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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汤池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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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玉川缓缓阖目。

    一朝离京三年多,回来后,他没少打听丹阳的事,木诺凤迦显然不知丹阳身份……说的却是事实!

    不愿与木诺凤迦纠缠此事,他且劝且威胁:“若非欠你晏父一个人情,我管你死不死?还有,便你逃出洛京,你以为还能回去南弥?”

    木诺凤迦将胳膊又抵死他脖子几分,从牙缝里吐字:“为何不能?大不了做回木皮罗凤的奴娃子,南弥还有晏父,我晏父会收留我。”

    萧玉川失笑:“好大的雄心壮志,你晏父听了定会开心得‘死去活来’。”

    听不懂他在讽刺什么,木诺凤迦恼问:“你想说什么废话?”

    看着眼前这张不谙世事的脸,萧玉川阖上双目,不忍细睹。

    悠久,他方轻叹:“若你身世未被昭揭,或能在南弥为奴一世。可你身世已然昭揭……你以为王后还容得下你这个南弥王的野种?”

    木诺凤迦难以置信看他,被高热逼红的眼睛中蓄起了泪雾。

    他为奴近二十年,心思简单而满足,满足于效力在木皮罗凤世子麾下,身份非寻常奴娃可比。

    他手脚敏捷,凶悍勇猛,入山狩猎,或与其他部族打斗,总是首当其冲。

    木皮罗凤时常当着其他奴娃的面,称赞他,心情好了还会赏他肉吃,衣穿鞋穿……每每获赏,他能开心好些日子。

    三月前,南弥王认他为子,一路跋涉三月,他尽受萧玉川羞辱欺负。入京后,处境更是诡谲凶险,远不及在南弥做奴娃自在。

    那位老典令包着泪花对说他,祝他三日后做鬼……定是萧玉川骗他进京,打算将他祭天,供东桓皇帝泄愤。

    他不想死,他要活着去见晏父,所以才逃……萧玉川却说南弥已无他容身之地?

    萧玉川见他凶悍的目光一点点委顿,泪水也漫出了眼眶,聚于鼻尖,将坠欲坠。

    便软了口气哄劝:“若你好生表现,挣下薄功为皇帝看到,出将入相也未为不可。到那时,你不仅能活得痛快,还能借着东桓国威,安全返回南弥看你的晏父。”

    他倏地加重语气:“可若你再有放肆之举,待这回事毕,往后你死你活与我无关,我无愧你的晏父。”

    “萧将军,木诺世子……”

    有人叩响屋门,听声音应为鸿胪寺卿张相之。

    他一把搡开木诺凤迦,撑身而起。

    “言尽于此!”他下榻整甲,大步离开,又开门而出。

    门外,刘典令与张鸿胪俱在,张鸿胪寺冲他拱手:“萧将军,人都齐了,就在前厅等你。”

    张鸿胪处置好那两报官者,又告诫过林上坊坊正,这才赶回鸿胪寺馆,前来与他细商对策。

    萧玉川望向一脸紧张的刘典令,嫌弃道:“世子醒了。有劳刘典令将他所劫之人、所犯之事的严重后果,细细相告。”

    这位刘典令在鸿胪寺为官多年,与胡蕃蛮夷打了半生交道还明知故犯,在胡夷来使面前泄露皇帝口风,连累各部奔命三日……

    从他眼中读懂不悦,刘典令局促须臾,小心翼翼问:“下官当……如何告戒世子?”

    萧玉川定定看着刘典令,倏尔气笑:“告诉他……这三日他都躲在皇宫里。没出过宫,更没见过丹阳公主。若他过问丹阳公主的事,无需隐瞒。”

    说罢,请了张鸿胪,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刘典推开屋门见世子倚床而靠,阖目紧紧,走近偎榻坐下,和颜悦色道:“既然世子醒了,还请世子详说前两日躲在何处?”

    木诺凤迦高热未退,嘶哑着声音交待:“躲在馆外的大树上两日,听到有出宫的宫车,我便潜了上去。”

    刘典令震惊了须眉:“就、就藏身于馆外的树上?”

    他带着威远营禁军,将整个紫微宫、太微宫寻遍,世子却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怕这性野的世子再生事端,刘典令未敢责骂,只道:“世子挟持的女子,为前朝丹阳公主……”

    木诺凤迦阖目不启,恼声打断:“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以色娱人、跳舞娱人的奴婢。”

    见他满脸怒气,刘典令惦量着措词:“丹阳公主为前朝永安皇帝之女,圣人极其爱重,视若珍宝。”

    他眼睫剧颤,嘶哑着声音倔强:“她不是公主,她就是奴婢!”

    因萧总管有交待,刘典令神情艰难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索性将丹阳公主之事七七八八讲了。

    “圣人极其爱重前朝玉茹皇后……丹阳公主极肖其母玉茹皇后。四年前宫变之,玉茹皇后横刀自刎,圣人痛不欲生……便、便转而爱重了公主!”

    “圣人入缵皇统后,将公主养于掖庭,并要公主习舞,哪晓公主为奸人所害摔断了腿……”

    木诺凤迦平展的浓眉一点点蹙紧,牙关紧咬。

    见他脸有郁郁而怒之势,为防万一,刘典令将圆凳往远处挪了一挪。

    “稍后,萧总管会在圣人面前替世子揽下这回祸事。只是日后世子万莫说见过公主,更别说挟持过公主,还曾与公主一同藏身破庙过夜。”

    木诺凤迦喉结缓缓一滚,睁开眼,扭过脸哑声:“那……你们可抓到了她?”

