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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野人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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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唐卿月申时才等来送她出宫的人。

    内仆令朱进带着十位内仆监,浩浩荡荡驾了五辆宫车停于院外。宫车上备着她的一应衣物钗饰,生活起居之品。其后跟着三十位甲胄被身,挎刀背弓的左金吾禁军。

    宫婢们早已为她收整好了行囊,她戴了顶帷幔遮面,出了院门。

    见她出来,朱进笑脸相迎:“国子监已作好迎接贵主的准备,何祭酒在聚贤馆内,为贵主准备了单门独院。”

    住在何处又是何样的待遇,她无心在意,目光扫过五辆宫车,淡问:“我应当坐乘何车?”

    朱进忙躬身伸手相引:“贵主,衔首这辆翟车,为圣人特地遣来护送贵主。”

    眼前这辆四驾牵拉、雕金镶玉的皇后翟车,虽未配备皇后仪仗,却被唐逸旻派来专门遣来送她?

    看来,唐逸旻恨不得将‘司马昭之心’,广宣天下……

    她那位远房叔父,一直企图立她为后,三年间无数回试探她的口风,皆被她骂得落荒而逃。

    她无声冷笑,抑着恶心,扶住朱进伸来的胳膊,登车放帘。

    车启,两位内仆监为她驾车,十位金吾衔首开道,二十位金吾卫伴随伴翟车两侧,一行人浩浩荡荡驶离掖庭宫。

    行至宫门,朱进向监门卫递交了鱼符,展示了圣旨,监门卫放行后,队伍驶出紫微宫,进入太微城。

    唐卿月恹看沿途宫阙与景致,脑子里乱纷纷想着这些年不堪的回忆,想着昔年宫变前,她快活无边的日子……

    “停,停,停下……”

    倏忽,数声急迫的吼声于宫车前方响起,将她从回忆里拽回。

    她远山眉愠恼蹙起,手掀帘子外眺。

    宫车行至鸿胪寺馆,馆门涌出数位鸿胪寺官员,张臂拦车。

    朱进命人停下,车后的禁卫队正打马上来,冷脸问:“你等报上官职姓名来,何事拦车?”

    领首那人幞头不见,蓬发跣足,狼狈冲禁军队正拱手。

    “我乃鸿胪寺典客令刘岭。方才扶余、北济两国使团,与罗朴国使团生了械斗,伤了好些人。罗朴世子现受重伤,急需宫车数辆将受伤人员送医。”

    禁军队正冷声:“既你为典客令,为何不严管东夷来使?何容他们在宫中械斗?怕是你打算不要官职了?”

    刘岭惨然一笑:“老夫就没打算活过今天!但罗朴使团的人不能死,求诸位将这些宫车借我馆一用,一待送人完毕,立时奉还。”

    昨夜,鸿胪寺馆走失南弥世子,刘岭波奔一夜一日未能寻回,眼下三国外使又在鸿胪寺馆械斗,伤者无数……可不是天要亡他?

    朱进不悦:“我们送宫中女史出宫,如何挪车给你?再说此为翟车,我们敢借你可敢用?”

    刘岭这才看清前车规格非常,顿时灰败了脸色,踉跄着步子一挥手,命令身后可怜巴巴的官员们让道。

    “此车不借,它车可借,用完尽快回来,我还待今日出宫。”冷不丁地,唐卿月出声。

    这位典令帽子与靴子俱失,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半散,令她想到了抹泪离去的白发老家令。

    太医署不远,来回顶天两炷香的时辰,便她急着出宫,也不赶这一刻。

    刘岭本欲奔走,闻听立时喜出望外,回身高拱双手直直走到车窗处,连连揖谢:“谢过女史。有了这四辆宫车,受伤的外使有救了。”

    唐卿月微一颔首,又冲车后的禁军道:“救人如救水火,劳烦诸位搭把手,将伤者抬出来。”

    说完,她一掀前帘,拄杖下车,冲翟车、后车诸众道:“你们都下车,进去帮忙搭把手。”

    朱进与押送的左金吾皆知她脾性不好,身份又殊异,不敢有违,纷纷下车下马,进鸿胪寺馆帮忙。

    未料她是瘸子,刘岭忙不迭上来相请:“有劳女史进馆歇歇脚,待宫车一回,老夫亲自送女史上车。”

    她欠了欠身,随刘岭入了鸿胪寺馆。

    果然,馆内院中,满地碎瓶烂盆,乌泱泱站满了服饰各异的三国来使,他们口中骂骂咧咧,颇有再兴拳脚之势。

    刘岭快步上前咆哮:“你们都闲着做甚?还不将人隔开?”

    鸿胪寺馆禁军听令,当即涌去,将三国使者推推搡搡,高声大气厉喝不断,将人群隔开。

    须臾,鸿胪寺官员与押送她的禁军、内仆监搭着手,从馆内抬出数位鼻青脸肿,哼哼叽叽的外使。

    刘岭忙带人去搬其他伤员,自顾不暇,浑然忘了身后的她。她低调寻了个阴凉处,拄拐静看热闹。

    两炷香的时辰后,所有宫车返回,载回所有处理好伤口的伤者。左金吾与内仆监搭着手,将车上伤者抬入馆中。

    忙乱间,她起身拄拐自顾自出了馆门。

    那辆华贵非常的翟车四周无人,她挪近宫车,踏着足凳上车。

    一掀帘子,一个恍眼,一根壮硕的赤膊蓦地车厢内探出,掐着她的脖子闪电般拖她入车,她头顶的帷帽坠落地上。

    心脏漏跳、呼吸停滞的霎那,她被拖进一个精赤滚烫的胸膛。

    颈间的那只大手掐得她几欲昏阙,耳畔还传来低斥:“不许叫,带我出宫!”

