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没做过的事而低头
连续一个周的噩梦连连，让她的精神世界脆弱到极点。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
这天，好不容易从梦中惊悸脱困，她冷汗涔涔，微湿的碎发贴在皮肉上，浑身黏乎乎的，像刚结束一场八百米赛跑。
方才的种种仍记忆犹新，犹如囚牢将她禁锢住。沈邱川从床上坐起身来，全身重量压在撑住床板的手上，大口喘着气。
这些梦，怎么会如此真实且缜密。
简直像是把曾经经历过的事重演一遍。
匀过气来后，她抹了把额头，一看时间，竟才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再躺下去，怕是难以入眠。
她干脆起床，快速冲了个澡，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顺手接了通语音。
冷水直击脸庞，心底的不安随着凉意彻底消散。
沈邱川定了定不稳的心神：“苍夏？怎么了？”
苍夏，那位网络id为抱鸡母的老粉，为数不多跟她私下有联系的水友。
现实中是个气质出尘的小美女，名字也取得清新脱俗。
但她实在做不到一本正经地念出那三个字，就问对方要了别的称呼。
尽管她说过，平常没事也可以找她闲聊，但苍夏很有分寸感，除非必要，不会轻易找她。
以往无论遇到好事还是坏事，苍夏都会先开个玩笑、再切入正题，这次却一反常态，急冲冲地道：
“邱邱，之前在群里发图的那个舞蹈博主，被扒出来照片是演绎加ps过的。”
原本处于分神状态的沈邱川面色一凝，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十分钟前的梦。
关于那名博主，她早觉有诈。
山谷好歹是坐拥六十万粉的主播，一言一行虽不至于要小心翼翼，起码不会如此胆大。就算再色胆包天的白痴，也知道开个小号吧。
古代皇室逛青楼还掩人耳目呢。
后来小博主退群这一举动，十分得有九分的不对劲。
经常撒谎的人都清楚，谎话说多了容易被拆穿。相反，只要给网友留足想象空间，谎言就会被大众一点点填补完善，变成所谓的“实锤”。
按理说反转不该这么快。可惜小博主太着急了，为了引流，必须赶在热度最高时夺一波眼球，因此造出的谣格外站不住脚，漏洞百出。
一张烂牌从天而降，毁了一盘好局。
看似跟她沈邱川毫无关系，实际上她绝对会受影响。
事情棘手，沈邱川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法子，只能先了解清楚情况：“山谷那边说什么了？”
苍夏言语简洁：“他什么都没说。但现在大家都觉得你在自导自演，跟山谷合作博同理心，赚取流量。”
“秋秋你出面回应一下。”
果然，几个小时的时间，网上对这件事的认知又有了全新版本。
有一块砖的材料不对，所有人会认定，一栋楼都是豆腐渣工程。小博主的话有造假成分，连带着她的话也不具有真实性。这种怀疑是极其合理的。
沈邱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辛苦你了，我等会就开播。”
光靠嘴上辩解不会起作用，可她必须得表态。
她本身人气不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荣誉，更不擅长卖弄颜值，点赞量和粉丝数虚假繁荣。
遇到这种负面风波，只有她自己会帮自己。
第一次，沈邱川觉得晴空app的图标是刺眼的，后台爆满的红点是骇人的。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暗暗自我提醒：不能动怒，不能说无意义的话，不能让出口的话成为把柄。
调整好状态，整理好仪表。她点下“开始直播”的红色键。
一开播，从弹幕上看，事态比她预想中的还要糟糕。
正因如此，她心里反而好受了些。未知永远比已知更可怕。
比起明晃晃的恶，她更怕伪善。
[嘴唇这么薄，一看就是心机拜金女啊，为了出名不择手段的那种。]
[不是吧，这女的也能火啊？她未成年的时候卖得可便宜了，几百块的廉价货色（哭笑不得ing）。]
[兄弟细说，有视频没？]
其他字眼沈邱川都能做到视若无睹。唯独“未成年”三个字，恍若玻璃碎片扎进她的掌心肉，血肉淋漓，恨不欲生。
16岁这个年龄，在当时让她痛苦不已，五年后又成了别人对她开黄腔的帮凶。
如果是五年前的她，面对这些言论，会气得发抖吧。
她有些心寒——
