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祁云旧梦
五年前。
五洲大陆修仙界与魔域接壤之地是一片黑色的、绵延数千里的漆黑森林，千百年来一直被称作魔域森林。
魔域森林的西北边缘处有一座小小的、不知从何年何月荒废下来的破庙，那破庙背靠魔域森林，平时冬冷夏热，漏风漏雨，是无家可归人的绝佳的居住地。
而此时，一道闪电划破长夜，照亮了一道从森林边缘的外围正在拼命向小镇奔跑的小小身影，似乎是个常年居住在破庙里的小乞儿。
天际间有闪电一闪而过，苍白的光芒照亮那小乞儿苍白的脸，以及脸上巨大的惊惶之色。
似乎有什么一直在她身后穷追不舍，那些巨大的、不知何物的东西在迷雾中探出无数黑色触角，张牙舞爪地想要碰触到近在眼前的美味食物。
暴雨击打着地面，雨水与黄土和沙砾混合成一片，小乞丐的赤脚踩在泥水里，对分不清的石子和沙砾带来的疼痛毫无所觉。
快到了。。马上就到有修者居住的小镇了。
小乞儿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她的鞋子也跑掉了，身上早已经湿的不能再透，剧烈的奔跑让她几乎喘不上来气，嗓子如同撕裂一般地疼痛，但是都不如身后那些东西一起让她如此恐惧。
大雨滂沱中，魔域森林像一只黑暗中蛰伏的巨兽正缓缓苏醒，终年萦绕的魔雾悄无声息地向着森林外围小镇延伸，却无人所觉。
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街坊，踉跄地踩在了熟悉的石板上，宋乞儿扭头往身后一看，身后的东西果然像害怕这小镇一般，慢慢地退回到夜幕里。
她几乎长舒一口气，又一瘸一拐地拐入一条小巷。
雨似乎变小了，也似乎没有。
小巷另一边是小镇平日最繁华的长街，白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晚上店铺门口也挂着红灯笼，招呼那些远道而来的探险者们。以至于每天晚上站在店铺的门外都能听到里面喝酒、划拳的喧闹之声。
然而今天的长街却安静的不像话。
雨中的建筑物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雾，大红的灯笼安静地亮着，不知在欢迎着谁，反正总不会是她这样穷困潦倒的流浪者。
白日里支起的茶摊上桌子椅子却还在，一般像这种下雨天老板都会让小二们支上防雨的油布，免得他们宝贵的榉木桌椅被水浸泡。
宋乞儿只想找个就近的屋檐躲雨，她记得药铺的屋檐又宽又大，因为有时要晾些药草。不过药铺的小眼儿管事每次见到她都赶她走，生怕自家的草药什么时候不翼而飞而被老板骂。
她想。要不还是去包子铺避一下雨吧，包子铺的老板是个很和蔼的小老头，有一次还给过她一个没卖掉的包子。
她尽量贴着窄窄的屋檐走，冷冷雨丝打在她身上遮挡不到的地方，刚才奔跑的热气已然用尽，手脚隐隐透出寒意。
一路上的店铺皆过分安静，只能听到雨点敲击石板的细碎声音。
终于到了包子铺的门前，小小简陋的店面透出些黄色的烛光，但里面寂静无比。
宋乞儿鬼使神差地敲了敲门，大门紧紧地闭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回应。
她在窄窄的屋檐下避了一会雨，却看到对面的饭馆的屋檐又宽又大，比起那药店也丝毫不差。并且现在门紧紧关着，不像有客人来的模样。
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挪了过去，蜷在饭馆的屋檐底下，后背几乎要抵住紧闭的大门。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停下。
正走神间她惊觉背后一阵冷风吹来。回头一看，那饭馆紧闭的门竟然缓缓张开了一条缝。
有风从那道缝隙间露出，还有一只枯瘦的手向她探来。
宋乞儿吓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又连滚带爬地挪开几步远。
此时饭店的门几乎已经大敞，她看到平日里便非常可怕的饭馆老板站在门后面，此时更加面目扭曲，佝偻着身子，一双手抓向她。
男人原本剪的极短的指甲此时长得离谱，不像人手反而像动物的爪子，似乎想要捏碎她的腿骨。
宋乞儿踉跄地起身转头就跑。她不敢看身后那可怕的人，只本能地知道拼命地逃。
