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自保自救
忽地,舍邸院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木诺凤迦移目光于院门,一个恍眼,他看到了一个人。
唐卿月身后紧跟着二三十位枢密院密使,数位宫婢、内侍,一行人疾步冲入舍院。
枢密使未充她携带那只草锄,却同意陪她前来,一入院中,她杏眸怒张,目光急急遍扫全院。
这是一处四合的院子,四方连廊衔接,廊边舍屋连排,住着入洛京城不久的各国质子、留学生。
连廊中间是一处遍种茶花,假山林立的院子。
连日大雨刚休,青石铺排的地面湿漉漉的,折射着清冷的月光,照出满院人影。
院中一字排开的羽林卫禁军身后,木诺凤迦手扶假山,于月下孤身独立。
他朝院门望来,水润的大鹿眼若映满星辰的两汪静河,认出是她,两汪星河迸裂飞溅,熠熠生辉,惊喜得难以置信。
唐卿月见他身着学子青衿服,服袍沾满水湿泥污,脚下弃着一顶被踩得不成形的委貌冠,露着一头粗短的乱发,满脸血污,呆呆看她。
她心上又似被黄蜂叮了一嘴,疼痛一如弃他独奔的那日,只她不便与他相认,更不便出口问他伤情。
认出了木诺凤迦,自然就辩出了生事的人。
她径直冲到被禁军隔开的论热力等人身后,寒声冷问:“何人生事?给本公主滚出来。”
论热力及慕容南他们先是一愣,随之转身,将背后的她望住。
未几,众人面面相觑,暴发出惊天笑声,抱肚笑得前仰后合。
论热力手指着她,冲院中其他世子的舍屋浮浪高喊:“快都出来看看,这不是那日在含元殿,解衣褪裳的伎子吗?”
这几日,前朝丹阳公主与元丰皇帝的荒唐事,传遍了整个洛京城,亦在胡夷来使间传得沸沸扬扬。
万国盛宴之上,各国来使,质子,世子均皆到场,自然目诸了那场混乱。
他们亲见丹阳公主当殿同元丰皇帝淫|腔浪语,接着又跋扈斥骂皇帝与东桓文武百官,被禁军拿下。
此浮浪之女为元丰皇帝的心头肉,百官逼宫求杀此女的风头正紧,元丰皇帝却将此女藏到了国子监来。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震响舍院,论热力捂住了火辣作痛的腮帮子。
唐卿月收回生生作痛的手。这一巴掌,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木诺凤迦不敢还手,她便替他打了。
她负手冲论热力横眉怒目,扯高气昂扬首:“得赏本公主跳舞,算你祖上积了福德,还跪下叩谢本公主?”
叩谢?论热力理智尽失,伸手猛地将她扯入怀里,冲她俯头狞笑:“一个前朝公主行狐媚之事,背人伦之常,秽乱后宫,还敢在本王面前叫嚣?”
未料论热力敢向丹阳公主出手,密使们纷纷惊呼,朝二人扑来。
“放肆,住手。”
“住手,休伤公主。”
混乱之中,一道疾风掠过阻隔人群的羽林军,“铮”鸣声响起,雪光闪过,疾风扑向论热力。
眨眼,论热力被一根精壮的胳膊勒紧了脖子,被重重往后一拽,壮硕的身子后仰,“轰”一声后背砸地。
唐卿月被其箍在怀里,论热力倒地之际,胳膊余劲将她一带,她猝然侧扑在地,沾了满手满身青石地面的泥水。
她才惊魂未定地撑起上身,眼前雪光便是一闪……
身前一步之遥,木诺凤迦单膝重跪于论热力胸口,手中多出一柄寒气逼人的的横刀,横刀架于论热力颈间。
木诺凤迦朝论热力俯近满是血污的脸,凝眸幽声:“找死?”
一位羽林军眉头一跳,抬手一按腰间配刀,惊魂低头一看,刀鞘已空。
院中立时乱成一片……
跟随唐卿而来的宫婢和内侍,惊慌跑来将她从地上扶起,纷纷掏出袖帕,给她擦拭沾身的泥水。
见论热力吃了亏,论热力的拥趸们冲来,意欲袭击木诺凤迦,解救被压在身下的论热力。
监护唐卿月的枢密院密使拔刀出鞘,寒光生辉的刀尖对准论热力的拥趸,暴呵:“住手!若敢惊了丹阳公主,休怪我们刀下不留人。”
唐卿月推开内侍和宫婢,前跨一步,立足木诺凤迦身前,垂眸看他。
自己是来护他的,反又被他护下……原他足以自保!
轻启嘴唇,她轻声命令:“放开他!”
木诺凤迦没应,直勾勾看着挣扎不休、却动弹不能的论热力,幽声:“求我,我就饶你!”
颈间抵着锋利的横刀,论热力未敢抬头,却冲木诺凤迦啐了一口唾沫,显然不服。
木诺凤迦将跪于论热力胸口的膝头,加力重重一压,面无表情轻声:“断一根肋骨,应不会太痛。”
肋骨断折,体内传来痛楚,论热力惨呼出声:“给木皮罗凤牵马提靴的贱奴,也配本王求饶?”
