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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绝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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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卿月好歹做了十六年的公主,便是被下诏狱,被幽掖庭,也无人敢如此三翻五次这般亲近于她。

    便是那个人,在与她定下婚约之后,亦不敢随意牵触她的手。

    这个蹲着身子,毫无顾忌,认真给她揉捏脚踝的小蛮子,宽厚的大手于这四月天时、五更之际,温烫得不像话。

    随他揉捏,她脚踝的疼痛渐缓渐解。

    从与小蛮子初遇,她就被他紧箍入了怀,彼时,他上半身未着寸缕。

    闹市中,他后背水涝涝背着她拔足狂奔,她也没功夫介意他精赤着上身的光景。在破庙那夜,受他惊吓,她更是扑入他怀里,后半夜在他膝头沉沉睡去。

    经历四年生生死死,明明与他才见过三回,他却成了能使她信任之人。

    他好似一道从天而降的光,莽莽撞撞照亮了她幽闭的心,嘴唇轻轻一动,她幽声:“为何救我?”

    木诺凤迦头也未抬道:“好些人正向皇帝施压,要求将你处死。虽你又凶又横,可我不想看到你死……怨我那日连累了你!”

    她濡湿了眼眸,气恼道:“我就凶!”

    他嘴角一弯,仰起头来看她,笑着道:“我就喜欢你这‘穷凶极恶’的性子,像只被人拎住了颈子的野狸子,炸了毛气乎乎乱舞爪子,却伤不到人半分。”

    她语凝瞪他,他眼中笑意缓缓凝结。

    唐卿月发鬓乱蓬蓬的,长庚星淡蓝的光落在她气鼓饱胀的脸上,脱活活就是他口中炸了毛,却貌美无双的长毛野猫。

    忽地,急如迅雷的马蹄声由远至近,止于不远处的苦楝树位置,低促的对话声响起。

    “何时不见的?”冷硬的声音问。

    “一炷香前屋顶的瓦被揭开,从屋顶逃走。兄弟们顺着屋顶足迹追踪到此。这株苦楝树下落了一层花瓣,当是自苦楝树攀下,从此处跳出院墙。”

    “她一个女子,如何能攀梁上屋?”细软的声音中带着思忖。

    “定有他人接应!”冷硬的声音果断道,“都速速上马去找院使,院使最清楚。”

    唐卿月倏然而惊,未待回神,她被木诺凤迦牵入怀里贴墙而立,同时,滚雷般的马蹄声从暗巷前飞驰而过。

    “是枢密院密使,”她于他怀中瑟瑟颤抖,“他们这么快就发现了?”

    木诺凤迦将她的头轻轻按贴于胸口,拧眉眺出暗巷,沉着轻声:“不怕,等五更鼓响,我背着你跑,我跑得快。”

    她急急道:“我那宅子在仁和坊,距离此处四个里坊,跑过去应得一炷香时辰。”

    洛京城内,每一处里坊都无比阔大,内容数百上千户人家。

    木诺凤迦定了定心神,目光笃定下望她毛绒绒的脑袋:“能的,定能送你过去。”

    话落未几,长街之上,街鼓声“咚咚”响起,起时零丁,继而连接成片,满城道观、寺庙的钟声从远方呼应,浩大有如海涛。

    五更至,开门时!

    木诺凤迦蹲下身子,一拍肩头:“上来!”

    她怀着满腹歉意覆身上去,木诺凤迦撑身而起,拔足飞奔,“你得告诉我当如何走?”

    唐卿月从未到过李老家令为她置的潜邸,仅知位于仁和坊南宝巷,仁和坊她从未去过。

    笼在薄雾里的长街原本寂廖,应开门鼓声渐有人影,早起的贩夫走卒已经上街,也时见打马骑驴的行人。

    他们皆目露诧异,向二人注目。

    一个身着学子青衿服的男子,背着一位容颜姝丽的华服女子行于长行,脚步匆匆有若私奔,怎么能不引人注意?好在无人有闲心拦下二人盘问。

    这是木诺凤迦第二次背着她疾行,不同于往次,这回四下安静,静得她能听清,木诺凤迦身体里关节的擦磨声。

    “木诺凤迦,”她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好?”

    木诺凤迦全神贯注于前方,闻听她问,喘息着道:“待我有了功勋,你也得了自由,我想带你回南弥看勒得海,看开贝花,看我晏父!”

    赤裸裸的心愿,被他毫不遮掩道出,唐卿月心头一伤,嗫嚅:“我着人转告过你……我对南弥没兴趣!”

    她对勒得海没兴趣,对开贝花没兴趣,更对与他同归南弥没兴趣。

    她感兴趣的是,挣脱桎梏后手刃仇敌,拿回自己家的江山,以慰双亲、兄长,还有无数为永安朝而死的怨灵。

    木诺凤迦脚下滞了须臾,扭头问:“太阳……我往后可还能见到你?”

    太阳?她愣了一愣,顾左右而言它小声:“我不叫太阳!”

    小蛮子的心思,从与他藏身破庙那日,她便读懂,他那双热烈有若太阳的大眼睛会说话……可她志不在儿女之情!

    木诺凤迦扭正脑袋,疾步如飞:“我喜欢叫你太阳。你别叫我木诺凤迦,我听不顺耳,要不给我起个东桓名字?”

    她讶然:“名字当由父辈来起,哪能由外人起?”

    木诺凤迦不加思索:“我没有父母……”喉头一滞,他收住后话。

    她当即想起那个殴打木诺凤迦的人,所骂过的话,“给木皮罗凤牵马提靴的贱奴,也配本王求饶?”