天空中的魔雾缓缓散开，一轮巨大的泛着血红色光芒的月轮慢慢地揭开面纱，露出恶魔般的微笑，似乎在嘲笑着愚蠢而不自量力的人。
夜空中飞过数不清的魔物，黑色的翅翼几乎遮天蔽日，像是血月照映下重重剪影。
魔物似乎也发现了下面的人类，有一部分从天空落下，落在沿街店铺的屋檐上，坐成一排，有的甚至倒挂在廊檐，朝她发出“桀桀”的怪叫。
宋乞儿慌不择路间跑过了几条街巷，却没注意自己不小心拐进了一条死胡同。
她拐过一个墙角时才绝望地发现，路的尽头是一堵墙。那墙足有一丈多高，黑黝黝地像一尊铁塔守在那里。她停下来，弯下腰来手放在双膝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几乎不敢回头看，又不得不逼着自己转过身来。
两侧的高墙上落满了黑漆漆的魔物，黑夜里灯笼一样的几十双眼睛看着她。转角处已经露出了庞大魔物的冰山一角。
血月的光辉逐渐照进了胡同，一道巨大到骇人的影子步步紧逼，而与之相比纤细的人影颤抖着、一步步倒退着。
黑色的庞然大物悄然逼近，宋乞儿似乎能闻到那魔物吐出的腥臭的气息。
她几乎不能呼吸，恍惚之间感觉心脏要跳出她瘦到肋骨根根分明的胸膛，却又感觉到后背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似乎破茧而出。
“哗——”
一双数丈宽的巨大翅翼阴影在她背后缓缓展开。
被惊扰后黑色的魔物争先恐后地飞出胡同，似乎惊恐地发现了什么比它们自身还要数倍可怕之物。
血月高悬。
月光之下的黑色翅翼轻轻振动，带着那纤细人影飞向寂静的夜空。
宋乞儿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破旧腐朽的房梁。
她缓缓坐起来，破庙还是她睡着之前的样子，不过她在房顶漏洞下面挖出来的一个一个小小的土坑已经积满了水，溢出的雨水开始蔓延到她平时睡觉的茅草铺上。雨水、泥土和茅草混合在一起，混合成一种奇怪的物质——这种物质让穷人们更讨厌下雨天了。
宋乞儿已经是不止一次做这样的梦，不过每次都要重新体验一次梦中的恐惧。但是这并不应该是眼前她最苦恼的问题。
她拖着一条瘸了的腿起身，把水坑里的泥水一捧一捧舀出去，不然剩下的茅草也要遭殃，她晚上就只能睡在坚硬粗砺的地面上了。
宋乞儿所在的仙源小镇是一座处在魔界与修仙界交界的边陲小镇，外围环绕着魔瘴丛生的森林。
小镇的人们祖祖辈辈靠着从森林的外围猎取一些低级魔物换取灵石谋生，但是由于近几百年经常出现一些高阶魔物生事，小镇的人也过的并不富裕，甚至许多人家都从小镇上举家搬离，搬到相比而言安定富饶的中州，去做一些底层的活计。留下的几乎都是一些怀念故土的老人们，还有就是远道而来想在魔境森林碰碰运气的雇佣兵和探险者。
刚下过雨的空气潮湿而粘腻，然而却不能作为任何食物饱腹。
衣着破破烂烂的小乞儿一瘸一拐地向每一个过路人乞讨，她的腿受了伤，是前几天惹恼了几个脾气火爆的雇佣兵被打的；她没有钱治疗，伤口已经开始发炎破溃；她也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瘦小的身板已经开始晃荡，像风中残破的烛，摇摇欲坠让人好奇地猜测什么时候会倒下。
“求您给点吃的吧”雇佣兵们行色匆匆，视而不见。他们自己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善心对他们来说无用又累赘，反倒可能让他们陷入危险。
街边卖包子的老张头将最后一个没卖出去的包子收进蒸笼，打算带回去给他的小孙子。见这情况，不禁叹口气。
“宋小子，镇子南边听说有宗门在收徒，你去碰碰运气吧，若能被宗门看上不仅吃穿不愁，还能有大造化。”
他虽不知道宋乞儿的父母是谁，从哪里来的，但是魔域森林附近的小镇多是被逼无奈的亡命之徒。说不定明天就在高阶魔兽的肚子里，这些人向来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与镇子里的姑娘发生风流二三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每年被遗弃在魔域森林周边的孩子不计其数。
这些孩子中能存活下来的都是受到上天的眷顾，像宋乞儿这样长这么大头脑又不好的简直是难得一见。
乞儿小宋抬了抬头，好像是听懂了，慢慢地拖着伤了的腿往南边走。
旁边的人嘲笑：“那都是有大造化的人，就他一个小乞丐还妄想能当上那腾云驾雾的仙人。”
