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喜房内,沈璇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落地铜镜前,任凭侍女为她梳理发髻,点脂上妆。
鸾凤钗头点缀在她乌黑油亮的发间,熠熠闪烁着,如同灿灿灯辉,沈璇从小便是个美人,如今更是出落地愈发别致,红装华服下,如一朵新荷般亭亭玉立。
今日是她即将出嫁,远赴雍州的日子,窗外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欢腾笑语和热闹喜庆的炮竹声,她心头却一丝雀跃。
没有半点别的女孩子出嫁时的那种欢愉之情。
只因她即将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而她的爱人裴郎,如今却丝毫不知自己即将出嫁的消息。
是她自己不想让他知道的,她有千万种法子可以给裴郎通信传书,是她自己放弃了。
她不想让他卷进这场是非中,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惹下祸来,得罪圣上。
说来也巧,裴之恒这个月正好被皇帝派出了长安去执行任务,故而他对自己即将嫁人一事一无所知。
也不知巧合还是有意,不过这样也好,不然,以裴郎那血气方刚的性子,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她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如古井无波,一片茫然。
等裴郎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也就不会生出什么波折了,裴家,也就不会因此有受到牵累的风险。
她的目光落在妆台前的那只嵌着螺钿的金丝楠木锦盒上,那里面有她写给裴郎的诀别信。
她与裴郎,最终竟是个锦书难托的境地。
她轻叹一声,将那锦盒放进了妆台的抽屉中,轻轻一推,阖上了抽屉。
就在此时,喜房门口的缦帘被一只素手撩开,旋即,沈芝着一席浅朱色流纱裙走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碗甜羹,脚步轻盈地来到沈璇身后。
沈璇通过铜镜看到身后站着的沈芝,缓缓转过头,用一双描画精细的眸子瞧着她道:“小妹,你是来送我的吗?”
沈芝略略点头,微微躬身将手中的甜羹递到她面前,浅笑道:“大姐姐,这是新娘子出门前必定要喝的喜茶汤,母亲叫我端来的。”
沈璇接过白瓷汤碗,轻轻搁在桌上,示意周边的侍女退下,而后对她说:“先不着急喝。”
侍女退却后,沈芝见她迟迟不喝。
心中不由地有些着急,不假辞色地劝道:“大姐姐,这喜茶汤你不能不喝,这是咱们大永朝的风俗,每个新娘出嫁时都要喝的,用来博好兆头的。”
沈璇淡淡一笑,语气却带着些苍凉:“如今,有没有好兆头对我而言,并没什么意思。”
沈芝微微一愣,却见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工艺精美的妆奁盒,并从里面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递给自己。
沈璇满脸郑重地瞧着她,声音轻柔的好似一阵破碎的风:“小妹,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将这信亲手交给裴郎。”
“也算是,我与他的诀别了。”
“好。”沈芝内心一阵酸涩,不动声色地接过去,藏在袖间。
而后,她又端起桌上的白瓷汤碗,送到沈璇面前,认真的瞧着她,既似宽慰又似感慨道:“大姐姐,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喝了这碗喜茶汤,让我放心,好吗?”
“好。”
为了让沈芝放心,沈璇这回没再有二话,拿起桌上的茶汤,仰起脖子饮了下去。
无声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坠入地上铺着的红毯中,尽收沈芝的眼底。
沈璇喝完那碗喜茶汤,将茶碗轻轻摆在桌上,对着沈芝勉强笑了一笑。
沈芝亦冲她挽唇一笑,那笑容明艳而绚丽,就像有无数春花齐齐开放一般。
沈璇突然间觉得晕眩了,微笑着的沈芝在她眼前突然变成重影,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一定是方才那碗甜羹有问题,沈璇反应过来,一手捧着头,一手指向她,艰难道:“小妹,你……”
沈璇还未来得及说完,身子却已不由自主地一下往地上栽去。
沈芝眼疾手快地将沈璇的身子扶住,不让她倒在地板上。
沈芝抱着沈璇坐在地板上,她看着怀中的人,日光从窗格内洒进来,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眼角还有湿湿的,未干的泪痕,沈芝从袖间伸出玉葱般修白的手指,替她轻轻拭去。
大姐姐,今后你和裴郎,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进来吧。”
低低的,清越的嗓音落在这寂然无声的屋子里,旋即,几个侍女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喜房内。
沈芝与大夫人早已做好一切部署,所以此刻她轻声令下,就有好几个侍女从隔间过来,开始着手将沈璇身上的一应装饰移到她身上。
没一会儿,侍女们便置换好了一切,将昏睡中的沈璇架扶出去。
“慢着。”沈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叫住了她们。
她起身追了上去,将那封藏在袖中的信塞回到沈璇身上。
大姐,这封信,还是你自己留着给你的裴郎吧。
沈璇被转移走后,沈芝坐回到了妆台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头戴缀满珠玑的凤冠,身披繁复隆重的霞帔,恍然间竟真的有种要远嫁情郎的错觉。
嫁衣下,她如霞似火,璀璨艳绝,凤冠上的簇簇金银细钿在日光下煌煌烁烁,衬得她整张脸夺目生辉,极致鲜艳。
长长的衣袂拖在身后,用金线绣着一大只华美的凤凰,这种隆重和典雅交织在一起的华丽,耀目异常,令人止息。
没想到,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嫁人仪式,竟然是在这样的境遇下的举行。
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热闹的爆竹声,紧接着,便有大夫人安排好的侍女将坠着珍珠的红盖头往自己头上一盖,然后缠搀扶着自己出了喜房。
出了喜房,沈芝只能由那侍女搀着走,不辨方向,亦看不见周围笑闹的人群,她只好盯着自己脚下那双缀满金钿的绣鞋,一步步往侯府门口走去。
司礼监派来的太监很早便在府门外等着了,看到新娘子出来了,便扯气又尖又细的嗓子吆喝:“吉时已到,送新娘上马车。”
本来应该是送上轿的,但沈芝这场婚事较为特殊,雍州路途遥远,只能坐马车前去,所以,宫里早早就替她准备好了车队,派了使者和军队,一路护送她前往雍州。
这阵仗,倒是与前朝时候的公主和亲,没什么两样。
沈芝踩着小杌子,踏上装饰着红绸,宽敞富丽的马车,此时,彩珠早已按照计划,在马车内候着了。
在喜娘的帮助下,沈芝撩开帘帐钻进去坐好,不出片刻,她感受到马车开始动了起来,听到了车辙滚动的碌碌声响。
这场状似和亲的盛大婚礼,便开始启程了。走在车队前后的两排侍女手捧花篮,挥洒着花瓣,乐师们单独做了一辆彩车,敲打奏乐,一时间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人流如潮的街道开始沸腾起来,看热闹的人群跟在车队后,推推搡搡,挤成一团,送去无数的祝福。
在百姓看来,明远侯府这次将女儿送去做王妃,其实就是代表皇室与雍州结亲,这委实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所以老百姓们才会那么兴高采烈地欢送他们的队伍。
直到车队缓缓驶出承天门,离开长安城,那些百姓围观叫好的喧嚣声才渐渐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