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抱一抱
一条语音信息突然蹦出来——
“你想屁吃呢,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你看都不敢看我一眼,要不是后来多次坐你身边,你估计都不知道给你捡书的是大爷我。再说,五六年级的小屁孩懂得什么是喜欢啊,我当时不过是因为贪玩,数学作业时常没写,又早听说你数学一等一的好,到你身边好抄作业罢了,当然,顺便问问。至于后来时常跟你说话,带你玩,是因为我本性就这样,闲不住,又没有人愿意听我叨叨个没玩,正好你耐心不错……所以,别整天把事情往所谓的带有缺憾的青春上想,大爷只会跟你说真话,让你认清生活的现实,这样你才能真正的热爱它。”
林郁听完,心平气和的回复:“可是,我怕生活太苦,若没有这些美好的幻想做调剂品,我怕活不下去,更别提拥抱生活,热爱生活了。”
“别跟我文里青气的,说白了你就是不想面对现实又喜欢感动自己,自欺欺人而已。”
林郁翻白眼,恨章瑜说话不留余地,一字一句皆如刀,将他剖析个明明白白。
“被人都不能感动我,我还不能自己制造些感动啊。”他倔犟道。
又回过头来看朋友圈。
评论区还挺热闹,但一见到章瑜评论的那得意的小表情,林郁给他回了一坨屎的表情包过去。
费劲心思让自己知道当年许下的愿望,难道这就是章瑜所谓的让他认清现实吗?
多少还是有点美好的。林郁心想。
第二天,前往别的学校做调研的时候,肖霁的话多了很多,恢复了谈话自如的模样,不像昨日在一中时候时常发呆走神。
林郁想到谢言所说的,让肖霁爱而不得的那个人,不由的好奇。
空余时间,林郁抓住机会打开话题:“昨天那个许愿树,我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肖老师的,不知道肖老师当年的愿望是什么呀?是跟大多数同学一样,写着‘考上宁大’吗?”
肖霁坐在教学楼正门前的台阶上,向下望去。
喷泉的水洒落在假山上,哗啦哗啦的响。
粼粼的波光中住着歪七扭八的月亮。
“嗯。”肖霁点头,一会儿又摇头,“我当时确实想去宁大,却用不着许愿。但凡许愿的,大多数都是难以达成的。”
林郁:“……”
“我当时不明白这个道理,还一股脑地将自己断掉愿望写了挂上去。”肖霁笑了笑,“第一个愿望是为我自己许的,早在三年前我就知道它未能实现了。至于第二个,既然是帮别人许的,估计不会和我的愿望一样,只希望,在我看不到之处,悄悄的在他身上实现了吧。”
那个他,一定就是谢言所说的肖霁的那个念念不忘了吧?
“他是肖老师的朋友吗,还是高中同学?”
既然是肖霁看不到的地方,那肯定是分离了吧。
“初中同学。”
林郁扯着嘴角,苦笑一声,认识得还挺早。
“也是小学同学。”
这个林郁清楚,小学初中不都是奉宁镇里那几十号人嘛,就算重新分班也差不了多少。
林郁将话题进一步深入,终于听到了想听的故事。
肖霁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当时因为房产分割和他的抚养问题还闹上法庭。
对于房产,父母争夺不休,而他的去处却推脱不已。
闹得最严重那会儿,甚至直接将年仅四岁的他带上法庭,当着他的面争执不休。
最后协商下来,他被送到了姥爷家。
不过几个日,父亲再婚,母亲得知后哭骂了许久。
后来虽不想见他,却总还给他带些好吃的好玩的。
但每次都让姥爷转交。
如此几次过后,肖霁主动担起开门的责任,希望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那一日,夜色将暮,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与以前所见穿着随意的母亲不同,门外站着她着装利落干练,神态疲倦。
当时的肖霁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自己的母亲好像变得强大而又脆弱。
他努力像以前一样,扬起甜甜的笑容。
但许久没这样笑过,脸部的肌肉都似忘了如何扯动,笑起来艰难得很。
然而,疲惫不堪的母亲哪里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只勉强回他一个拥抱,然后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转身而去。
现在想来,母亲是怨恨自己生父的同时,把他也怨上了吧。
而得到母亲一个拥抱过后的肖霁,还想要一个微笑,一个鼓励,甚至陪伴。
他渐渐学会如何微笑,如何去讲好一件趣事,讨母亲开心。
不知道是在他的努力下,还是母亲渐渐释怀,日常交流多了起来,偶尔通电话,母亲还会跟他承诺“下次一定”。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和母亲一起生活了,可是没想到,欢欢喜喜的期待终究落了空——母亲说,她要结婚了,自己将定居在绍城,以后就不会奉宁那个伤心地了。末了,还不忘嘱咐他以后要听姥爷的话,不许惹姥爷生气。
熟练的笑容没有了表达的对象。
姥爷的小土狗被他害死了。
养的猫也因为他而去。
姥爷说,家里跟小动物相克,再也不养了。
那他呢,他于姥爷而言,也不过是被父母丢弃而寄养在院子里的小动物吧?
