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磨】心如死灰
第九章
【如磨】心如死灰
“我不是这种人,你不能这样辱我。况且况且那夜枭骑来的时候,我救了你啊我从来没有什么龌龊的心思。”
安幼宁说的是他们相遇第二日,夜枭骑来抓成琢的时候的事。他语气激动,声音却不大。
“哼,救了我又怎样?要我报恩?要我以身相许吗?就算你当时不把我推开,我也能打得过他们。”
“谁说的,那耍银针的男子偷偷接近你,你我都没有察觉,你不一定打得过他,你力气还没我大呢。”安幼宁豁出去了。
“你说什么?”成琢被气得几欲杀人。
他盯着安幼宁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话:“我真后悔当时多此一举搭救了你,我宁愿这辈子都没遇见过你。”
话刚说完,成琢抬起手,一道犀利的掌风就朝安幼宁袭来,姜阳赶紧双臂一展迅速截过,并未让它打在安幼宁身上。
看着眼前这个发狠的人,听着他说“宁愿没遇见过他”,安幼宁的心脏像被雷劈了一样疼痛欲裂。
他撂下屋子里还在打斗的两人,像打了败仗的逃兵,像丢盔弃甲的将军,失魂落魄地奔回了东厢房。
“哥,已经两天了,我去过好几次,可幼宁哥哥他说什么也不开门,不吃也不喝。他别是想不开了吧,哥你快去看看啊。”
姜梦影把送了好几次的茶饭放在主屋桌上,无奈地对姜阳说。
前天这屋里的阵仗可太吓人了。
姜梦影回想起愤怒得失去理智的成琢和打斗完后屋里一片狼藉的样子,心有余悸。
这些天她一直跟这三个人一起吃早饭,再没有眼色的人也能够看出成安二人表面上还算融洽,但实际上关系很不好。
成琢强势,把安幼宁在手心里拿捏得死死的,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动辄讥讽。
这种人嘛,心眼虽好,脾气却差,那不要招惹他不就好了?
可她不明白幼宁哥哥为什么总是厚着脸要跟他找话说,自己的哥哥又为什么总是一副向着成琢的样子。
不过几日而已,就闹得不欢而散。
这三个人,个个是人才。
好在成琢只是跟安幼宁关系不好,但对哥哥还是心有敬意。
成琢前天和姜阳打完之后收拾东西就离开了姜府,姜梦影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结果第二天就发现成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过,还在主屋里留下了一幅极好的山水画。她觉得可能这算是赔礼道歉吧。
于是她哥哥就自己去把成琢找了回来,二人也就不计前嫌,和和气气地继续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可嫌隙就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拿不出来,咽不下去,总是在的。
所以接下来两天,谁也没提起过“安幼宁”三个字。
姜梦影啧啧感叹,有能耐就是好啊,脾气大也有人惯着。
这边,成琢和姜阳商量完后面的安排就立刻孤身一人上路了,他要先去宫家所在的阙阳城里开始调查宫老爷子和陆清霖的关系。
等姜阳把嵩阳这边的大小事务打理完之后就来与他汇合。
送走成琢的第二天,姜阳来到了东厢房里。
他看见房间里的药柜被翻得乱七八糟,不知多少名贵的药材被撒落在地上。屋子里浓重的药味儿都快把他熏出去了。
“他走了?”
“昨天就走了。你都多少天没吃饭了,不怕饿死?”
