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春(九)
“她很想见你。”郁念白定定说道。
君怀渊听不懂郁念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郁念白双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
“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谁?
谁觉得对不起他?
君怀渊喉咙发紧,这句话卡在嗓子里,没有问出口。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补偿你。”
君怀渊最初的初衷是想知道郁念白的过往,那些她一直藏着的隐秘。
可是万万没想到,或许郁念白的那些过往、那些不可言说的隐秘中,还有一部分和他相关。
郁念白站稳,她见远处本该歌舞成群的地方,都已经人走火熄。
“再把手给我一次?”郁念白伸出手,她做出邀请的模样。
如同上一次一样,君怀渊将手放在了郁念白的手心。
郁念白这次走的缓慢、踉跄,可她毫不在意。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不知道。”
“那你还跟着我走?”
“你总有你的道理。”
“那你这次可是真的赚到了!”
“?”
君怀渊不知道自己赚到了什么。
越走越远,渐渐的已经远离了人群聚居的地方,只有漫天的黄沙,脚下是深一步浅一步的前行。
郁念白走到后面走不动了,险些摔倒,君怀渊捞了一把人,却被郁念白带着一起跌入黄沙。
郁念白放声笑,“我们到了。”
摔在她身边的君怀渊含着浅笑,他不知道到哪里了,但是郁念白说到了,那便是到了。
君怀渊躺在黄沙上,今夜的星空还是那么好看。
每一颗星星都那样亮。
“起来了。”
郁念白跪坐在黄沙上,她拉起来君怀渊。
君怀渊依言坐起来。
“我们到哪里了?”君怀渊学着郁念白的模样跪坐。
“我走累了,走不动了,所以我们就到了。”
郁念白歪头,她伸出一只手放在君怀渊的后脑勺上。
君怀渊:?
猛的用力,君怀渊的额头与郁念白的额头碰上,彼此亲密无间的抵上额间,风穿过二人的空隙,猎猎狂作。
郁念白退开一点距离,又猛地按着君怀渊往地上磕。
黄沙吹进君怀渊的眼睛,他起身时,发现郁念白同他一样在揉眼睛,看来是和他一样往地上磕了。
君怀渊心间微微触动,她这举动难道是
“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和我成亲吗?”
郁念白揉完眼睛,笑着朗声在这夜里说。
“我们刚刚对拜过,我们还对天地拜过。”她笑的越发肆意,“在这黄沙长夜里,我们算不算成亲?”
大漠的夜风又冷又烈,大漠的黄沙又多又密。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高堂亲友,没有觥筹交错。
可是这里有君怀渊与郁念白。
黄沙长夜里拜堂成亲,听上去简直荒唐又荒谬。
“你父母去世了,我无父无母。”郁念白解释为什么只有两拜,“所以,我们不用拜高堂”
君怀渊心里滚烫的翻涌着什么,好似是被他一贯抑制住的情绪在叫嚣。
叫嚣着,就算荒唐荒谬又如何。
郁念白看见君怀渊的眼眸亮的吓人,简直要比天边悬挂着的星辰还要耀眼、夺目。
“还有”郁念白迎着对方明亮的目光,一字一句的坚定道,“只要可以,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这是,我的承诺。”
冰凉的唇下是热烈到几乎喷涌的情感。
夜风吹冷君怀渊的唇,吹不凉他此刻如春雷一般,激烈且生生不息的感情。
君怀渊主动的低头揽过郁念白吻上,他的唇太冰,他的动作太霸道——他不懂该如何发泄出身体里抑制已久情绪,只能凭借本能般,将其发泄出来。
郁念白闭上眼,放任君怀渊的动作,她完全的把自己交由君怀渊支配。
流星划过天际,一道痕迹落下,破开了布局在空中的璀璨星图。
它来的突然,却留下了让人难以忘怀的一幕。
此夜星辰非昨夜。
……
“你真的不是很在意你失去的那段记忆吗?”
君怀渊失去意识郁念白曾经这样问过他。
他点点头,“不是很在意。”
郁念白忽然有些气闷的模样,“哦。”
哦?
