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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国仇家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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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向淮一愣方笑:“老奴给贵主带的点心,哪一样贵主不爱吃?今日路过福膳坊,见一堆人争抢新出炉的樱桃毕罗,老奴便挤进去,抢了满满一食盒带给贵主。”

    唐卿月这才释然一笑,将食盒递给身后的婢子接了。

    放宫时间有限,仅为一个时辰。时间一至,探看宫中儿女的百姓就会被赶出宫门。

    李向淮将背后包袱递给她身后的婢子,上前搀了她,缓缓往人少处散步谈心,二人将声音压得低低。

    “长公主那边可有消息?”

    “白云观的消息不好打探,所以奴求了一位公主旧识,是位坤道。经祠部重重审核,一月前才将度牍挂到了白云观。

    “只白云观监看严密,她一入观中就断了消息。只能等她寻到时机出观,方能知晓长公主情形。”

    唐卿月淡蹙的远山眉缓缓舒开。

    长公主唐承乐是她于这世间唯一的血亲,因早年姻缘受挫,变得行事古怪,性格乖张。

    祖父桓穆帝因破坏女儿姻缘而愧疚,为了弥补,为长公主广置豪府,累计赐予食邑近万户,使公主府中堆金积玉。

    失了心上人后,长公主不再言嫁,广结名儒豪客,四寻得道高人,时常与人在府中谈经论道,活得好不逍遥。

    唐卿月六岁时,长公主干脆搬入白云观念经炼丹,一心求仙问道。

    宫变后,唐逸旻虽未诛杀长公主,却将白云观监看了起来。四年里,长公主便一直在白云观中,音讯不闻。

    长公主家资丰隆,府中曾养着大批名士,更曾广交豪杰高人……所以,她想知道长公主府里的钱和那些高人都去了何方,能否为她所用?

    侧眸望向老家令,今日日头颇烈,年愈六十的老家令白胖的脸热得泛红,额头还渗着层密密的汗珠子。

    她停下双杖,从袖中取出丝帕给老家令拭汗:“李伯一把年纪,还要我为这个破落户殚精竭虑,用钱上别亏着自己,也别亏着手下人。若不够用,就将本金花上一些。”

    李向淮接过丝帕自拭,摇头连连:“老奴无儿无女,聚回来的,又都是咱们公主府的旧部,光放贷的利息都花不完,哪里动得到本金?钱得给贵主留着。”

    她涩然一笑,而今她囿于桎梏,还不知可有机会干干净净地出去?

    三年前,她初见老家令,老家令问她公主府钱账如何处置。

    父母于她八岁给她置府,至宫变前足有八年的公主府收入,积攒下的财物不可小觑。

    怕朝廷起疑搜查,她让老家令将钱财暗地里按排进民间质库、佛寺长生库放贷,所获利息与那些放贷商人、佛寺平分。

    老家令又同她说了一些前朝旧臣的情形。

    一些反抗的老臣被杀被囚,一些武将埋尸荒野,还有一些家族庞大的官员挂印、告老,回归故里……

    转眼一个时辰到了头,临离去时,老家令忍不住又以袖拭泪,一步三回头。

    她强忍着泪意,笑盈盈冲老家令挥手不休,直至老家令与肩胼足胝的百姓们,被监门卫连推带搡地轰出宫门。

    回了院子未几,她正打算打开老家令的包袱,看看这回又送了些什么好东西,便听见院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推开窗扇一望,却是昨日来过的内常侍张景,和一队皇帝身边的近侍。

    她探头出窗,冲张景懒洋洋问:“可是唐逸旻允我去白云观了?若不是,你可以回去了!”

    张景止步于院中的海棠树下,抱了拂尘,喜盈盈朝她一揖:“恭喜贵主!”

    唐卿月的目光定在他身上,须臾“噌”地站起身来,心吊到嗓子眼问:“他当真允了?”

    张景直起腰身,咬了咬唇,方问:“虽不是白云观……送公主去国子监呆几个月,散散心可成?”

    因公主这些年连番被人下毒,还是摔残了腿,皇帝近日忙得脱不开身,就怕有人趁乱又暗中谋害公主,这才被张景说服。

    “国子监?”唐卿月的心顿时坠入冰窟,重重一拍窗台厉声,“为何去国子监,我要去白云观!”

    张景清咳一声,转首冲身后跟着的内侍们道:“你等先出去,容我劝劝贵主。”

    内侍们早知这位前朝公主暴躁易怒,依旧被她的吼声惊到,从善如流地退出院门。

    张景才转回头,唐卿月兜头扔来一包干果蜜饯,将张景砸得头昏眼花,脚下打了个踉跄。

    “滚,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手捂生疼的脑门,张景哭丧着脸进到屋中,压低声音劝道:“萧总管在夜宴上私下求了奴,奴冒着杀头的危险,趁圣人高兴才说通了圣人,公主当珍惜啊!”

