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还真别说
“罗姐姐!”
一声欢快的呼唤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我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孙玄真扶着温如书走出房间,正在下台阶呢。
温如书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较于之前,已是好了许多。
我疾走了几步,上前去扶他。怎么说,人家也是因为救我受的伤,总不能旁观吧。
“没事的,罗姐姐,我扶着温大哥就好。”孙玄真的眼睛乌溜溜的,真挚地看着我,很是诚恳。
孙玄真扶着温如书那只完好的胳膊,我看着另一只胳膊,正不知所措,听了这话,心下松了一口气,只得应了:“实在抱歉,帮不上什么忙。”
收回僵硬的手,想了想,又道:“待得空,我便去采些灵药。”
“咳咳。”一直没说话的温如书掩唇咳了咳,像是受了风,一下子把我们的注意力都引过去了。
“温大哥,可是哪里不适?”孙玄真轻轻给他拍了拍背,带着点医者的数落,道,“说了药浴后静养,非要出来……真是的,若是在外着了凉,沈姐姐不定怎么教训我呢。”
后边那句听上去颇头疼。
沈姐姐?我心下了然,应当是温如书的未婚妻了。
温如书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语气淡淡的:“不是说要练功吗,我就来瞧瞧这段时间你有没有长进。”
嗯?我感觉温如书的心情不是很美丽。莫非是因为我越俎代庖,擅自教孙玄真这事儿让人家不高兴了?也是,且不说孙玄真所练的功法与青翠峰有没有冲突,孙玄真还是不见谷的人呢。
孙玄真这傻小子没察觉到他温大哥的情绪,只乐呵呵地扶着温如书在白石凳上坐下了,才颠颠跑到我面前站好,摩拳擦掌:“罗姐姐,我想好了,我想学你那日在石漠海时救我的那招!”
“风暴区?”我挑挑眉,确认道。
心中却想着,这小子,口气不小啊。在石漠海风暴区救孙玄真时,情况危急,下意识使了青翠峰的独门剑法,名唤……罢了,名字太长了,我就记得四个字,独孤求败。
这剑法有三式,各为天门中断、碧水东流、孤帆一片。那日,我用的便是天门中断。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自然是因为我还没领悟到碧水东流的剑意,至今还停留在这一式上。倒是师兄,似乎在那年上元节后,领悟了碧水东流,剑法突飞猛进。
和师兄差不多的年纪呢。我打量着孙玄真,颇觉好笑。
“是的!”孙玄真坚定地点点头,身上几乎要燃起炽烈的火焰,他的眼神之笃定,恐怕与他要变魔族的决心不相上下了。
我“啊”了一声,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很是赞赏地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在他欣喜的表情下,悠悠吐出一句:
“那敢情好,正巧我也想收徒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便随我去青翠峰,问过祖师爷后,行拜师大礼吧。”
“啊?”孙玄真的表情由刚开始的雀跃,逐渐变得空白,尤其是听到那句“青翠峰”后,僵硬的表情出现了裂痕,看起来,像要碎掉了。
空气好似不流通了。一时间很安静。
我又看了他一会儿,嗯,已经碎了。
“不是,啊?什么?”孙玄真顽强地拾起自己的碎片,很存有侥幸地问道,“或许,罗姐姐,你说的是,清萃峰,庆璀峰?”
“噗。”
实在没忍住,我笑出声来:“傻孩子,当世有几个青翠峰?不就一个与不见谷结怨已久的青翠峰么。还有,”
我扫了他一眼,语气要多狂就有多狂,“你见过哪个门派这么厉害,像你罗姐姐这么厉害的,没见过吧?”
“噗。”
一声轻笑。挠得我耳朵痒痒的,我向温如书那处看去。
只见他拿着一只茶杯,含着笑看着我们,很是儒雅,圆润的指头在瓷器的衬托下,显得更为白皙。
哼,不服吗?
我转过头继续对孙玄真说:“怎么样,要不要弃暗投明,入我青翠峰?虽然你这年纪有些大了,瞧着也是父母健全的,但你罗姐姐可以想想办法嘛。”
说这些话不过是逗逗孙玄真,青翠峰哪是那么好进的,再怎么说,青翠峰也算是半个仙门,真正意义上的“仙门”,收徒讲究机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更讲究天道选中。
而且,他求的那招,真不是能教给他的。这什么独孤求败,只有青翠峰之人可以练,教自是能教,莫说教,把这秘笈散布都行,只是,会引发什么后果,那就不好说了。
害人的事我可不做。
孙玄真连连摆手,拒绝了我热情的邀请,有些遗憾又有些不甘:“不了不了,多谢罗姐姐好意,我还不想叛出师门呢。那,有没有什么我能学的招式啊?”
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确定地再度询问道:“罗姐姐,你真是青翠峰的?”