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互联网世界。
她没有立马反驳，弹幕上继续说着：
[视频我删了，她纯纯照骗，线下太丑了就没留，不过我这现在还有给她刷礼物的记录，挂在我主页了，免得她不认账。兄弟们信我没错，我总不可能提前这么久做局吧？]
[主播愣着干什么，道歉啊，你对得起我们吗？不对，道歉也不管用，要不然你赔我们点钱吧。]
分明是满屏的文字，沈邱川却觉得耳边有些吵闹，于是她单指曲起叩在桌面上：
“首先，这位要求我道歉的女士，我并不认识你，在此之前，我没有收到过任何你的评论亦或是打赏，给予我的反馈和动力都是零，但希望我像个死刑犯一样求你恕罪。其次，我不会为我没做过的事而低头。”
弹幕刷了一波“666”，消停不少，不过只奏效了两分钟，再次恢复原样。
一口难敌众舌。
她总不可能说个不停。播多久说多久，她不死于网暴，也要死于水分缺失。
[别人连截图都拿出来了，你不承认有什么用？]
[我是修图师，我检查了下那张截图，确实没有p图痕迹。]
[不是吧，那就是真的喽？好恶心，亏我还给她那个澄清视频买过加热，拉黑了。]
[我是跟着林神来看她直播的……可恶啊，我家林神果然还是太单纯了！！心疼，抱走，勿靠。]
接着，细节侠出场，进一步议论她的私生活，素不相识的网友此时出乎意料的团结：
[早就想说了，一个没有稳定工作的女生，怎么可能买得起雅马哈r1？]
[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跟人合租呢，哪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而且看她电脑高配置，要么啃老，要么啃金主。]
某位打赏截图哥仍在喋喋不休，讲述得声情并茂：
[她是真的见光死，我那天都快被丑吐了。她要真长直播那样，用得着吃电竞这碗饭？从来不发自拍视频，是怕每张照片都长得不一样吧？]
骂来骂去，揪住一个攻击点不放。
说实话，听着真有点无聊了。
沈邱川随手点进弹幕上几个发言人的主页，全是一群来路不明的隐私账号，胡编乱造的能力倒是厉害。
那张截图是真的。她比谁都清楚。
第一次开播时，的确有人给她刷过几百块的礼物，那也是她第一次收到大额打赏。
但她根本就没收，也从未跟任何一个网友面过基。
典型的开局一张嘴、结局全靠编。
山谷这个“受害者”至今没给出回应，想必是准备静观其变，在等她彻底被拉下水，到时才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学聪明了。
可有什么用？假聪明。
想堵住这些人的嘴，就要不给这些人发表言论的机会，否则发酵容易，收拾烂摊子难。
沈邱川主打一个直截了当、猛击要害。她姿态放松，扬着头道：“喂，既然你跟我见过面，车票购买记录呢？酒店开房记录呢？”
“抛开这一切不谈，你不会以为，嫖未成年的你，可以逍遥法外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跟自首有什么区别？”
针对完打赏截图哥，沈邱川嘴角弯起冷笑，切换了攻击对象：
“而且，我感到有点奇怪，你们究竟是为什么生气？因为我过得好？因为无法成为我？”
反正已经言辞过激了，她不介意再恶劣一些。
尽管她知道，说十句，都抵不过造谣者一句。
“刚刚在公屏上出言不逊的人，我会在一周内发出律师函并起诉。”
沈邱川态度坚决，毫不退让：“给我砸过钱、后悔了的，带着支付记录和收款码私信我或者苍夏，仅限今天，过时不候。”
狠话放完，她不管弹幕是何反应，下了播。
可她做不到潇洒，静坐半个小时后，她决定再次开播安抚一下为她说话的水友。
毕竟有那么一些真诚的水友，在直播间陪伴她熬过无数个日夜。
设置好门槛重新开播后，陆陆续续进来了百来个人。
为防止有心怀鬼胎之人误入，仅允许关注时间超过两年的、有铁粉红标的水友进入。
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id，她终于松懈下来，长舒一口气：
“出现这种情况，我很抱歉。等下个周事情过去了，你们再来我直播间吧。”
[主播，我关注你纯粹是因为你游戏打得好，放心吧，不管你私生活乱成啥样，我都继续看你。]
[那群人说的话，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能信，只可惜我们帮不上什么忙。]
[秋秋那儿应该保留有视频吧，大家别瞎担心了。]
沈邱川拉扯出一抹生硬的笑。
她还真没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