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友人之托
灰色的天空,黑白相间的土楼静静伫立在这条宽的有些可怕的河两岸。往下探去,只见那河水早已枯竭,露出原本深埋水下的巨型圆石。几只小山般大小的生物正躺在石头上睡觉,发出雷鸣般的鼾声,光滑的肚皮也随之上下浮动。
突然,从岸边一堵倒了一半的土墙后窜出一只巨鸟,喙如鸡,颌如燕,脖颈如蛇,背部生着五彩的羽毛,原来是只金翅凤凰。只见那本在河床上躺着休息的巨兽一听见凤凰挥动翅膀的声响,便跟着了魔似的,飞快地往岸上攀爬而来。
凤凰听见动静,一跃而起,展翅在空中盘旋,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心中着实焦急,原来她正在寻找着自己的女儿——孔雀。
与此同时,在那群黑白建筑中的某处,正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杀鸡宰鸭,宰猪烹鱼,好不热闹。厨房中一盘盘处理好的食材,一锅锅翻炒的佳肴,白色的蒸汽充斥着整个屋子,香气弥漫。某个灶台边上摆着一块实木砧板,上面正放着处理好的禽类,旁边的柴火枝沾着几根绿色的羽毛。
一个激灵,唐芥身子一抖,醒了过来,原来是梦。最近总做这些稀奇古怪的梦,让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暗自打定主意准备得空了要去公园里找个瞎子算算命。自从三年前,他从大学毕业,便在这条离学校不远的街上,做起二手书的生意。其实也不算做生意,因为他店里的书都是他喜欢看的,与其说卖书,不如说是用来收集自己爱看的小说罢了。
虽然已经入夏,由于上周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所以这天还不算太热,细碎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刚好落在唐芥身上,暖洋洋的。只见他揉揉眼睛,打着哈欠,再伸个懒腰,好不惬意。这时从屋子角落里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做噩梦了?”
唐芥一惊,打了一半的哈欠生生咽回去,眯起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待看清那人长相,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说道:“我说孙大小姐,您老来就来,能不能别总是吓唬人?”
孙郁雪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反驳道:“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看来唐老板这几年做了不少亏心事啊,大白天都能吓成这样——”一边在书架边渡着步子,手指划过一本本旧书的书脊,突然眼睛一亮,停住脚步,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指抽出一本,开始翻阅起来。
“就算不做亏心事,老子也怕鬼不行吗?”唐芥起身继续刚刚伸了一半的懒腰,对着正抽出一本旧书的孙郁雪说:“不买别看啊,看来老朋友的份上,可以给你打九折!”
“我去!唐芥你这抠门的毛病还真是没变啊!就这么一本破书还打九折?还看在老朋友面子上?我的面子就这么不值钱啊?”她不满地将那本旧书狠狠塞进书架里。
“你给我轻点儿。弄坏了照原价赔偿啊——”
闻言她抬头朝他做了个鬼脸,接着说:“跟你说正经的,有个事情想拜托你——”没等她说明事情原委,唐芥便伸出一只手,五根指头分得开开的,说:“老规矩,先谈钱,再谈事!”
“钱少不了你的,你个抠死鬼!”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可以给你打折!”
原计划第二天去算命的唐芥只得暂时改变行程,在孙大小姐的监视下不情不愿的收拾着行李。她要求唐芥护送她回趟老家,免费吃住,额外还有酬劳——五千块。
下了高铁后,孙郁雪二叔已经在出口等着了。唐芥见他穿着沾满油渍的白色短袖,肚子凸在外面,远远看过去像抱了口锅在怀里。下面穿着条西装长裤,腰间系着鳄鱼牌的皮带,脸上一层油光,满是横肉,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滑稽。
三人一起上车,一路上孙郁雪都在跟她二叔询问奶奶近况。得知老太太现在情况已经稳定,正在家休养,孙郁雪父亲每天照顾她起居。
等到了地方,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唐芥刚下车就差点惊掉下巴。面前这栋建筑白墙黑瓦,像一座古代的大户人家的府邸。他转过头观察周遭环境,发现除了这座宅院建的特别气势恢宏以外,其他楼房大都是普通的两层建筑,偶尔有几间楼房顶上盖着红色瓦片,并伸出四个弯曲的檐角。
孙郁雪拍拍他肩膀,笑道:“怎么?傻了啊?快进去吧!奶奶在等着我们了——”说罢拽着他胳膊往屋里走去。
唐芥这才发现行李都已经被拿进屋了,呆了一下,随后紧跟她脚步,迈进这座黑白相间的宅邸。
进了宅子大门,经过庭院,便是一家之主,孙郁雪奶奶居住的正房。
正房坐北朝南,处于宅院正中,左右各有一间小一点的房间,像两只耳朵点缀在正房两侧。门前左右各栽种着一棵青翠欲滴的樟树。庭院两侧是东西厢房各三间,东厢房住着长子——孙郁雪父母一家、西厢房则住着次子——孙郁雪二叔一家。
在跨上正房门口的台阶时,突然孙郁雪握住唐芥的手,装作看不见对方正满脸问号的模样,拉着他走进去并大喊着:“奶奶我回来啦!”。只见屋里人头攒动,正围着一位白发老妇人说着话,听见孙郁雪的声音后,全扭头往这边看过来。
原来这正房里面另有乾坤,除了众人所在的客厅外,里面似乎还有两个房间。后面才知道,里面一间卧室,还有一间是书房。