说完,还装作不经意地看了温如书一眼。
我简直被孙玄真可爱到了,看温如书做什么,是想着,要是他不在场,你就可以学了?也不用装不经意了,你温大哥不还平静地与你对视了么,傻孩子。
“是啊,你改变主意了?”我笑了笑,调侃他,说话间化出一把剑,打算教他其它的剑法和阵法,说两招,就两招,说话算数。
“那,那你不是……”孙玄真莫名激动起来,说话磕磕巴巴,一边指着温如书,一边一脸着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几乎可以用大喊大叫来形容。
就是,一直喊着的是“那”“那不是”“那你”。
温如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看着手中的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孙玄真见状,一下泄了气,不太高兴的样子。活似一个没得到糖果的小孩。
啧。
我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环视了一圈这小院落,未免伤及花花草草,甩出一个保护罩,随口道:“没错,我就是青翠峰第一高手,马上就要登顶天下第一高手了。”
说完,我自己都愣了。
这,青翠峰第一高手?我?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心内不知是何滋味,郁郁叹了口气。
还是,此间事早日了为好,师兄还没找到。便不再和孙玄真扯皮,交代道:“我便教你剑法和阵法,剑法方便你救人和耍帅,阵法方便你带人逃命,如何?”
孙玄真一听这话,紧张得看了温如书好几眼,还使劲给我使眼色,似乎是不想让温如书知道他的伟大计划,只急急道:
“好的!我们开始吧!”
傻小子。
我摇摇头,心中好笑道,就你那藏不住事儿的样子,指不定你温大哥早知道了呢。
见孙玄真已是在一旁认真等着了,我拿着剑,给他演示了一遍师兄的春花秋月。
这剑法是师兄所创,只一式,点、刺、劈、扫,耍起来英姿飒爽,很是帅气。应当是,师兄十八岁时吧。
那日,是师兄出关的日子。自上元节救下那女子后,师父就责令师兄前去面壁崖思过,闭关三年,以示惩戒。对我,因师兄一口一个“与天相争又何妨”,把师父气得实在够呛,又一力担责,师父没那个心力再想法子罚我,竟是只让我抄几遍书便算了。
“你看,我就说我会没事吧?”师兄一身白衣,靠坐在石壁上,一旁放着他那柄通体银白的剑,手里拎着酒坛子,对着我晃了晃,嘴角噙着明亮的笑意。
“师兄!”我却是鼻子发酸,喉咙又干又涩,叫了声“师兄”就再也说不出其它,只站在那里,怕一动,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诶呀,怎么哭啦。”师兄一见,手足无措地放下酒坛,站起身来,走过来想牵我。
我不是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甩开了他的手,指责道:“明明说好一起受罚的,你说话,说话不算数……”
师兄蹲下身,掏出手帕,细致地擦了擦我的脸,看着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师兄还在呢,哪有让师妹和师兄一块儿受罚的道理?那我这师兄还当不当了?”
我还是不怎么高兴,但是又说不过他,只能别过脸去,哼一声,表示我对这个说法的不满。
他摸了摸我的头,见我还是不理他,故作思索状,想了下,才惊讶道:“青青不会是在生气这三年没去过上元节?还是,在生气没收到青青亲封第一师兄、青翠峰第一高手的生辰礼?”
“才没有呢。”我没好气地说,带着点赌气,“师父都带我去了,可好玩,特别好玩。我也不稀罕你的生辰礼。”
“是吗?看来我想亲手交给我师妹的生辰礼,是用不上啦。”师兄重重叹了几口气,站起身,遗憾似的,转过身,捂住心口,踉踉跄跄地往石床那里走,很是伤心的样子,“那么多日日夜夜,我都想着师妹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呢,心心念念要亲手交给她……”
“好了好了,”我打断他的话,实在是看不下去,略带几分粗鲁,“礼物呢,给我瞧瞧,要是我不喜欢,我可不收。”
接着,师兄就给我展示了他面壁三年给我准备的生辰礼,首先是,三个石像。
“你这个石像,雕的是我?”我拿着其中一个石像,和那看起来像是眼睛的两个洞,大眼瞪小眼。
“是不是很可爱?”师兄得意地一挑眉,颇为自得。
我又看看另外两个耷拉着眉眼的小人儿,很有几分大胆,瞅瞅师兄:“这应当是你和师父吧?”
师兄抚掌大笑,快意极了:“完工后我便觉得自己雕得栩栩如生,看来果然如此!”
我的眼皮抽了抽,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一时默然。
师兄突然又想到什么,拉着我往崖壁处走,语气轻快:“近日我琢磨出一剑招,你替我瞧瞧。”
仓促间,我把石像揣入怀中,只见得师兄的背影,高高束起的发,发带飘在空中,他侧了侧脸,笑道:“可不许发呆啊。”
后来细细想过,或许,这剑招原就是哄小姑娘的,漂亮得过分。只不过,我在等师兄回山那六年的某一天里,将它变了招,实打实的杀招。
说不上生气,也说不上难过,就像,在崖壁的天光中,师兄挽起剑花,惹得尘埃飞舞,十八岁的师兄意气风发,自有一派风流。
那是不会再有的师兄。也是不会再有的春花秋月。
眼见着带出的剑风要把先前的保护罩劈开,我心下一叹,收束起法力,稳稳接上先前的剑势,甩出几道剑光后,算是一套剑招耍完,便收起了剑。
手腕一翻,剑如沙般化去,我随手加固了花花草草的保护罩,抬了抬下巴:“可看清了?你来一遍。”
孙玄真看上去有些呆愣,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
“玄真。”温如书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石桌,瞥了孙玄真一眼,温声提醒。
“啊?哦哦哦……”孙玄真手忙脚乱地提起剑,不知所措地比划了几下,似乎想不起接下来该干什么了,有些泄气地看向我,讨好的眼神狗狗似的,“罗姐姐,我刚刚没看清。”
嗯?这都没看清?
我皱了皱眉,正想着该怎么拆解,就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笑意盈盈,很温柔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