    她于满鼻松脂香气中惊慌抬眸,见眼前是颗野人般发头凌乱的脑袋,遮脸的黑发间,藏着一双比她还恐惧的惊鹿大眼。

    四目相对之际,这双朗阔大眼一待看清她的脸,紧张的目光立时一散,走了神……

    趁其走神,唐卿月飞快打量“野人”,推测“野人”身份和来路。

    她目光下移,落于他肌肉虬结,泛着古铜色光泽的精赤胸膛,和肌肉线条起伏的上腹……

    蓦地,她涨红了脸,愤怒地睁大了眼睛……此人仅穿一条皱巴巴的薄丝亵裤,身上再也不着寸缕。

    她还被这“野人”仰按于膝头上,一只手还紧箍着她的肩,迫使她紧贴着他精赤的胸膛。

    鼻间嗅到的松脂香气,正为此人身体散发,其人身上炽烫的热气透过她身上轻薄的鱼牙绸,源源不断传来……

    她唐卿月金尊玉贵活了二十年,何曾被男子如此近距离轻薄过?还是一个如斯无礼的,有若野人般的陌生男子!

    热血冲头,她未作多想扬起手,将余在手中的一竹杖,朝“野人”的头砸了过来。

    竹杖尚未砸落头上,他闪电般松开掐在她颈间的手,将她握有竹杖的手钳住,又大力一扭。

    手腕吃疼,她痛呼一声撒开手,竹杖坠于厢内。

    急红了眼,她开口欲骂,他又飞快捂住她的嘴,箍于她肩膀的那只胳膊一弯,小臂勒紧了她的咽喉。

    他将脸凑近她,鼻头一粒若隐若现的小痣映入她眼帘,压低嗓音道:“不知你是阿诗玛1,对不住了。只要你带我出宫,绝不伤你。”

    什么死马活马?敢对她如此无礼,纵她变成死马也要咬他一口。

    她空着的双手反上去,用指甲深深掐入他勒于她颈间的小臂,又猛地张开嘴,死死咬住“野人”掌缘一块凸起的肉。

    小臂和手掌剧痛传来,他眼中涌上杀气,睨着她从牙缝里吐字:“别逼我下狠手。”

    唐卿月眼眸一敛,直勾勾回瞪他,目光里亦带了杀气,指甲和牙齿齐齐加力。

    她乃堂堂丹阳公主,即便落了魄,又何曾被人威胁过?

    可她挣扎得越狠,掐咬得越重,他的手将她的嘴便捂得越死,颈间的胳膊便勒得越紧。

    挣扎之际,一丝晃动的银光吸引了她的目光,他粗乱短发半遮的左耳下,晃动着一枚雕若银蛇的耳圈子。

    她目光一凛,忆起禁军队正说过的话,“……肤色黎黑,二十左右,左耳饰有银蛇,会说一些河洛话……”

    眼前这“野人”肌肤虽非黎黑,却呈现微微的古铜色,左耳那枚明晃晃的银耳圈子正是蛇形,又正好会说腔调怪异的河洛话。

    这个要她携带出宫的“野人”,当为南弥世子无误!

    因着这个少年蛮子,她被禁军扰了一夜。

    好气的是,他眼下出现在她车上不说,还将她的小命捏在手里,勒得她几欲昏阙。若再加一分力,只怕得死在他手里。

    心念一转,她松开了紧掐的指甲,也松开了紧咬的嘴,求饶般连连轻拍勒在颈间的胳膊。

    许是害怕真将她勒死,他紧张看着她的脸,抖着嗓子低声:“我松开你,若你敢吼,我要你死。”

    她快要窒息,只盼这根汗涔涔的胳膊快些撒开,遂目露真诚,冲他连连点头。

    他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松开捂嘴的手,勒于她颈间的胳膊虽然放松,却依旧将她搂紧在怀里。

    呼吸得以顺畅,她怒火涛天却不敢反抗,心里憋屈得难受,便在他怀中抬起脸凑近他,暗戳戳扬眉挑衅:“你想我怎么死?”

    未待他开口,又目光在他精赤的身子上下一扫,妩媚一笑:“你身子壮实,还脱得这么干净,可是想我欲仙|欲死?”

    体味出话意,他脸耳蓦地红若血染,快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恼斥:“不许看,否则我杀了你!”

    唐卿月被他莫大的反应吓了一跳……

    皆道南蛮茹毛饮血,若野猿般奔窜林间采果捕猎,这蛮子竟会羞恼?令她无语的是,是他自己不着寸缕,却被她拿话一激恼成这般模样!

    这蛮子状若惊弓之鸟,只怕她稍有异动,便会对她下狠手。

    她还有大债要讨,有大仇要报,一时还不能死,便悻悻冷嗤:“我才懒得看你。”

    “只要你能带我安全出了宫门,我就下车,绝不伤你。”捂着她眼睛的手微颤,他再次出声商议,声音里带了祈求。

    折腾较量过后,她冷静了脑子,被他的话触动。

    他想逃,她又何尝不是?

    “你拳脚可利索?”她放轻了声音,“押送我的禁军有三十位,内仆监有十多位。”

    他一默,闪烁着目光涩声:“我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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