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这一路走了快半个多月,也才将将趋近雍州的地界。
越往西走,道路越是荒凉,城内还好说,城外的一些官道上,黄沙漫漫,寸草不生,还时不时会遇到沙暴侵袭,所以这一行走得委实是困难极了。
前几日,他们的车队宿在瓦拉城的驿站,是沈芝时隔多日好不容易能洗个热水澡的地方,但从瓦拉城出来,又走了好几日,却一路都没有遇到城镇。
沈芝百无聊赖,只好在马车内打瞌睡,几天下来,整个人早已不分日夜。
这一日,她刚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马车外早已是艳阳高照。
她动了动因为僵持着身子而浑身发酸的身子,抬起手不住的揉着脖子的后颈,真是连日来都没有好好安心睡一个觉了。
彩珠亦坐在车内打瞌睡,听到沈芝醒后发出的些微响动,缓缓睁开了眸子。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沈芝呢喃道:“姑娘,您醒了?”
沈芝点点头,冲她浅浅一笑,颊边梨涡微露:“彩珠,你不必管我的,继续睡便是了。”
车内的光线是透过黄色幔布射进来的,故而昏黄一片,彩珠看着她一张沉睡后如出水芙蓉般初绽的脸庞,蒙着一层昏黄的暖光,眼睛受到了洗涤,心头都瞬间清醒了不少。
“姑娘,我不想睡了。”彩珠坐直了身子,从身后拿出水袋地给她,道:“姑娘,这儿日头大,燥的很,您多喝点水吧。”
这边陲沙地确实干燥的很,跟长安的水土丰润没得比,前几日沈芝不适应的时候,身上还干痒起来,洗了澡涂了当地大夫开的保湿膏才好。
沈芝接过水袋喝了好几口,顿觉神清气爽了不少,她将水袋递回给彩珠,善意道:“彩珠,你也多喝点。”
彩珠接过去喝了几口,沈芝问道:“彩珠,咱们走到哪里了?”
彩珠略略思索一瞬道:“前几日,宣抚大人说咱们已经快到雍州的地界了,具体是哪儿,我却不知了。”
说完,她眸中灵光一动道:“姑娘,你且等着。”说罢,便钻出了马车。
没一会儿,彩珠便将那朝廷派遣一路跟随他们去雍州的宣抚大人喊了来,彼时,沈芝只听到车帘外传来一声儒雅的嗓音。
“雍王妃,微臣有礼了。”
沈芝撩开锦帘,露出一张芙蓉面,笑着看向外头骑着马的年轻男子,白澈。
人如其名,白澈是个干净斯文的男子,江南人士,这一路上,彩珠一旦遇上什么不知道的事,都会将白澈叫来询问,因为白澈几乎什么都知道,他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难得的事,他曾是前年江南会试的会元,被皇帝破格擢选他入了礼部,年纪轻轻就让他当了礼部侍郎。
此番派他跟着去雍州送亲,实为使者出使宣慰,好让朝廷得到陆远峥甘心永远臣服朝廷,偏安一隅的表态。
陆远峥手握边陲半数兵马,一直是如今君主李羽日夜不得安生的最大忌惮。
可他如今羽翼未丰,没有可以扫除陆远峥的把握,所以才对雍州采取求和□□的方略,此番嫁重臣嫡女过去,便也是为的这个目的。
李羽并非什么良善之辈,若非羽翼未丰,恐怕陆远峥这个雍州王,早已被他用稳固君权的借口,拿来第一个开刀了。
沈芝收敛了思绪,询问道:“白大人,你可知我们现在地处何方?还有多久能到达雍州啊?”