    刘典令摇头:“公主不在我们鸿胪寺监管之列。世子,萧总管为了保你性命,连着三个大夜不仅要参与宫宴,还要抽出时间,宫里宫外奔忙找你,且听本官一劝,好好的吧。”

    木诺凤迦阖目,一声不应。

    刘典令又道:“回头,本官会将萧总管、张鸿胪议出的对策转告世子,世子且安心养伤。”

    鸿胪寺馆一间偏僻舍邸内,人影济济。

    萧玉川,张相之,左金吾将军谭昂,威远营禁军将首徐仁,战战兢兢的内仆令朱近,一干涉事人员俱在。

    威远营隶属左金吾,徐仁为谭昂部下,今日护送公主的禁军亦出左金吾。所以谭昂不得不冒着杀头的危险,替这些令他头大的属下担当凶险。

    众人已议出对策,统一了口径。

    那两个报官者已被秘密处置。

    北市之乱众目睽睽,当日在集市的商贩百姓,俱见汉子负女子狂奔,为免日后被有心之人追查,左金吾会广而宣扬……

    那汉子为前几日犯事杀人的逃犯,被左金吾追捕逃入北市,恰遇公主翟车马匹受惊冲入北市。

    汉子见翟车华贵非常,乘车之人非富即贵,上车挟持了公主,背着公主逃窜,欲以公主为质。

    押送禁军当即放箭,逃犯中箭后弃下公主,潜逃于破庙藏身,却被林上坊坊正发现。

    坊正报官后,左金吾将其抓归路上,逃犯再次袭击禁军逃窜,为免伤及无辜,被左金吾禁军乱箭射死,就地正法。

    林上坊坊正并不知晓破庙藏身的逃犯,是潜逃出宫的南弥质子。所以,左金吾与张鸿胪便将错就错,大大嘉赏了坊正。

    两个报官者却难逃一死,只因二人说了好些公主与世子的淫|腔|浪语……唯死方可以防万一。

    至于丹阳公主,就按北市的商贩百姓所见……逃犯中箭后,公主受惊逃走,下落不明。

    夜半散了宫宴,圣人赏了萧玉川同浴御汤池,要向萧玉川过问南征战事微末。

    众人商议,等萧玉川向圣人禀报了世子走失并寻回一事之后,送护公主的内仆令,才向圣人禀报走失公主。

    萧玉川离开鸿胪寺馆,翻身上马驰往端门,回归庆功宴。

    他是庆功宴的主角,此前借口不胜酒力离席小憩,散散酒气。

    眼下端门大庆,酒正浓,舞正酣……

    他抬头仰看端门上空漫天烟花,从七彩烟火中得窥明月,轻喃:“月儿,逃吧!”

    元丰皇帝唐逸旻,于半炷香前离了宫宴,去了御汤池沐浴。

    御汤池不在皇城,不在宫城,位于皇城西畔的上林苑蓬莱岛上。

    四月天时,岛上长风徐至,拂开御汤池雕窗窗纱,露出室内一片氤氲。

    白玉的汤池四围,仙鹤振翅的黄金香炉内袅袅吐着苏合香烟,微漾的池水中混有茵墀香。两香合一,满室香浓。

    皇帝唐逸旻裸身置于池水,背靠池沿,半身没于水中,疲备启目:“萧玉川可至?”

    一内侍躬身应道:“奴这就去看看。”

    未几,内侍转回池畔,欢欣应道:“回陛下,萧总管已至,正在更衣。”

    唐逸旻阖着的双眸缓缓启开一道缝,面无表情应了一声。

    萧玉川乘宫车至上林苑,换辇驶入莱蓬山上的御汤池,被引入一间更衣华室。

    内侍殷勤为他卸除全身甲胄,褪却衣袍,露出精瘦颀挑的身形,亦露出心口处一道狰狞旧伤。

    见内侍们皆目落于他胸口,萧玉川蹙眉抬手,将伤疤掩住。

    一内侍心惊肉跳之余,奉来一件薄丝亵裤要他更上:“陪浴圣人,萧总管如此穿便好。”

    萧玉川仅着亵裤,身披内侍递来的薄丝长巾,半遮了身子,随内侍入得御汤池中。

    馥郁沁心的香气入鼻,微濡的水汽扑面,他于氤氲雾气中窥见池中的皇帝。

    一近池畔,他单膝跪下拱手:“臣萧玉川,拜见陛下。”

    唐逸旻扭回头,慵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打趣道:“朕还道爱卿生得铜腰铁臂,精壮威猛……没成想却清秀致此?”

    萧玉川笑道:“陛下何不再仔细看看,臣这身子虽瘦,却无一不是精肉。”

    皇帝伸手轻招:“来来来,入这池来,容朕好生看看。”

    萧玉川撑身站起,落落大方一揖:“臣领命。”

    与皇帝隔池对坐,皇帝目光淡扫他精赤的上身,目光滞于他胸口,怜惜问:“萧爱卿这伤……”

    萧玉川自若应声:“此为南弥郁刀所伤。南弥人惯爱向郁刀剑淬毒,中人肌即死。臣万幸捡回小命,这才有福享受陛隆宠。”

    皇帝舒展两臂惬意架于池台,亦随意道:“还道此伤为爱卿自戕所留,原是受于南弥。”

    萧玉川入池未几,怔了一怔,“哗啦”一声水响,出池跪伏:“臣彼年愚笨顽劣……望陛下恕罪。”

    皇帝微眯着眼,看萧玉川的目光意味深长。

    彼年他之长子,齐王唐伯文为萧弦文引领,去了太子藏身的洛东镇诱使太子开城。

    城开后,乔装成禁军的齐王一剑砍死太子唐卿景,萧玉川震惊之余,拔剑疯了一般狂砍入城禁军。

    为萧弘文带人阻拦后,萧玉川大骂父亲萧弘文与齐王,反手重重插剑于胸,血染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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