唐芥一眼望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躺在客厅中央的一把老爷椅上,整个客厅除了老太太的那把躺椅,只剩下一张小茶几,上面放着一只玻璃茶壶,里面装着类似橙汁一样的黄色饮料,旁边摆着四只茶杯,再没有其他家具,显得房间十分宽敞。
加上刚进门的孙二叔,身边围了两男三女,唐芥推测那另一位身形伟岸、西装革履的男性便是孙郁雪父亲——孙长荣,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女士,大概率是他妻子,也就是孙郁雪母亲。
果然那位女士迎上来抓着孙郁雪的手说:“怎么现在才到家?”满脸担忧的神色,离近了看,她穿着淡蓝色中长袖小衫,搭配一条雪纺的七分阔腿裤。皮肤虽然白皙紧致,但眼角已经爬满皱纹,两只眼袋挂在眼睛下面,整个人显得很没有精神。
随后她瞥了眼唐芥,嘴巴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等孙郁雪回答,里面老太太先发话了。
“乖孙女回来啦!快过来我看看——”声音透着虚弱,在孙父的帮忙下,慢慢直起身子。
孙郁雪飞步上前,半蹲在老人身旁,满眼担忧的神情,握着老人皱纹遍布的手说:“奶奶你有没有好点,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倒了呢?你知不知道我在外面有多担心——”
老人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孙女的头,缓缓说道:“人命天定,奶奶的命硬着呢,哪儿能这么容易就死——”这时唐芥注意到,众人脸上大都带着担忧之色,但是有一位却露出一脸嫌恶的神情。他也不做声,默默将众人表情记在心上。
“那就是你要带给奶奶看的人?”老人用眼神指了指唐芥。见孙女红了脸,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便向唐芥招手说:“小伙子,来,走近点——”
唐芥正凝神思考着刚刚的小发现,这时听有人喊他,才回过神来,看向众人,满脸疑惑地指着自己问道:“我?”
见众人点头,立时心下有些紧张,抿抿嘴唇,又吞了吞口水,挪着碎步走过去,堆起满脸笑容,学着孙郁雪的模样,半蹲着身子,喊了句:“奶奶好!”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笑声传来,人群中一个女人摆着胳膊走上前来,弯着腰跟老人自以为风趣的说道:“妈,你看看你大孙女找的男朋友,多会做人,才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改口叫奶奶了,这小嘴巴可真甜啊!”
唐芥转头看去,那女人身穿暗紫色花纹绸布短袖,下面一条灰色七分裤,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皮面凉鞋和肉色丝袜,正是刚刚露出不满表情的人。
那女人接着转过头跟孙郁雪说:“我还想跟小雪你请教一下,这么好的男人哪儿找的,回头让你堂姐也去找一个——说起你堂姐我就来气,天天跟个木头人一样,就知道守着那个破店,也不肯多出去交朋友!”
“你看看难得今天你们都回来了,她也不肯提前下班回来招呼你们,也不知道那个店有什么好的,一天到晚也没几个客人她还就爱守在里面!要是她能有你一半机灵啊,你奶奶也不会天天嚷着要你回来了——”
闻言,孙郁雪面上笑容一滞,站起身回道:“二婶我平时不怎么在家,奶奶想见我也是正常的,我要是在家呆个一两个月,估计奶奶早就烦死我了!”
说完转头对着老人甜甜笑了一下,又蹲下来拉着老人的手问道:“是吧奶奶?我要是天天在家呆着,你会不会烦我?”
老人笑了笑,说道:“你啊,别说在家呆几个月,就是住上几年,那也是应该的,奶奶可不会烦你,巴不得你一直住在这儿陪我呢——”然后看向唐芥,轻点了下孙女额头说道:“你看你,也不跟你朋友介绍用一下这一大帮子人——”
孙郁雪这才想起来到现在还没介绍家人,忙站起身,拉着唐芥一一认过自己父母、二叔二婶以及小姑。然后又跟大家介绍了唐芥,大学学长,她新交的男朋友。
见父亲黑着脸不说话,孙郁雪讨好似的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爸爸,你这阵子辛苦啦!后面这几天我来帮你一起照顾奶奶!”
孙父重重叹了口气,拍拍女儿的手臂,让他带着客人先去休息。他看着唐芥顶着一头乱发像只刚在草地上打完滚的土狗,身上那件墨绿色夹克像是洗过很多遍似的有些发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值得自己女儿托付终身的人。
“你姑父今天县医院有个手术,等他忙完就过来——你表弟旭阳还在路上,估计今晚夜里才能到家——”孙小姑解释说,她穿着一身米色洋装,脚上一双尖头细跟小皮鞋,一双手白净细腻,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
“今天也晚了,他下班赶过来也不安全,明天让他带着旭阳一起来吧。刚好明天要设宴招待客人,到时候过来吃个饭就行。”
老太太打断她的话,然后又对着孙郁雪和唐芥说:“今天你们刚从外地赶回来,肯定都累了吧,赶紧带你朋友去休息吧,等明天我让他们准备准备,给你们接风。”
唐芥脑中搜索着‘接风洗尘’四个字的意思,心想:看来这个客人就是我咯!明天会有一顿大餐可以好好享受了!
为唐芥准备的住处是跟正房相对的靠近门口的那排房间中,靠近大门这边的第一间,据说这里是专门为客人准备的住处。
像是才打扫完毕似的,房里的家具虽然都一尘不染的,但是空气中还飘着一层尘埃。房间不大,设施简单,床摆在屋子内侧,靠门这边有扇窗子,可以从里面关上,外面罩了一层纱窗,一把椅子摆在桌子边上。除此以外,连个衣柜都没有。洗手间在隔壁,似乎是后面改建的,里面热水器,马桶倒是一应俱全。
再旁边一间屋子改成了厨房,每天大家的饭菜都是在那里面做好后,再分好送去各家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