白澈被沈芝眼中的华彩照得微微一愣,旋即转头环顾了一圈四野的环境,思忖着道:“此地有座环形山,臣在图海地志上见过,这里是茶塔可盆地一带,臣方才粗略地算了算,若是走的快些,或许五六天,就能到雍州城了。”
终于快到了,沈芝对白澈到了声谢,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暗暗佩服起眼前白澈的心算之快。
不过,她瞧着此地黄沙漫漫,前后不着村落,倒是莫名有些心有不安起来,她探出脑袋前后望了望,入目处尽是日耀沙山,刺目的光点在她眼前跳跃着,让沈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想到了边陲一带最为猖獗的沙匪。
白澈看出了她的担心,解释道:“王妃不必忧虑,最危险的一段已经过去了,再过一段,就会有雍州城的兵马来接应我们了。”
“我知道了,谢谢白大人。”沈芝这才稍稍放心,笑着向他道了一声谢后,便放下了帘帐。
马车依旧在平稳的行进,可坐在车厢内沈芝却不知怎么的,左眼皮跳得厉害。
突然间,一阵响彻天际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从四野席卷而来,瞬间侵入耳膜。
紧接着,是外头兵荒马乱的呐喊声:“不好,有沙匪!”
“沙匪来了!沙匪来了!”
沈芝心头大动,立刻抬帘而望,一时心惊胆颤,林立的山石后面冲出来的无数裹着头巾,手持弯刀的沙匪,朝她们奔袭砍杀过来。
远处的黄沙铺就的地平面就像一条黑线,而在那黑线后是乌泱泱涌动的人头,正一个个越过黑线朝他们蜂拥而来,进行杀戮和洗劫。
一瞬间,双方便交战上了,厮杀声此起彼伏,兵戈铿锵声哗然作响,整个场地瞬间变成了一片血雨腥风的杀戮场。
“保护王妃!”
只听一声高喝,白澈已然策马赶到她们的马车外,他勒马四望,调转马头挡在她前面,“噌”的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高声喊道:“都随我一同保护王妃!”
几个沙匪冲上来的时候,尽数被他斩于马下,飞血四溅,沈芝看到这一幕,惊惧地瞪大了眸子,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平日斯文儒雅的白澈,竟然也会挥刀杀人。
白澈转头对早已浑身僵硬的沈芝安抚道:“王妃莫怕,臣拼死也会护住你们的。”
说话间,沈芝能看到他平日白净的脸上因为杀人而沾上的一串黏稠血珠。
就像一道寒芒,刺目极了。
沈芝忍着心头的战栗,煞白着脸对他道:“白大人,务必小心。”
说罢,她放下了帘子,不再去看外头的尸山血海,她将车厢座椅下的暗格打开,里面有两把防身用的匕首,沈芝将其中一把藏在了袖间。
车内的彩珠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浑身打着颤,瞧着她的眼神摇晃的厉害,想说话嘴唇却抖得说不完整:“小,小姐……我们,怎么办……?”
沈芝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匕首交给她,盯着她的眸子安慰道:“彩珠,这匕首你藏着防身,别怕,我们人多,沙匪占不到什么好处,打劫完东西,一定会走的。”
东西没了就没了,总会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时候,
不过,事情却并未像沈芝想的那般乐观,那些沙匪人数太多,且在劈开众多箱子,看到无数金银珠宝后,更加疯狂起来,很快,白澈和随行军士们便在这场战局便败下阵来,被沙匪们团团围住。
紧接着,一把带血的弯月刀便挑开了沈芝所在的马车帘门。
一个身材精瘦,眼部带着刀疤的三角眼男子站在车头望了进来。
沈芝警惕地握紧了袖笼里的匕首。
那男子是沙匪头子齐盛,早些年因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因他弯刀耍的好,又有一些学识,才被推举为沙匪头领。
齐盛望见沈芝的那一刻,立刻被她的美貌惊得魂飞魄散,垂涎三尺。
当即便一声令下:“一起带回去。”
雍州王府的琳光殿内此刻歌舞升平,陆远峥今日邀请了几方军镇首领前来商讨延边军务。
晌午,便在琳光殿设宴款待众人,众将领各坐一席,赏舞品乐,觥筹交错。
陆远峥却不在席面上,面南的那处高位隔了一副缦帘,陆远峥就坐在那后头,他素来不好这些莺歌燕舞,碍于宴请之仪才宣了这些。
故而每次设宴他都会在令人设下幕帘,在幕帘后单独与人商议要谈,但席间的声音,他也是可以近收入耳的。
就在众人酣畅饮酒之际,突然从殿外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个素袍白氅的男子,他身型颀长清瘦,面容秀雅,朝众人微微一拘礼后,便脚步不停地往幕帘后而去。
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要禀报雍州王。
席间的窃窃私语声开始弥漫起来。
“这傅师爷鲜少这般严肃,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重要之事要奏报王爷。”
“你们说会不会西边的蛮夷子又在蠢蠢欲动了?”
