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五)
相顾无言,细雨绵绵,细碎的雨线在二人之间不断的回响。
君怀渊嗓子在发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记得他昨夜还是稳稳当当的将剑握在手中。
然后,剑就脱离了手。
“你身上都湿了。”最终,君怀渊只说出口这句。
“我知道。”郁念白知道自己身上有不少的雨水,布料被雨水打湿之后难免沉重。
黏在身上,很是不舒服。
没有停顿,君怀渊把人拉进屋子,他关心道,“你有换洗的衣服吗?先换一身衣服吧。”
郁念白顿了顿,然后如实说道,“不在这里。”
“我去帮你取来吧,你先洗个热水澡。”君怀渊看见屋内桌子上放着他昨夜脱手的长剑。
他手指拂动过剑身,末了,带着微笑抬头看着郁念白,“我正好有事要回去一趟,很顺路。”
郁念白没有什么动作,说实话,她看不懂君怀渊现在的举动。
“我下去的时候会叫小二烧热水。”君怀渊拿起干燥的帕子将郁念白还在淌水的长发擦干。
动作间轻柔无比,依稀像是回到了在西域的那晚上。
“好了,等我回来。”
君怀渊把帕子放好,双眼认真,语气郑重的对郁念白说。
“好。”
“大哥。”君珏急匆匆的跑来,“渊儿他、他去了藏锋阁,还说要取一把藏锋阁的剑。!”
“什么?”君瑾明显一愣,“怎么这么突然?他可曾说过为什么?”
“不知道,我瞧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打算开门进藏锋阁了,我问他进去做什么,他说他想要取一把剑。”
“他身上的佩剑呢?”君瑾皱眉,沧桑的面容上是说不出的复杂。
“在他的手上。”君珏说,说到这里君珏更加的急促,“还在他的手上。”
原本的剑还在,如今却要换剑了。
换的还是藏锋阁里的剑。
收集齐天下名兵利器的地方。
君怀渊作为君家的少主,自然是哪里都可以去,但是君怀渊从不曾提起过换剑的事情。
如今要去换掉他那把实在普通的长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君怀渊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偌大空寂的藏锋阁里,列着许多曾经名动江湖的利器,还陈放着许多不曾出世的神兵。
这里不是常人能够踏足的地方,所以也无人打扫。
上一次打扫,还是君怀渊将近半年前的一次打扫。
伸手轻轻的掠过它们身上的薄薄灰尘,君怀渊低声道,“又已经落了这么多的灰吗?”
灰尘不算厚重,也不算多么难以去除。
“不过,我这次没时间帮你们擦拭了。”君怀渊收回手,一步一步的往阁楼深处去,“不仅是这次没时间帮你们擦拭了,接下来许久,可能我都没时间来打扫了。”
君怀渊的话音刚落,藏锋阁里的各类兵器就开始了发出阵阵的鸣响,竟好似能听懂君怀渊的话似的,纷纷发出声响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意。
无奈的笑了,君怀渊安慰它们道,“我真的有事情要去做,非做不可,所以,让我走吧。”
争鸣的动静越发的明显,像是要止不住的飞身到君怀渊的身侧,质问他似的。
动静了一阵,最后在君怀渊坚定不改口的态度下,众兵器渐渐平静下来。
它们一瞬安静不动下来,好似在说:不理你了。
君怀渊移步走到了阁楼的最中心处,他轻轻启唇道,“今日,我想取走一把剑。”
刚刚才又平静下去的藏锋阁,瞬间又翻腾起来。
争鸣到共鸣,本该寂静到犯死气的藏锋阁,一时间好不热闹。
即使此刻,阁内只有一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带走一把乐器。”君怀渊目光在几把乐器上流转,眼里是淡淡的温柔。
那几把乐器的弦无人自动,动静非常的细微,但是能看出它们的振幅不小。
“带哪一把比较好呢?”君怀渊走近它们,沉思不语。
他不太懂音律,也不懂乐器之间的区别,如今怎么挑选,可就犯了难。
或许离开之前该问一问郁念白的,问一问她,她最喜欢什么乐器。
可如今再返回询问,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
他要加快速度了,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如此想着,君怀渊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的那张古琴,最后伸手拿起它。
“我记得初见时她曾说,剑胆琴心,最为相配。如此,便选了你吧。”
其他的乐器们纷纷动了动弦,唯有君怀渊怀中的古琴岿然不动。
它知道自己被选走了。
“希望,她会喜欢。还希望,她能收下你。”君怀渊低语。
古琴闻言,轻轻的震动了一下弦,像是在说:交给它吧!