贱奴?给谁牵马提靴?唐卿月一拧眉头,望向木诺凤迦。
察觉她投来诧异的目光,木诺凤迦心头一痛,阖目缓了一缓,启眸,眼中凶戾尽现,握着横刀的手便要加力。
“住手,住手……”
院外,乱糟糟的脚步迅速由远至近。
须臾,院中冲入绳愆厅监丞,慕化馆数位教学博士,三位医博士等人。
见国子监紧要人员齐至,唐卿月松了一口气,冲木诺凤迦轻斥:“你们这些蛮夷成日惹事生非!你不松开他,难不成还想在国子监杀人,蹲大牢吃苦受刑?”
她活得没有奔头,木诺凤迦不一样,为质期满还能回归故里,重享尊贵和荣华。
话说得生分,语气却很柔软。
听出她话中暗含提醒意味,木诺凤迦不甚甘心,伸手重重搡了一把论热力的脑袋,松开压在论热力胸口的腿站起身。
胸口压力骤然一松,论热力立时惨叫连声,所有人皆扑了过去,向论热力问询伤情,七手八脚搀扶。
“当”一声,木诺凤弃刀于地,立于她身前,林鹿般的大眼温柔看她。
被他看得心头一暖,唐卿月又想起那日在含元殿被他扑倒,被护在身下的温暖,对红尘俗世的眷恋。
趁所有人注意力在论热力身上,木诺凤迦倾身过来,在她耳畔轻声:“等着我,我会救你出去!”
他高大的身形,将她头顶晦暗的月光挡了;她却看清了,他像太阳般明亮的眼睛。
同逃那日,紧张与慌乱中未察他身形,眼下她发现,木诺凤迦高似洛阳城外的邙山,硕若瑶光寺里浮屠塔。
他笃定的语气……却若静水深流的洛河水般平静!
木诺凤迦声音极小,她却听得分明。她瞪大眼眸怔怔看他,心跳加快,渐若狂涛骇浪。
“闪开,闪开!”
监护她的密使见木诺凤迦凑她太近,以为木诺凤迦要对她不逊,扭着他的胳膊大力扯开,粗暴拉远。
他短短的一句话,在她耳边嗡嗡回响,连绵不绝有若松涛,她呆呆看着他被绳衍厅的监教带走。
木诺凤迦扭着头,定定看她,直至走出院门,目光不移一瞬。
回到院中,回了屋子,她借口三个整夜被扰得不安,轰赶守在屋内的宫婢。
“都出去,给本公主眼耳一宿清静,否则今天夜里谁也别想睡。”
宫婢们腻迟迟不走,她便开始摔砸屋内的东西,形容疯魔,“滚,都给本公主滚出去!”
“砰砰咚咚”的摔砸和斥骂声中,一位年长的宫婢哭丧着脸商量:“奴婢们可以不为公主守夜,但公主不可栓门,容奴们一个时辰探看一回。”
她喘着粗气眨了几眨眼,无奈应下。
这些宫婢与内侍若附骨之蛆,能换得一个时辰不见她,已是不易。
宫婢们齐出屋子后,她抱膝坐于榻上,咬着指甲,忐忑回味木诺凤迦的话,“等着我,我会救你出去!”
以为他是个惯说大话的人,是胆小怕事的银样镴枪头,刚才他迅疾如风的手段,还是将她狠狠震撼了一回。
没看清他用了什么招数,只一个眨眼,他就抽了一位羽林军的腰刀,将箍住她的那个人压在了膝下。
他直勾勾盯紧膝下人看的眼神……回忆起来,她心头寒意升起……那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木诺凤迦说他杀过许多人……或许是真的!
只她这一等,等了八个夜晚也未等来木诺凤迦,她夜夜抱着希冀疲惫入眠,又再于失望中醒来。
第九个夜里,她放弃了等候,早早滑入梦乡。
她曾将救自己出苦海的希望,寄托在那个人身上,等来的却是……那人将她送归唐逸旻!
而今她又傻了脑子,将希望寄托在两面之缘的小蛮子身上,委实荒唐!
时近五更,她于睡梦中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中,有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入耳,她蓦地自梦中惊醒。
在黑暗中瞪大双眼四顾,目光上仰,屋顶的青瓦漏了一个洞,有月光洒入,照亮了一颗探入瓦洞的脑袋。
身上寒毛立时炸起,她悄无声息下榻,摸到妆镜前,双手抱起镜前的锦面圆凳举高,无声挪入床榻后的帘幔里。
紧张上望,她见那颗脑袋探入屋内四望,随之吊下身子,接着其人身子落下,若一只野狸般无声落地。
自地上站起,黑影猫着腰,朝她的床榻摸来。想也没想,她将圆凳抡圆,重重砸了过去。
“梆”一声脆响后,她被圆凳挥出的力道带得一个趄趔,前扑撞入黑影怀里。
一手捂住被砸得生痛的后脑,一手搂住她,木诺凤迦声音惊讶而喑哑:“你竟想打死我?”
瓦洞漏入月光几许,照亮了木诺凤迦委屈看她的脸。
她手举圆凳,瘪了两瘪嘴角,喉头带着未醒的睡意哑声:“我以为,我还住在掖庭!”
被幽于掖庭三年,有几回施毒加害她的,恰是院中服伺她的内侍和宫婢。
是以,她早已习惯自保自救,不敢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