    萧玉川?唐卿月听得手脚冰凉。

    萧玉川可知这三年中,皇帝对她起了什么心思?但凡顾念一丝往昔情份,他当说服陛下准许她去白云观,成全她。

    胸口起伏须臾,她冷笑:“我不认识萧玉川是个什么东西?回去告诉唐逸旻,这白云观我去定了。”

    张景闪手就捂紧了她的嘴,惊骇低声:“祖宗哎,小声些!若被陛下知晓,奴与萧总管的脑袋就掉了!”

    唐卿月愤怒挣脱张景的手,扬手欲打。

    张景慌忙一揖,急急低声:“贵主听奴一言,白云观被监看得密不透风,哪有人来人往的国子监呆得舒心?初时陛下并不愿公主远离身边,奴便将萧总管教奴的话说了……”

    见她高扬的手掌并未落下,张景急急又道:“奴向圣人说:国子监慕化学馆里的学生,尽是初到京城的胡蕃客,与朝中官员不熟,更与后宫无涉。若放公主去慕化学馆做个助教,或者典书,既能因接触到人开阔胸襟,又能远离凶险。”

    缓了口气,张景盯着唐卿月愠怒的脸,小心翼翼再道:“……公主久困掖庭,性子变凶悍不近人情,使陛下近身不能,还每受斥骂。若放贵主去国子监散心数月,或能因此打开心怀,与陛下缓和关系。”

    说完,张景安静深躬,未再出声。

    唐卿月脸上的怒气渐消渐弥,缓缓放下高扬的手,屋内一时间分外安静。

    未几,她清了一清嗓子,拿着倨傲姿态问:“唐逸旻打算……让我何时去国子监?”

    张景松了一口气,这才直起腰身,手抱拂尘冲她轻一颔首:“就知贵主聪慧!若贵主方便,明日就能动身。”

    直勾勾看着张景那双浑圆且机灵的眼睛,她未作半分犹豫:“好,我去!”

    且不论唐逸旻和萧玉川起的什么心思,只要能让她暂时飞出这重地狱,只要能接触到外面的人,一切好说!

    张景叮嘱:“庆功宴要闹腾三日,奴这厢忙着夜里的宴庆,明日,内仆令和禁军会送贵主过去。”

    张景一揖欲离,她心念一动,拉长了声音问:“张景……你可是与萧玉川有着交情?”

    张景常被唐逸旻遣来为她打点,对她不似别的内侍那般冷脸冷眼,颇为和软。

    宫中无好人,若有,这位小常侍当算一位。

    张景眨巴了一下眼睛,干笑道:“哪有什么交情!奴不过是在官员和陛下那里端端水,灭灭火。陛下心情好,奴的日子也才好过。”

    未待她再次开口,张景赶忙一挥拂尘转身,快步走出院子。

    夜里,唐卿月再次辗转难眠,却如何也猜不到萧玉川眼下的心思。

    只可惜,无论他现在是什么心思,她决不会再次嫁他……便是他将来权倾朝野亦不会。

    她与萧玉川之间不仅是家仇,更是国恨。

    当今皇帝唐逸旻,四年之前虽身处边关,十多年间一直暗络京中岳丈边令诚,左右卫、左右监门卫,为篡权夺位作内应。

    更受另一岳家,河北道幽、营两州节度使、关延寿兵力做后盾,图谋皇位十多年之久。

    那年南郊大祭,唐逸旻作为皇室宗亲受召而回,随行队伍之列。

    祭礼一毕,返京途中,唐逸旻随在父亲身后,瞧准时机拔了一位千卫备身的剑,狠狠刺向父亲。

    场面当即生乱……

    仪仗队伍中,左右卫禁军,与伏于半道的左右卫大军汇合,同奋力护主的千牛卫等诸卫撕杀起来。

    左右卫大军亦朝太子哥哥仪仗队气势汹汹杀来,吓得群臣哭嚷连天,惊恐逃窜。

    萧玉川和一众东宫属官率卫,护着兄长冲破包夹,浴血冲至洛京门外,却发现各大城门,被叛变的左右监门卫紧闭,任叫不开。

    无奈之下,兄长弃下一众部属尸首,急奔三十里地,遁入洛东镇。

    洛东镇的里正,闻听皇帝、太子遇难,当即落下镇上城门以拒追兵,任随后追来的左右卫叫骂不开。

    支撑到第三日夜里,兄长盼来了“援兵”。

    “援兵”是由萧玉川父亲萧弘文带领,萧弘文在城下高喊,说是带了一万禁军前来护驾。

    那些禁军……实由唐逸旻长子、齐王唐伯文暗领。

    兄长与萧玉川情同手足,她又与萧玉川大婚在即,见是萧弘文带兵前来救驾,自然相信,却在打开城门后,亡身齐王剑下……

    因她爱错了人才没了兄长,致百官群龙无首,千万臣子及家人被囚、被流放、被杀,被诛族……

    若上天给她一个复仇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萧弘文,更不会放过唐逸旻。

    所以,她也不可能再接纳萧弘文的儿子,更无法原谅……爱过萧弘文儿子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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