郁念白泡在热气腾腾的木桶当中,蒸腾的热气将她的眼睫挂上水珠。
她一动未动的泡在热水中,感受热水一点点的祛除自己体内淋了一夜冰冷雨水的湿气。
“哗啦——!”
水面忽起波澜,郁念白从水中起身。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她一只脚跨出水面,伸手将放在一旁还湿哒哒的衣物拿起,像是要重新穿上。
“咯吱——”
这时的屋门被人打开。
君怀渊反身将门锁好。
“郁念欢说你已经泡了许久,我就直接进来了。”君怀渊解释道。
郁念欢放了君怀渊进来。
隔着屏风,朦胧的身形与水汽让郁念白的模样显露的不真切。
瞧见了郁念白想要拿起湿衣的举动,君怀渊说,“不是说了吗,我帮你取衣服回来,你会等我的。”
“一直在等你。”郁念白轻轻说,“所以才等到了现在。”
“我把要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君怀渊将干净的一套衣物抱在怀里。
郁念白听见君怀渊似乎是将什么放在了桌子上,随后脚步声越发的靠近屏风。
一抬头,郁念白看见了君怀渊绕过了屏风,已经站在了郁念白的面前。
刚刚跨出浴桶,郁念白没想到君怀渊会走进来。
以往的君怀渊是做不出这样的举动的——即便他们已经无数次的坦诚相见,即便他们已经无数次的唇齿相依,即便他们已经无数次的翻云覆雨。
“我帮你穿上衣服吧。”君怀渊见郁念白好似愣在了原地似的,于是只好自己先开了口,“不然会着凉。”
着凉?
郁念白忽然笑了,她淋了一整夜的凉雨,早就已经着凉了。
贴身的内衣绳带被君怀渊轻柔的指尖挑起,然后打结。
撩起郁念白贴在身上的长发,衬衣被君怀渊一点点的穿戴上身,郁念白有些恍惚的低头。
君怀渊的速度很快,他已经在帮郁念白系最后的腰带了。
确认郁念白穿戴整齐之后,君怀渊耳后的淡淡红晕终于是消了下去。
悄悄在郁念白走神恍惚的空档缓缓舒出一口气。
“你这个衣服。”郁念白恍惚完,终于反应了过来似的,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套艳红的衣裳拧眉。
这衣服颜色这么红的吗?
君怀渊认真道,“只有外面的一件是红色,等一下脱掉就是了。”
啊?
为什么等一下会脱掉一件衣服?
郁念白承认自己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一向都是郁念白瞒着君怀渊,如今骤然发觉君怀渊好似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郁念白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感觉,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现在时间还来得及,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君怀渊捉住郁念白的手腕子。
或许是因为刚刚才沐浴完,郁念白的手腕还带着潮湿的水感,细腻的肌肤让君怀渊不敢用力握紧。
虽然君怀渊已经早已不知用力过多少次了。
郁念白不知自己该是答应他好,还是答应他好。
最后,郁念白还是跟着君怀渊一起走了。
美色误人。
君怀渊将桌上打包好的包裹交给郁念欢,因为实在是动作太快,郁念白只能依稀看见好像有一把长剑和一张古琴。
“你在这里等我们。”君怀渊对坐在马车上的郁念欢说道。
郁念欢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君怀渊头一次觉得大伯和小叔婶婶他们听风就是雨的习惯非常好。
当看见那个满是彩带像模像样的大堂时,郁念白内心升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等到看见君怀渊也同样的披了一件同样的红色外衣后,郁念白内心那个荒唐的想法几乎要落实。
“我还以为,只有我才做得出随意拜堂成亲这件事。”郁念白笑君怀渊。
君怀渊不为所动,“本来我不是这样想的,可是事出突然,计划有变了。”
郁念白脱口而出,“事出突然?什么事?怎么就让你计划有变了?”
