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伴君如虎
唐逸旻避开萧玉川难以置信的眼神，知其了悟自己所欲。
滑身下榻，他穿着罗袜的脚，止步萧玉川头顶，皮笑肉不笑道：“朕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完，冲屋中内侍一招手，一内侍立时上前，自怀中掏出一封蜡封的书信奉上。
唐逸旻接过，弃信于萧玉川首前：“打开，自己先看看。”
萧玉川将那封密信捡起，一默后拆开……
“初二，卯时，萧玉川出宫，于膳香缘购樱桃毕罗无数，旋返府内，通日未出。”
“初三，申时末，萧玉川出府入国子监，后入皇城，再入鸿胪寺馆，随后赴端门夜宴。”
短短数行字，兼“国子监”三字入眼，萧玉川立时心惊肉跳。
皇帝背过身去，淡声问：“朕的密使可否厉害？信上所书是否无误？”
萧川玉抬头望向皇帝，讶然：“密使厉害，内容无误。臣离京三年，嘴馋樱桃毕罗……臣不知陛下用意为何？”
“你去国子监为何？”
“臣四年未见恩师何祭酒，今凯旋归来，便想去恩师那里涨涨脸面。”
皇帝霍地转身，冷睨着他：“不是为了丹阳而去？”
萧玉川既恐又惑：“丹阳公主？臣不知国子监与丹阳公主有何牵连？”
皇帝定定看着他无辜且迷茫的脸，屋内静可闻针。
稍后，皇帝弯下腰，抵近他岔开话题：“萧玉川，朕欣赏你，有意委你重。在朕委任你之前再问你一回，朕那两个儿子，哪一个堪负重任？”
“臣私以为，齐王堪领大任……也是最妥当的皇嗣之选。”
皇帝敛目看他，满脸寒霜。
萧玉川望向皇帝阴云渐聚的脸，一默后惦量着轻声：“便陛下不任齐王为太子，齐王也有能力……”他将话头掐断。
皇帝敛聚成缝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从牙缝里吐字：“说！”
感觉出口的话滋事体大，萧玉川深深伏首：“臣便斗胆说了，便是陛下任鲁王为太子，齐王也有能力取而代之。想必陛下不愿因立嗣之事，于国中掀起波澜。”
皇帝死死看他须臾，猛地抬脚朝他身子揣来，咆哮：“萧玉川，你竟企图诱导朕与齐王离心？放肆！”
萧玉川被重重踹飞，后脑“砰”一声撞于侧面的金柱。他感觉后脑勺一热，拿手一摸，摸到满手鲜红的血。
屋中内侍们发出惊恐低呼，纷纷朝他看来，有内侍意欲上前为他查看，却被冷眼相看的唐逸旻扬手呵止。
萧玉川稳了稳心神，爬起身复又跪伏：“方才，确为臣对齐王的猜忌之言……请陛下责罚。”
唐逸旻冷冷淡声：“既然为猜忌之言，你却说得肆无忌惮，也不怕朕砍了你的头？”
萧玉川闷声不吭。
唐逸旻冲惊慌的内侍一招手，“去太医署请来奉御。”
内侍们拥来，将萧玉川扶上圆凳坐好，为他擦血的擦血，按压伤口的按压伤口。
等候太医署奉御时，唐逸旻负手于屋内缓踱，缓缓淡声。
“朕就喜欢你这干干净净，两厢不偏的态度。枢密院有个院使之位空着，这院使之位便由你来做。”
“朕下……”萧玉川震惊抬头，“便臣失言，但罪不致此。”
皇帝一默后放声大笑：“你才立了大功，朕没道理割你的子孙根。”
枢密院上下皆为去了势的阉人。
此院为唐逸旻登基之后私设，是其用来刺探情报，威慑各地世家门阀，文武百官的情报监察院，自然也包括拥兵外驻的各地节度使。
一旦被枢密院密使盯上，便如被附骨之蛆叮上，无人敢轻举妄动。
四年来，血雨腥风不断……
不少文臣武将私下图谋反判，大多因枢密使暗查暗访，胎死腹中。
亦有不少官员仅因私下有逆上之言，怀前朝明君之语，被枢密院密使获悉，被用遍私刑，屈打成招。
也正因枢密院手段凶残，致其院恶名昭昭，闻之令人作呕，避之不及。
萧玉川微恼了脸，站起身拱手坚拒：“陛下，委臣枢密院使之职，恐有不妥。”
唐逸旻倾身迫视他：“虽你在南弥立了几分薄功，还不至于，朕能容你挑三捡四。”
萧玉川垂眸轻声：“臣不敢！”
唐逸旻冷笑着斜眼睨他：“既你不愿，朕也不强求。你父亲如今贵为吏部侍郎，又享有爵勋，足以养你做个富贵闲人。”
萧玉川志在十二卫手握兵权的将军，未料会被唐逸旻“青眼”致此。
阖目悠久，权衡再三，他拱手拜下：：“臣……领命！”