    旁敲侧击地,她轻问:“木皮罗凤是谁?”

    木诺凤迦脚下一绊,步子打了一个踉跄,稳住身子,他步子缓了下来。

    “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曾为南弥大世子,也曾是我的主人!”喉头艰难几番滑动,他扭头问,“太阳,我若曾经为奴,你可会嫌弃?”

    她心头一凛。同父异母的弟弟,曾是木诺凤迦的主人?莫不,他母亲身份低微?

    一息之间,她将木诺凤迦的身世,在脑子里演绎了好几个本子。

    抬起胳膊,她捏袖给擦拭他额头的汗珠子,狭促笑问:“我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裳,曾与唐逸旻秽乱宫闱,不干不净的,你可也嫌弃?”

    木诺凤迦脚步停下,默了须臾道:“我不嫌弃!”

    “那便是了!你曾是什么身份,轮不到我来嫌弃。”

    她收回手,掌心攥紧袖口,冷不丁又问:“那日,你可有将我的身子看了去?”

    木诺凤迦眼前立时浮现那日的情形。

    那日,他一心急着为她遮掩,未待她的裙子坠下胸口,便将幔帘掩住了她的身子,哪有心思和机会偷看?

    因她提及,他甚为后悔。

    心思一动,他耳根烧烫起来,赤裸裸问:“听说东桓的女子看重贞洁……若我看了,你会否就是我的了?”

    她亦回想起那日自己狂浪的模样,心生悔恨与难堪。

    听他这般问话,她心头难堪一扫而空,伸指一戳他的脑门轻斥:“你想得美!”

    他“嘿嘿”笑了两声,脸同耳根一起红透。

    往昔在南弥,他很能挣到奖赏,背后还有南弥清平官宴修宠护,被许多女奴娃喜欢,她们都想与他亲近。

    奴娃们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更不不懂什么是贞洁,若与其他奴娃有了孩子会受主人供养,孩子大了会接着做主人的奴娃,为主人奔走。

    可他非是一般奴娃。晏父教他读了好些东桓的书,虽他不以为意,也大略懂得一些东桓的礼义廉耻。

    痴长二十年,他没遇见喜欢的女奴娃,却遇上了背后这么个随时冲人眦牙咧嘴,却心眼子柔软的东桓公主。

    五个月前,他还在为木皮罗凤鞍前马后奔走。

    五个月后,他竟然在遥远的东桓洛京都城,背着金尊玉贵的东桓公主,在长街上奔跑。

    思来,他的心狠狠乱动!

    “给我起个东桓名字吧!”他扭头再求,“往后若再见你,你便这么叫我!”

    她将下巴搁到木诺凤迦肩头,看着下面他频频跨动的脚步,身子随他步子频频起伏,有若乘舟……

    “南弥王室姓木,你说‘达洛’的意思是船,舟便是船……叫你木南舟吧!”

    木诺凤迦惊喜得眸子一亮:“你记得我的名字?”

    唐卿月幽道:“记得!你说你出生在勒得海的船上,你晏父为你取名为‘达洛’。”

    眼下,他也是她的船!

    “木南舟……木南舟……”木诺凤迦吟着这个新名字,脚下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随口说着话,木诺凤迦背着她转过长街,踏出暗巷那一刻,晦明的晨曦里,仁和坊高大的坊门牌匾明亮无比。

    她激动得掐痛了他的胳膊,小声:“我到了……”

    欣喜未几,她若被人掐住了脖子,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灰蒙蒙的天色里,长街前后左右,冒出来无数人,他们分外安静,无声朝她与木诺凤迦围聚。

    他们头戴高山冠,身着绯色圆领袍,腰间或金或玉的蹀躞带上,挂着镶玉嵌珠的华贵横刀。

    木诺凤迦停下脚步,目光警惕有若猎豹,半蹲身子将她缓缓放下。

    唐卿月失魂落魄站稳,恶狠狠的目光,越过木诺凤迦的肩头,盯住拢聚而来的枢密院使。

    “滚,都给本公主滚开!”

    她凌厉的声音在长街上震荡,有若一块凌空砸入平湖的石头,却未惊起半圈涟渏。

    枢密使们沉凝着目光,被未她喝止,脚下不停,渐聚渐拢。

    木诺凤迦后伸一只胳膊将她护在身后,朗目四扫,轻声:“太阳,人太多,只怕我要杀人了!”

    “唐卿月!”冷肃的声音响起,正前方枢密使身影中,有人大跨一步闪出。

    宝蓝色星辉之下,萧玉川朱衣玉冠,颀高的身姿有若临风之松竹,俊美的脸如濯水之美玉。

    他抬手拔腰刀出鞘,长刀映星辉闪寒光,他眼中的光,比手中的刀还要寒凉。

    一手挥刀直指木诺凤迦,一手长伸向她,萧玉川定定看着她的脸,冷淡的声音从有如弦月般的唇瓣缓缓溢出,满蕴压抑着的郁怒。

    “唐卿月,过来,本院使今日不想杀人!”

    唐卿月气极败坏,立时泪盈满眶,目光愤怒。

    她恍若已经爬到山巅的人,眼看就能立于山头,迎接远方照来的第一抹晨曦。

    萧玉川却再次站在她头顶,挡了本属于她的光芒,抬起了准备将她踹下山头的脚……

    “萧玉川,我绝不会跟你回去,有种你就杀了我!”

    咆哮声里带着哭腔,她噙泪满眼,恨恨盯着那个,幽怨看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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