她哦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身上的秘密吗?”郁念白欺身。
自打昨夜后,君怀渊已经对郁念白出现在他床上这件事欣然接受了。
其实他不接受也没有什么用。
就好比此时,郁念白就那么直接的压在他身上。
“等你明早醒来时,你就会记得了。”
语罢,君怀渊便已经安睡过去。
郁念白低头,手指抚了抚他安静的脸颊,轻轻道,“……你会想起来所有的一切。”
……
潮湿闷热的气息让君怀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
君怀渊蹲在灌丛里,他如今不过十一二岁,身量不算多么高大,也幸得于此,他此刻猫着身子蹲在灌丛里时才能不那么打眼。
他脸颊上的汗水都有些浑浊,因为他的身上实在是风尘仆仆,灰尘满身。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灌丛外的几人,几个佝偻的老人口中说着君怀渊听不懂的话,君怀渊只能凭借着观察他们的语气来判断情况。
他来的太草率了,来到这里才知道这里的语言和中原有所不同。
君怀渊心底都是懊悔。
果然他是不够成熟。
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君怀渊眼前渐渐快要模糊。
他不能倒下,不能被人发现自己。
身上穿着的衣服明晃晃的中原特色。
又是一次懊恼,君怀渊在心底责怪自己为什么什么都没准备好就独自一人来了南疆。
而且南疆这边修习的武功心法路数和中原完全不一样,君怀渊因为不懂其中区别已经吃了许多的暗亏了。
心底再一次的泛起懊恼。
他一路走到现在,已经是强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倒下。
不然,凭着如今精疲力尽的他,他早该倒下了。
君怀渊疲倦的眼睛里忽然一亮。
只见外面的那几个佝偻老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最后好像怒气冲冲的走了,看着好像还是不欢而散。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不欢而散,但是这对君怀渊而言是个绝好的机会离开。
他再在这里蹲下去,腿可能真的要废了。
屏住呼吸,等到外面的人走了许久,君怀渊再三确认了不会有人出现之后,立刻矮着身子往早已规划好了的路线冲出去。
几乎是凭着一口气,他迅速的移动到一处山体的缝隙里。
凭借君怀渊为数不多的经验,他能判断出来这里是一个暂时来讲,相对安全的藏身之所。
幸亏南疆的习武之人好似不太能靠耳力力来分辨其他人的位置,不然就君怀渊那气喘如牛的呼吸声,早就被人发现揪出来了。
刚跻身进山体那道微弱的缝隙,才将山体缝隙前遮挡的杂草丛们复归原位,君怀渊就感受到自己的脖颈上贴上了一抹冰凉锋利。
“蠢货。”
君怀渊对方毫不掩饰的冷冷的骂自己。
虽然这声音又冷又煞,可是君怀渊还是一下就敏锐的发觉到了这声音的不同寻常之处。
一是,太过虚弱。
二是,太过稚嫩。
君怀渊如今十二岁,可是君怀渊听着对方的声音,似乎好像还比自己要小上几岁。
稚嫩的童音清脆,明明对方的利刃就架在君怀渊的脖颈上,可是君怀渊还是觉得对方或许没有真的起杀心,只是在威胁他罢了。
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对方是应该有所戒备。
然而下一刻,君怀渊就感受到脖颈上与对方冰冷利刃相接触的地方出现如火烧的感觉。
对方毫不客气的直接在君怀渊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争先恐后的顺着君怀渊的脖颈流下,渐渐湿透君怀渊的衣襟,流了那么多的血,却不见一点止住的迹象。
“你快死了。”
女声淡淡说。
本该是充满童真的稚嫩清脆嗓音,此刻平淡无波的说出这样骇人的话,君怀渊听来后,喉咙微微咽了咽口水。
血流的更多了。
君怀渊伸手把住那匕首的锋利,他手心被锋利的兵刃划破,他用力的握住兵刃,不让兵刃再前进一寸。
君怀渊转身,终于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七八岁的女孩,个子要比君怀渊矮上不少,她举着手将匕首放在君怀渊的脖颈上。
因着君怀渊的手心还在流血,那涓涓不断的血流顺着匕首就往女孩的手上滑落。
可是女孩看都不曾看一眼。
与女孩年龄不符的冷静平淡气质自始至终都围绕着女孩周身。
“这匕首上抹了毒,你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女孩冷冷淡淡道。
而君怀渊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这女孩说的话是中原话,所以他才能听懂,再一仔细观察女孩的衣着,竟然好似也是中原服饰。
这可真是难得。
君怀渊愣住,女孩见状道,“怎么?觉得懊恼了?没关系,你下辈子就有经验了。”
君怀渊:
怎么这女孩说话这么老练,半点不似小孩?
说起懊恼,自踏足南疆以来,君怀渊懊恼过无数件事情,也不差这一件了。
“你是聋子吗?”女孩不满的说,“怎么我说什么,你都没反应?还是说,你其实是傻子?”
君怀渊语塞,他不过是太累了不想说话而已。
再说了,她说的话,君怀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
“你的毒是不是过期了?”君怀渊只好勉强的说了两句话,“我怎么还没死?”
“”
怕女孩觉得自己说的话少了,君怀渊又犹豫着再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我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你觉得呢?”
“”
我觉得你应该真的是个傻子。
女孩面无表情的想到。
“因为我今天出门的匆忙,忘记抹毒了。”
“那你下次记得。”
“”
君怀渊温吞的说了几句话之后,深觉自己失血过多了,眼前一阵一阵的发白,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死于失血过多。”女孩忽然开口。
“?”君怀渊不明就里的看了一眼女孩,随后就眼前发白,再也支撑不住的晕倒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君怀渊躺在石台上。
稍稍一动作,就能感受到脖颈上刺骨入心的疼痛。
低头看了看,看到包扎他伤口的一小截布料——是那个女孩的衣料。
”醒了?”女孩靠着石壁坐着,她离得君怀渊远远的,她说,“你看,我说你不是死于失血过多。”
君怀渊沉默,他低低道,“多谢你。”
“我伤了你,然后才救了你。你如今谢了我救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来伤我报复我伤你?”女孩屈膝而坐,她说话真的不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不会。”君怀渊一手捂着脖颈上的伤口,一边走向女孩,“我是个没有用的废物,不会报复你。”
“”女孩抿唇,她看上去好像有点不满意君怀渊此刻的态度。
“我叫君怀渊。”君怀渊走过去,离女孩有段距离的地方坐下,他主动的说起自己的名字。
女孩没有回答,当作没有听见似的。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君怀渊努力的没话找话说。
“美女。”
“”
君怀渊有些难对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这么称呼。
“咳咳、小妹妹。”君怀渊自己给女孩起了个称呼。
女孩闻言转过头来,瞥一眼君怀渊,“郁念白。”
“什么?”君怀渊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叫郁念白。”郁念白又重复了一遍,而后还重点强调了一遍,“不准叫我小妹妹。”
君怀渊口中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郁念白。
很好听的名字。
“很好听。”君怀渊赞扬道。
“要你说。”郁念白不给面子的回怼。
君怀渊这才仔细的打量起来郁念白。
即便缝隙里的光线昏暗,君怀渊也能一发现郁念白面容的古怪不同寻常。
那白到近乎如已死之人的肤色,透露着浓浓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