翻译官厉声问保长,太君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快说!
保长战战兢兢,浑身哆嗦着回答说,太、太君,这下、下雪的天,老百姓都呆、在家里,俺怎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呵!
随同保长来的还有两位老者,其中的一位老人看上去比较镇静。当听到翻译官的解释之后,他抽出腰里的旱烟袋,扭了一锅旱烟点上,蹲在地上,说,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太君也不要着急,听俺给恁讲个故事吧……
快说,快快地说!
看见了没有,就是那对面的山上有一个山洞,这一带经常出现一些怪异的事……老人说,这个洞名叫“戏子洞”。传说,很久以前,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班卖艺的人,有人说,他们来自灾区。这帮卖艺人,进入崂山后,走街串巷,到处演唱。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这帮饥寒交迫的艺人便进入山洞躲避风雪。在此之前,连续几天也没收到几个钱。那时人穷啊,半年野菜半年粮,食不果腹,忍饥挨饿,填饱肚子尚且不易,谁还有心听他们唱戏呵!有道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遇打头风。谁知,这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地上的积雪足有三尺厚,就连他们暂时居住的山洞也被大雪封住了洞口。雪后,又刮起了七八级的天北风,滴水成冰。就这样,这帮可怜的卖艺人被活活困死在山洞里。
老人继续讲道,若干年后,这一带便闹起了许多灵异,每逢刮风下雪天气,往往能听到从山坡那边传来锣鼓声,有拉有唱的。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声音超过他们的演唱,定遭不测。在冬季里,尤其是下雪刮风天,在这一带常常闹鬼,而且还被打劫。遭遇到不测的人,凡能拿得动的东西都会被拿走。据说,有大胆的人曾在某一个春天试探着往洞里扔了一点钱,不一会儿,那里面就传来了锣鼓声,他们就会给你来上一出戏头。但是,没人敢到里面去,也没人知道这洞里的情况……
老人讲到这里,日本人还没说什么,翻译官倒发开了火,老东西,你哄鬼呀,这世上哪有鬼!?
老人说,鬼不鬼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个故事却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而且,有关闹鬼的事也有人遇到过。这人呀如果胡来,就会惹的人神共愤。也就在前些年的一天夜里,东九水的一个酒鬼路过这里,喝酒的人不讲究,当他来到这一带时,也不知发了哪门子疯,骂骂咧咧地就是一通鬼话,倒被鬼给打了个鼻青眼紫,耳朵里被塞满了泥,嘴巴被填满了驴粪。这个人还活着,如若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翻译官没法再说别的,就将老人讲的故事又翻译给日本人听。那个日本军官听后,朝对面的山底下望了一眼,用军刀朝对面的山上一指,走,开路!
一帮人踏着积雪,艰难地来到对面的山坡上,发现果然有一个山洞,只是那洞口被乱石和杂草封住,只容得下狗狼钻入。可也作怪,靠洞口处确有些凌乱,又看不出是何印记。军犬朝洞口汪汪地叫了两声,便退到了一边。
鬼子仔细搜查了山洞周围,任何线索也没有。偶尔,山洞里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怪声,说风声不是风声,说人的声音又不像是人的声音,就有那么一种鬼哭狼嚎的意思。进去是不可能的,除非用炸药炸开一个口子。但这也是不可能的。鬼子无从下手,对老人讲的故事也是半信半疑。鬼子用日语骂了一通,无奈之下,只得挥手而去。
走在路上,保长听到那名日本军官跟翻译官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他便多了一个心眼。眼下不知道那三个日本鬼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是有一点是敢肯定的,日本人决不会就此罢休,弄不好,他们一定会挨家逐户地搜查,到时候村里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于是,他赶紧走上前来对翻译官说,长官,这大冷的天儿,太君们十分辛苦,眼看也就瞎黑了,不如这样吧,今天就请长官和太君们到我家里,我让老婆子做几个可口的饭菜,慰劳慰劳太君,如何?
翻译官跟日本军官叽哩哇啦讲了一通,就见那军官看了看保长和另外两位老人,然后向几个日伪军挥了挥手,开路的干活!
一队日伪军排队而去,另外几个人跟着日本军官来到村里。此时,三个鬼子的尸体连同摔坏了的摩托车已被送走了,有人看见,汽车朝李村的方向而去。
随来的两位老汉分别回了家。翻译官和日本军官,还有另外三个鬼子来到保长家里,保长吩咐老伴准备饭菜。
来到保长家里,几个日本兵还算客气,通过翻译询问保长家里情况。保长说,自己有四个儿女,都已成家,两个儿子随他大爹去了青岛,在日本人开办的洋行里做事,平时不怎么回家,两个闺女都嫁到了十几里外的张村,家里只剩下他们老两口。
不一会,酒菜摆了上来,有一盘萝卜丝炒虾皮,一盘白菜、粉条炖猪肉,一盘干蒸鱿鱼丝。想必那个日本军官也是一个好酒之徒,见到酒菜,一声“哟希”,不等主人说话,自己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主人已然在下边忙着做菜,这边火炕上,早已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长时间,每个人都有了些酒意。
日本军官一时高兴,翘起大拇指,对保长说,良民,大大的良民,大大的,好酒大大的!翻译官对保长说,太君让你多上好酒。
保长只当是日本人嫌酒不好,搬来两坛还没启封的老烧酒,对翻译官说,长官、太君,这是俺崂山人用胡秫、地瓜干酿造的酒,酒劲大,喝起来香。
那个翻译官弄不清楚胡秫是什么,保长说,山外的人管它叫高粱,就是长得很高大的那种粮食。就在这时,保长的老伴又端来一盘蒸咸鲅鱼。保长给鬼子和翻译解释了这种鱼的腌制过程,和做的方法后,就好心好意地将鲅鱼头用筷子给钳了去,没成想,那日本军官见状,立时火冒三丈,大吼一声,坏啦坏啦的,死啦死啦地有!抽出军刀就要劈保长。那保长稍微一愣,晓得日本人凶残成性,这是要杀人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此时他也顾不上还在锅灶上忙碌的妻子,飞身奔出门去,消失在村里。日本军官追到天井里,发现已不见了保长的身影,又返身回到炕上,喝起酒来。并安慰还在替他们忙碌的保长妻子,好好地干活,我不会伤害你的,他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把鱼头给弄没了。
原来,这日本军人在吃鱼时是非常讲究的,鱼头要留给最受敬重的人;还有一说就是,鱼头是不能动的,要等到最后吃,否则,就犯忌。这就好比在战场上人厮杀,被人砍了头去,这是非常不吉利的。因此惹恼了日本人。保长一万个没想到,如此凶残的日本鬼子也有迷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