君怀渊没有回答郁念白的话,他带点固执的把人牵在偌大的喜字面前,“我们该拜一拜的。”
“好。”
这样无厘头的事情,君怀渊陪郁念白做过两次,郁念白不介意也陪君怀渊做一次。
简陋的喜堂前,二人缓缓的相对而拜,然后又天地一拜。
没有红烛,没有宾客。
清冷简陋到不说盛大,连说儿戏都勉强。
君怀渊还记得,在南疆自己被郁念白逼着“拜堂”时,自己内心还在说:这不算成亲。
可是如今,面对同样是这样简陋草率的一场“拜堂”时,君怀渊却只觉得,他们早已是了夫妻。
早在今日之前,早在西域那夜,早在他们初遇之时
“三次成亲,都这么儿戏的吗?”郁念白忽然唏嘘。
君怀渊说,“不儿戏。”
“如果之后有机会,我们可以重新办,办多少次都可以。”
郁念白安静了,她心底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君怀渊这一系列的反常反应是为了什么了。
“不过最近恐怕不行了。”君怀渊扶着郁念白站起身,一边将身上外披的红衣褪下,一边将郁念白身上的外衣脱下。
“我们恐怕得’亡命天涯‘一段时间了。”君怀渊口中轻松的说道。
郁念白闭眼,随即又睁开眼,她说,“你不必和我们一起。”
她们将他敲晕放在客栈,不就是为了不让他卷入吗。
“没有人会知道还有个你。”郁念白笃定道。
世上的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可是君怀渊自始至终都不曾参与过。
他是绝对的清白。
即使东窗事发,都和君怀渊没有关系。
君怀渊忽然开口,“郁念欢是因为我的父母缘故,所以对我这么好,想要让我不被牵扯进来。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这样对我?”
郁念白一瞬间的哑然。
然而君怀渊好像本就不期待郁念白的回答,他几乎是没有停顿的接着说,“爱欲其生,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你想多了”郁念白微弱下嗓音说。
“好,那就算是我想多了。”君怀渊半点不被郁念白说的话打击,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郁念白道,“那就是我,是我爱欲其生,所以我想保护你。”
郁念白手指微微的弯曲起,终是忍不住抬头和君怀渊对视。
“你没有给我选择,直接让我置身事外,保护了我。所以,这次我也不会给你选择。”君怀渊轻轻说。
什么?
郁念白眼前开始模糊,她努力的想要瞪大眼睛,奈何收效甚微。
“你、什么时候决定这样做的”郁念白含糊不清的问出口。
君怀渊将人带入怀中,他低头,看着郁念白双眼在一阵挣扎后合上。
吐出一口浊气,君怀渊说,“在今晨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决定要这样做了。”
说完,就把人打横抱起。
君怀渊今晨见到郁念白第一眼时,就知道郁念白做了什么,也明白事情也已经成了定局。
那时他就想:过去已经无法改变,那便从现在开始努力吧。
心中争分夺秒的算着时间,想着快一步先离开君家庄再说。
大伯、小叔和婶婶不会武功,但是君怀渊反倒不怎么担心他们。
君家庄有着天下人垂涎的藏锋阁,怎么会没有暗卫护卫山庄。
说起来,他这个少主,还真就是君家庄的吉祥物罢了。
没有他,君家庄以往如何,今后还会如何。
君家庄能有如今,从不靠哪一人,靠的是几百年间已经成熟的自一套体系维转。
所以如今,让他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