唐逸旻直起腰身，看他的眼神如看囊中之物，嘴角噙起了得逞的笑意。
稍后太医署奉御至，为萧玉川后脑伤口时，内常侍张景，带着护送丹阳公主的内仆令朱进入得凉殿，一见殿中坐着的萧玉川，二人惊惶的眼神放松稍许。
内仆令一至凉榻前，“扑通”一声跪伏地，哆嗦着身子，颤抖着声音禀命。
“启禀陛下……白日里，奴等护送公主出宫，路过北市时马匹受惊，恰遇左金吾追缉逃犯，逃犯见公主的翟车华贵……挟持了公主……”
唐逸旻方将一粒沾了酥酪的樱桃送进口中，闻听一急，樱桃呛入气管，霎时憋得满脸通红，扬手求救。
屋内诸侍慌忙扑来，拍的拍背，抚胸的抚胸。
樱桃吐出，唐逸旻喘息着滚下凉榻，扑到朱进身前，一把将其揪起咆哮：“丹阳，我的丹阳怎么了？说，快说……”
朱进当即被吓出了眼泪，闭着眼睛哭喊：“圣人勿惊，公主没事，公主没事。左金吾放箭射中了逃犯，公主脱身跑走，暂时下落不明。”
唐逸旻难以置信，呆了须臾咆哮：“跑了？她摔断了腿，如何跑得？”
朱进哆哆嗦嗦哭道：“陛下，确实跑了啊！北市所有商贩百姓皆见。逃犯中箭后弃下公主后，公主跑得像兔子一样快，禁军和奴们都追不上。”
闻听丹阳尚还活着，唐逸旻浑身虚脱，一屁股坐于地上，气喘连连。
未几，他手脚酸软地站起身，两手慌乱挥舞。
“传枢密院左右副使来见！”又转身瞪视朱进，“你们如此多人照拂不了公主，千牛卫何在，将这没用的狗奴拉下去剁了！”
“陛下饶命啊，陛下，陛下……”朱进吓得涕泪交流，一把抱住了皇帝的腿。
萧玉川轻轻推开为他处理伤口的奉御，跪伏道：“陛下手下留情。以臣思来，此事生得突然，怨不得内仆令。”
“怨不得他？”唐逸旻双目暴凸，满殿环顾，目光定在张景身上，“张景，你给朕滚过来！”
张景吓得魂飞魄散，遥遥便“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至皇帝面前，抿嘴仰面看皇帝，泫然欲泣。
手指张景，唐逸旻气不打一处来：“你劝朕将公主送去国子监，说是公主能接触到人便会敞开胸怀。朕就是听了你的胡话……”
话未斥完，唐逸旻一脚踹在张景肩头，将张景踹了一个趄趔。
张景嘤泣着爬回皇帝脚下，仰着可怜巴巴的脸泣道：“奴见陛下因如何安置公主而郁郁难欢，脑子一抽想出了这个笨法子，可奴哪里料得到，公主车驾会撞上逃犯？”
见皇帝又要发作，萧玉川待要出声，内谒监奔入跪奏：“启禀陛下，枢密院左副使胡良弼，右副使周嘉辅已于殿外候命。”
唐逸旻一力挥手：“宣！”
须臾，两位高大白净的枢密使，半躬了身子，跪伏于皇帝脚下。
未待二人开口见礼，唐逸旻大声急道：“你二人，带上所有密使，全城寻找丹阳公主。”
二使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萧玉川见缝插针：“陛下，想来此事内仆令熟悉，为免误了时辰，莫若让内仆令，随二位密使一同前往，将功赎罪，路上再细细陈情。”
唐逸旻急得六神无主，听萧玉川两番插话，目光立时定在他身上。
“萧玉川，虽朕尚未给你下赐封圣旨，但你已同意出任枢密院使，便由你带着两位副使，将朕的丹阳找回来。”
两位枢密副使再次面面相觑，又齐齐望向萧玉川。
萧玉川喉结无声上下一动，阖了双目。
皇帝抵近萧玉川身，弯腰抵近看他：“不愿意？莫不你方才说对丹阳释然的话……是假的？”
萧玉川启眸拱手，疲惫轻声：“臣不熟京中地形，尚不认识两位枢密院同僚。”
唐逸旻狂乱咆哮：“你在推委？乐见丹阳从朕眼皮子底下跑了？不熟悉、不认识？难道南征之时，你了解南弥所有地形，认识每一个指挥的兵？”
“萧院使不熟…哈哈哈…我俩熟啊！我们枢密院所有密使，静候院使调遣。”左副使胡良弼险些将脸笑烂，一双精光四溢的眸子在萧玉川身上连连扫瞄。
右副使周嘉辅冷眼睨萧玉川，满脸不悦，好似对其千憎万厌。
胡良弼一捅周嘉辅，周嘉辅这才拱手，冷硬着声音：“我二人熟悉京中所有暗巷门道，有请院使同往。”
唐逸旻冷声暴喝：“速去，快！”
又霍地冲门外暴声：“内谒监何在，速去传令金吾卫全城戒严，配合枢密使行动，务必寻回丹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