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昌庆陵
“哈哈？是哪个说什么自己当了三十多年太监，天魔女的妍态不过骷髅浓血，居然还知道什么叫美人？”抓住任何话把，都会忍不住马上酸一下瑾仙的无心很开心。
“不受媚惑又不代表眼神儿不好，美不美总还是知道的。话说你散去那一身罗刹堂的功力，还真是有点可惜呢。那天魔女的舞，你跳得就挺美的，以后……啧啧，看不到了。”同小和尚抬了半辈子杠，瑾仙很知道怎么回敬无心。
无心还没想到要怎么杠回去，却听瑾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方才说得对，先帝并不想杀你，但那日在大梵音寺，我却真的想过，要杀了你。”
无心点了点头，语气凝重：“老和尚终是没舍得杀我，作难来作难去，到最后挤兑得自己入了魔道，就这么死了。可是你……如果我真变成了那危及千万人的祸害，便是再不忍，你也会杀了我。”
瑾仙想起昔日忘忧大师的音容笑貌，也是十分伤感：“若杀一人能救千万人，可这人偏偏又是无辜的，杀是不杀——倘若这人是自己，倒好办了，我所敬仰的人，无论梁国公主还是琅琊王，都选择了为千万人一死。但若是旁人，是……是你这样一个与自己一样身世可怜的孩子，如何是好。去于阗的路上，我没有一刻不在问自己。”
无心歪头看他：“所以一手挽佛珠、一手执利剑的掌香大监，最终还是按捺住菩萨心肠，决心用金刚手段？不过若我做了像爹一样的憾事，最后一定也会恼得自己杀了自己，那倒不如早点超生，也省得害了旁人。你最是知道我的，所以才更想成全我。”
突然，无心小脸一绷：“但你果然是心疼我的吧？是舍不得我的吧？肯定是下不了手的吧？你不要说你没有啊，你要说你没有我真马上就哭啊！”
瑾仙瞟他一眼：“我既已见了你的面，自然会看——虽然你用了很多看似邪门奇奇怪怪的武功，也不过是同那些翻弄了你父子命运的大人们赌气，不是真入了魔。但当时也没时间解释，只想着先带你走，至少能保证你不给别的什么人杀了。”
“但你最后还是放了我们——不会真是因为不敢跟自家小主子作对吧？还是说一见了六皇子，就吓得赶紧滚回去给老皇帝报信，再顾不上我这小和尚？”无心故意把话说得难听。
“消失四年的永安王固然事大，可你的事也不小。不过，我之所以放心离开，倒也是因为殿下——我信任他，如果他愿意陪伴你左右、护你周全，那你肯定没像传言那样已成邪魔。且有他在，你怕也不会真坠入魔道。”瑾仙说得很肯定。
“真是深信不疑啊，因为他是永安王？”
“因为他是萧楚河，当然现在也是萧瑟了。不管是谁，即便当时我知道他使不出武功，我也相信他做为一个人的判断和心性。我师兄瑾宣曾说我在这世上只信自己，倒也未必，得分是谁。”
瑾仙想起那年在宫城外，手持天斩剑，使出那一招“碎天”的萧瑟，嘴角上扬：“我见过那么多绝世之人，但这个人……始终不一样。”
离了映月楼，无心还不想回去，他说他想去看一眼前几日刚刚下葬的萧瑟他爹。
瑾仙无奈：“无故擅入皇陵，可不是小事……唉算了，哪里你不敢擅入，后宫都去几回了。”
无心哼了一声：“就凭你我二人，还能让黎长青那几个手下发现？”
“虽说如此，我奉旨守陵，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偷摸地溜进去啊！”
这样说着，瑾仙还是陪无心绕过了守陵王军的耳目，到了安葬着萧若瑾的昌庆陵。
“我不太懂得，不过萧瑟那日对谢先生说，二哥为他爹拟的‘世宗穆皇帝’很好。”无心看着神功圣德亭内的碑文。
“布德执义曰穆，自然是好的。其实这些字眼也没个不好的，还是要看……怎么用，像太安帝，萧瑟的祖父，武宗孝皇帝，就说不上很好。”
无心不解：“听着倒不错？”
瑾仙摇头：“这位天子自潜邸时便立下战功无数，在位时更是灭北阙平西楚定大梁安土浑，的确当得起一个‘武’字，可谁都知道他这些战绩几乎全指望镇西老侯爷和你祖父，自己是一点儿仗也不会打，他却偏偏又最在意这个，最怕人提。而他那欺父弑兄得来的皇位，说孝就更是打脸。”
无心哑然：“儿子拐弯抹角地阴阳老子都这么损，狠还是他们姓萧的狠。难怪萧瑟不愿留在天启同这些人混，但这次他说父母下葬不能不来——他的娘亲也葬在这里吧？”
“是，除胡皇后以外，还有两位皇后。其实最早选这万年吉地时，先帝也想让宣妃祔葬地宫，对后宫诸妃来说这算最好的归宿。然而你娘，自然是不稀罕的。”不知怎地，瑾仙想起了当日萧若瑾脸上的无奈。
无心叹气：“我娘这辈子啊……大概自己也不知道想要的归宿在哪里。”
“这天底下，哪里不能当归宿呢？只要有主心骨，认准自己的路，栽在哪片地上，心里都能开出花来。当然，也不能心眼儿太死，此路不通的话也不用这辈子都在一个人那儿耗死。”
无心半笑不笑地斜眼看着瑾仙：“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对我娘和孤剑仙很是瞧不上嘛，觉得他们脑子不好似的。”
“谈不上。”瑾仙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他们都是聪明人，不过是没有能配得上自己绝佳剑法和绝美容貌的大智慧而已。老天既让他们成了绝世之人，注定要惹上些常人遇不到的是非，又不给他们足以举重若轻地应对这些是非的慧根，是老天不好，该打。”瑾仙这样说着，自己乐出声来。
他随即收敛笑容，对无心说道：“不过你很好，不像她，你是有大智慧的，所以才能于万千人中挑了殿下和雷公子做同路人，还给了他们救自己的法门。公主曾告诉我，虽然人生路原本孤单，但要善待同路之人，他们也许改不了你的命，但却能救你的命。”
无心想了想：“有大智慧的不是我，是萧瑟和雷无桀。而且比起挑中，我更相信我们的相遇，是必然。”
瑾仙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