姜阳拿了个凳子过来坐下,心疼地问着安幼宁。
“你看看我这屋里,红参、紫河车、黄精、石斛、天麻、杜仲。吊着我一口气,不成问题。”安幼宁的语气听起来毫无生机。
这两天姜阳没来找安幼宁,也是觉得心里有些过不去。
那天他没能够拦住成琢,让他说出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他有些抱歉地说:“你知道的,他是客人,我们是主人,我只能多偏向他。”
其实更重要的,是姜阳想给安幼宁一点时间缓缓,他看安幼宁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觉得先让他自己冷静两天比较好。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就喜欢跟他这种性子的人来往。我只是想不明白,我吃点莲花酥怎么了,喝点茶又怎么了?我从来,都没有想着利用他和大哥之间的情分。”
安幼宁的语气听起来满是怨愤。
姜阳叹气:“哎,原本就是兄弟,血浓于水。爱好相同,实属正常,能有什么错。”
“可在他眼里,就是错。”
“那是因为成琢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成琢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姜阳什么都知道,他只觉得自己的幼宁兄弟太苦了。
那天他好不容易才把安幼宁从夜枭骑手里头救回来,可安幼宁一点劫后余生的害怕模样都没有,反而很开心。
他跟姜阳说,他看到成琢在酒楼里点的是螃蟹粥,所以天天早上都让姜阳给他备上几碗。
他跟姜阳说,成琢好像晚上睡得不好,到后半夜了屋里还点灯,所以让姜阳把成琢安排到西厢房,安幼宁就天天晚上偷偷在自己屋里做药碳饼,熏着助眠的香气给成琢闻。
他跟姜阳说,成琢喜欢一醉方休,就让姜阳得空了多带他出去喝酒。
如此种种,情意深重。
“你为什么不试着告诉他真相?你从前不是这样包子的一个人,就算你现在满心满脑全装着他,你也不能没有骨气啊。”
姜阳不解,语气中也带着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如果安幼宁一直这样下去,他真怕自己哪天忍不住跟成琢把所有事情都说了。
“告诉他,他能信吗?你看他一口一个‘狗皮膏药’,一口一个‘卑鄙小人’,我如何敢再说这些?平白成了他口中侮辱我揣着龌龊心思的把柄。我没有骨气?我任他欺负?姜大哥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在追宜楼里我听见他说什么?”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噩梦一样,安幼宁用及其痛苦的声音幽幽诉说。
“那天晚上,山上太冷了。我膝盖不好,疼得厉害,身上又没有带伤寒药,疼得忍不了了,就想找他要一床多余的被子。结果我看见他在房里那样痴痴地盯着大哥的画像。你知道吗,我听见他说‘两年了,再给您守孝一年,我就以死谢罪,来陪您。’他要寻死啊姜大哥!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哪里还敢不忍着不让着,我生怕哪天他想不开真的去寻死。”
这样说着,泪水从安幼宁的眼角淌了下来。
姜阳听完很是震惊,怪不得这些天无论成琢怎么对安幼宁阴阳怪气,他都基本不还嘴的。
他无奈,只能说一句:“哎你竟没告诉我这些。是了,关心则乱啊。”
安幼宁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住自己的面颊,泪水在他的脸上肆意成河。
他说:“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姜大哥,你知道吗。都二十年了,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
时间回到二十二年前。
四岁的边靖宇被塞在一艘货船里,他被蹲在身边的一个强壮的男人警告千万不能出声,否则性命不保。
他藏在放着一筐筐发霉的稻谷仓中,江水的腥臭伴随湿闷的霉味让年幼的小靖宇简直喘不过气来。
今天早晨,他还在家里和阿娘开心的玩耍,撒着娇要阿娘抱抱他。他觉得今天的阿娘抱他抱得格外的紧,他开心极了,两个小手也紧紧抱着阿娘,拿自己的小脸蛋去蹭阿娘的脸。
他每个月只能见阿娘一次,每次都在边府的偏院里。他不知道阿娘的名字,也不知道阿娘为什么不像别的娘亲一样陪在自己身边。
在边靖宇的记忆里,他跟阿娘在一起度过的日子好像一只手就能数完。
但他特别喜欢阿娘,见到阿娘就好像见到了世界上最最漂亮的仙女。阿娘还每次都给他带杏仁条,莲花酥,糖油果,总是能变出各种各样甜甜的东西。
阿娘会陪他从早上吃完早饭一直到月亮挂上枝头,然后哄着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靖宇手里就常常只剩下一点没吃完的莲花酥饼,而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今天阿娘来的时候没有给他带好吃的,但是陪着小靖宇把他喜欢玩的,想玩的,通通玩了一遍。他们在池子里逗锦鲤,去墙边抓小猫,还去小厨房里偷鸡翅,真是太开心了。
可这才没过多久,还不到下午,阿娘就要走了,边靖宇开始哭闹不让阿娘走。
阿娘拿袖子轻轻地给边靖宇擦着眼泪,她塞给靖宇一个小巧的袋子,袋子上还绣着一只狻猊,虽然张牙舞爪,但一点都不吓人。
他听见阿娘跟他说这个袋子一定要好好收着,等长大了再打开。
然后他就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抱走了,除了绣着狻猊的袋子之外什么东西都没带,连象征边家身份的铜铃铛都被扯走。
他被抱着走,他哭喊着,离阿娘越来越远。
他看见阿娘双手紧紧捏着刻着他名字的铜铃铛,把它捂在心口。阿娘漂亮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一直看着自己,直到层层白墙遮住了自己的脸。
小靖宇虽然是在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可他心里隐约知道,从此以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大概过了十多天,船终于停了下来。又经过不知道多久的马车赶路,边靖宇来到了位于西北冷辉城的一座宏伟富丽的大宅子门前。
门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安府”。这两个字金光闪闪,晃人眼睛。
仆人们带着他进了府邸,走了好久好久,到了偌大的主屋外头。站在院子里,他听见屋里面传来一个好听却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从今天起,你记住了,你不叫边靖宇,你叫做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