河水流动不息,那是他前几日推小狗入水的河段。
他就坐在河边,从烈日当空到夜幕降临。
弯弯的月亮,勾起的冷笑。
一闪一闪的星星,像无数颗眼睛,盯着他,笑得乱颤。
只有那昏黄的路灯,像年迈无力的老人,无声地在一旁陪着他。
“我那时想过,等哪天姥爷走了,我就跑到那儿,跳下去,一走了之。
“但是,我认识了他。”
肖霁说,那个他救了肖霁一命。
他带着肖霁走街串巷,让肖霁认识到生活中不如意事十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没有谁能完全美好和幸福的生活着。
他也会给肖霁讲些好无厘头前所未闻的故事,十有八九是死里逃生,剩下的是对死亡的思考。
……
肖霁说,那段时间,自己对除了姥爷院子和学校以外的许多认知都是那个人给他的。
“可是,他好像是上天看我可怜,特地派他来拯救我一样,任务完成了,他也就回去了。”
林郁:“回去?回哪儿?”
“从哪来就回哪儿去啊。”肖霁笑着说,“没有,开玩笑的,只是后来我俩渐渐疏远了。”
“为什么呢?”
“他有一阵子再也没找过我。我当时幼稚地想证明自己已经完全学会接受自己表达自己的意愿,不会去努力伪装了。在他说嫌我烦的时候,我就走得远远的,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用自己的笑容换取回报……可是,自那以后我却再也没有机会走近他。
“后来我才明白,他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也会遇上不开心的事。我从他那学会了如何让自己开心起来,却不知道在他不开心的时候,也给予他安慰,反倒是远远地走开了。
“他会和我疏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少年的缺憾,不一定是未说出口的喜欢,还有可能是朋友的走散。
林郁想给肖霁安慰,说些缺憾人人都有,不必介怀的空话,却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自己都未必能做到,更别妄安慰别人了。
事实是肖霁此刻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暂时不需要他的安慰。
当肖霁再次开口时,林郁也松了口气,继续往下听。
后来,那个他交到了新的朋友。
两人经常打闹,还约定着初中一定要分到同一个班。
如他们所愿,初中在一个班。
肖霁开玩笑地说,上了初中,自己就淡出了那人的生活,虽然平时可能在楼梯间、操场上、宿舍楼甚至学校夏令营一起出去都能见到,但是肖霁却一直都是局外人的身份,看着他开心自己也开心,见他不开心,也会有别人安慰,轮不到他。
林郁现在才算明白,那人之所以让肖霁念念不忘,甚至在大学的时候还以他来定位自己的性向,并不是因为对方是直男让肖霁求而不得,而是那个人在他最痛苦最迷茫的时候无意间救了他,还成了是他不能弥补的缺憾。
光是前一点,林郁觉得可能随时间过去就渐渐淡了,就像章瑜于他而言一样。
当章瑜反复跟他说明关于“救赎”的真相过后,那种神话一样的存在就渐渐消失了,幸运地转化成友谊。
但是,那个缺憾,仿若在所谓的救赎里套上了层层枷锁,锁住那人的光辉,锁住那人给予他的温暖与关怀,永远不会消散,也永远无法超越。
“肖老师放心吧,你给他许的愿,都会悄悄地在他身上实现的。”林郁笑着说,“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给你许愿呢,愿你所有愿望都能实现,这样,我们的愿望就都能实现啦哈哈哈。”
肖霁笑了:“你都不给自己许愿,万一你的愿望实现不了怎么办?”
林郁故作高深地跟他说,自己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可能肖霁当个笑话来听吧,但是,那愿望树都挂着呢——愿林郁的愿望都能实现。
都挂了几年的,这功力多少有点用吧?
林郁轻松地安慰自己。
可是他知道,听完这个故事后,他的心态已经变化。
肖霁心底住着一个他永远都无法超越的人。
他能追得动人家吗?
林郁似乎在责怪过去的自己,明明那时他也认识肖霁啊,什么让肖霁渡过难关的人不是他呢?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当初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那个心情去当别人的英雄呢?
“肖老师,你抱一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