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浊酒配澄心
尚蜀人都知道，本地的三山十七峰中，有一峰最高，叫“取江峰”。此峰最奇之处，是那山巅无峰，只是像桌面一般的平整，坪顶傲视众山，俯瞰云海，叫“望云坪”。
望云坪正中，有一座不知什么时候就有的古亭。亭中有一个人，那人像是在自言自语。
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只漆黑的酒盏，令拿着酒葫芦，倒酒满上酒盏，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昨夜你刚大醉，这大清早的又在喝。”我说着。
“呵，我还没喝呢。”令说着，她确实只是倒了两杯酒。
“这座山，变高了，‘忘水坪’变小了，连名字都变了啊。”
“第十八峰如果突然现世，就过于扎眼了。现在这个样子也算是合理，此处本就没有多少人来，现在看来，只是因为此山险峻。”令单手托腮，趴在石桌上，没看我，只是摆弄着她那只琉璃盏，又说道，
“我见到了太傅。”
“啊啊他啊，提起了我？”
“哼，如何绕的开你？他来到此地，都是因为你。”
“哈哈，何谈因为我，我又不在这里。”
令眼前确实空荡荡的，我的声音，从那墨盏中传来。
“又在诡辩，他说起他的前辈曾经跟你的对局。”
“我与各个太傅对弈过许多盘。”我声音低沉，大致猜得到她要说什么。
“说起的是你愿赌服输那次，后来你就被大炎束缚，而且每输一盘，就自囚一甲子。”
“哦，那时啊，我刚刚学棋。”
“是啊，我知道，你学棋很慢。几百年前，你一甲子内能输上几百几千盘。后来的一甲子内，你就输得少了一些。接着，一甲子你只输百盘左右。”
我没有说话，她接着说，
“如此以往，后来的某个时候，再无人可以赢你。那一甲子，你就离开了京城”
“”
“我那妹妹，就是那时”
墨盏中的酒，无风而动，荡起波纹。坪顶的亭子也轻轻颤动。
令摇动黛尾，墨色的尾尖拍了一下地，山顶恢复了宁静。
“可别再把这座亭子拆了。”她说着，问我，
“你生气了？”
“所失之事，也就不再患得患失了。”
“哈哈，这话你自己相信？那为何那次之后，你会输给当朝太傅，然后故地重游？”
“你跟他，还真聊了不少啊。那次确实是我输了啊，满盘皆输。”
沉默中，令拿起琉璃盏饮了一口。
“一百八十一件，无论你是要以天地设局还是怎样。你会疯的比岁还要快的。”
“你，真想取而代之？”
她情绪复杂地说。她难以置信，她忧心忡忡，像是在担心我。
“我所做的，就跟你在此地一样啊。你在山中大梦，也得知天下事。你醉生梦死，却还惦记着茫茫江湖中那两个小水滴的恩仇。”
“哼，行裕镖局的事，是你为之。”
“是，也不是。”
“他们与我毫不相干为何把他们卷进来？”
“只是对我妹妹的一个提醒。你去过江南、塞北，又回到这高山云顶。岁月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但你变了很多。我很不安。”
“提醒我？”
“提醒你，人心并不纯粹。那些道德家们鼓吹它，划分人与兽，但是呢？同门相残，兄弟反目，爱恨情仇。人心的玲珑，就算棋盘上纵横十九道都无法承载。”
“我们不是兽，我们，更不同于人。你不怕，你就算现在不怕，但终究会怕。还有年与夕，你们都变得太像人了。就只是这样的小提醒。”
我说着，坪顶风起云涌。
“我即知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令低头浅笑了一下，
“杯中只该有酒，酒不该如此多舌。”
她说着，拿起白盏碰了一下墨盏，“叮”的一声，墨盏无影无踪。
她一饮而尽，我渐渐看不清那处的景象，只是在彻底散去前低吼着，
“此次大考，你站在了那边。你悲悯吗？你逍遥吗？铭记昨夜的酒宴吧，珍惜你执着的醉意吧，大势将起——！”
“大势将起”令旋身站起，拎起酒盏荡到身后，
“还是先买酒去。”
来到尚蜀的第六天，老鲤睡得舒爽。周围客房的一切都不再陌生，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想着再见梁洵一面，老鲤向梁府侍从打听，得知梁洵一早就出门了，罗德岛的几位似乎也有事，已经离开了。
偌大的院子实在冷清。
老鲤来到码头跟慎师傅打听着，
“慎师傅，那梁洵一早就出门了，他人哪去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今晚跟太傅回京，到时候是我指引送出尚蜀。”
“啊？他要去京城？这小子完全没跟我说。好吧，我去别的地方转转。”
“哎，你今日几时走。我也送你一程，不收你钱。”
“哈，提前谢过慎师傅了。现在不到中午，那就定未时整吧。”
“好，免费的船，可是不等人的啊。准时过来。”
“好嘞。”
老鲤赶忙又去行裕客栈打听，远远刚看到客栈招牌，倒是看到了杜遥夜在路边踢着石子。
“喂，小丫头。”
“嘿，大个子。都说了，我有名字，最好记住‘杜遥夜’这个名字。”
“怎么，以后为了以后等你当了掌柜的，好跟我多做生意？”
“哼还有”杜小姐脸上一抹羞涩，
“兴许，这是以后玉门第一家‘行裕物流’的掌柜名字。”
“哦？玉门想着你昨天会跟掌柜的聊聊，没想到聊得这么快？”
“那是，你要回去了？”
“是啊，你呢？几时出远门。这几天的事，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一阵尴尬，少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鲤怀里翻了翻，翻出了一张硬纸符。
“给，拿着。”
杜遥夜接过符，仔细盯着问道，
“这是什么？本小姐虽说有些家业，可不会被骗子骗了钱。”
老鲤也习惯了杜遥夜这端着的习惯，笑了下说，
“不要钱，出趟远门，带张符，没啥用，保个彩头。祝杜小姐顺风顺水，生意兴隆啊。”
“油嘴滑舌。”
“对了，说正事，瞧见梁洵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