“不会不会,去年冬天他们来偷袭西联镇,不是被王爷稍稍用兵,就打散了吗?”
就在众人议论不止时,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眼角皱纹横生的中年男子,突然对着身旁的年轻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会意,冲他点点头后,理了理头上的朱钗。
一阵歌舞过后,席间安静了下来。此时,方才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突然起身,施施然捧着一早准备好的琵琶,来到宴席中间,隔着帘幕对着上座之人蹲了蹲身子,行了个全礼,柔声道:“明威将军义女徐婉儿,自知才疏学浅,想借宴饮之乐斗胆为王爷献上一曲,还请王爷笑纳。”
那嗓音娇滴滴的,婉转若黄鹂,顷刻间在殿内落下,众人纷纷来了兴趣,扭头看去。
看到一席深枣色流纱群,姿容靡艳的徐婉儿时,不少都露出了惊艳的神情。
聪明的一下子便猜到了明威将军徐律的心思,那徐律此次赴会,不带自己的亲生女儿,偏偏带了个打扮的像是狐狸精的义女,还巴巴地跑到雍州王面前来献艺,分明就是醉温之意不在酒。
这些年向陆远峥送女人的军镇首脑不在少数,但陆远峥大都拒绝了,唯一留下的几个,也都活不过三月,便香消玉殒了,以至于后来也就没有官员再打这样的主意了。
而徐律此番作为,定是因陆远峥松口接受了朝廷选的王妃,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在他后宅安上自己的人,若是陆远峥收了,那他便是雍州王的丈人,身份地位自然更高了一重。
徐律坐在席间,瞧着自己费了十多年培养出来的,宛若一朵娇花般的徐婉儿,眸子明明灭灭。
只要他今日答应收了徐婉儿,往后徐婉儿便会有千万种法子来撬动他的心。
此时,幕帘后原本在交谈的几人,渐渐隐没了话语声。
一只极修长的,白玉一般的手撩开了幕帘,露出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眉如远山淡然,长眸清冽似水,让人一下子便想到高岭上的皑皑白雪,疏离又恬淡,倒是半点没有久经沙场之人的那般刚硬粗犷。
他起身,犹如玉树临风,一席墨色的绘金广袖长袍,腰间坠着青玉组绶,楚楚谡谡,踏着铺着赤色地毯的台子向前走了几步。
竟是让阶下的徐婉儿一下失了神,忘了呼吸。
她用一双带着希冀和仰慕的眸子望着他,企盼他下一刻能对自己绽开笑容。
但下一刻,眼前之人,却将她这种殷切的心情打到了谷底。
他的长眸不带半点温度的睨向她,嗓音清润却冷漠至极:“既知才疏学浅,又何必再献?”
殿上一瞬间鸦雀无声,连正在倒酒的官员都僵住了手中的酒壶。
席间不知是哪个女子最先没憋住,笑出了一声,接着,便像是传染开来似的,满座都是憋着笑,偷着乐的人。
徐律这回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徐婉儿僵在那里,脸上像是开了染坊,什么颜色都有,坐在席间的徐律也是脸色黑的快滴墨。
陆远峥却像是对这些丝毫未见一般,对着跟在自己身后傅元道:“攸之,随我一起去救人。”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殿外走去,傅元紧跟在他身后一同往外走。
只留下一脸茫然,不知出了何事而议论纷纷的官人和将领。
陆远峥身边的老管事方明站了出来,陪着一张笑脸道:“王爷突有要事处理,今日就不陪大家宴饮了,大家继续吃好喝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