老张头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又没讲出什么能反驳的话。
这小乞丐最近几个月才出现在他们镇子里，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姓宋，看起来木木呆呆的，小镇上只包食宿的老板都不愿意用他。
小镇南边是真的有仙门在收徒，而且偏居一隅的人们不知道的是，这次来的仙门还是五洲四大宗之一祁云宗。
一行人白衣皂靴，个个眉清目秀气质斐然，用村头穷酸书生的话讲“像那画中的人儿”。
此时，领头的“画中人儿”齐风眠正蹙眉看着手中端着的一块白玉罗盘，那罗盘像是个大爷，无视周围一众眼神殷切的人们，仅仅在靠近几个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雇佣兵时，才懒懒地、敷衍地转那么一小下。
“哎”，旁边的师弟小声地凑过来与他嘀咕“今年我们的招生任务怕是又达不到了。也不知道现在宗里每年招这么多人，实力还是每况愈下，我们在四大宗门大比已经连续好几年垫底了。”
“师弟，在外慎言”齐风眠继续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罗盘，指针颤颤巍巍地想往他自己的方向指，又被他小心地给拨回去。
这可是他专门从宗门花灵石借的中品探灵盘，凡是靠近它三米之内有灵根的人都能被察觉到。一般来说灵根对应五行，而灵根越少，灵气越纯粹，罗盘的对其反应程度越强。
小师弟撇撇嘴，到现在这镇子上一半多的人都围过来了，不管是镇民还是雇佣兵或者探险者里，罗盘只对几个雇佣兵有小幅的反应，但是还达不到他们收徒的标准。要他说，在这个镇子继续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快点去到下一座城镇，免得那些好苗子都被别的队伍抢了。
就在师兄师弟心思各异时，人群外围出现一阵喧哗，随即一个瘦小的身影摔进来，直接砸在齐风眠的脚边。
没错，就是砸。因为那人身着破烂，且身上散发着臭兮兮的味道，围拢的人群立即分出一个豁口，小乞儿就那么摔了进去，砸在一双绣着银纹的皂靴下。
齐风眠被这人惊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了心神，正要伸手扶起面前的人，手中的罗盘指针却先是缓缓挪动了一下，然后大幅转动起来。
宋乞儿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只白玉一般的手刚好伸到他面前，她呆呆地看着，不敢碰触那只手。她已经因为不小心碰到别人而被打好几次了，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阴沟里的烂泥，透着鄙夷和嫌弃。
她避开那只手，有些吃力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手的主人也如同那只手一般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宋乞儿后知后觉有些羞窘，低头盯着自己破旧的衣服与露了脚趾的鞋子。
旁边的师弟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探灵盘，直到白玉做的指针停在了一个惊人的数值上。
“这探灵盘不会坏掉了吧？”
他打量着面前平平无奇的小乞丐，“他”的头发乱糟糟，长度的盖住眼睛，下巴有些尖，应该年纪不大的样子。身材瘦小干瘪，穿着一件不合体的破烂长衫，膝盖处破了两个洞，上面沾着凝固了的黑褐色血痕。脚上的鞋子只有一只，脚趾的地方还破了洞。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齐风眠也没有尴尬，把手收回来，只是目光有些探究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乞丐。
他也是第一次见探灵盘做出这样的反应，之前他还是新人时跟老人们出过几次招生任务，只有有一次遇到单灵根天才时探灵盘的反应跟这次有一点像，但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姓…宋…宋”小乞丐说话似乎有些不连贯，磕磕绊绊地才挤出几个字，神情怯懦不敢直视这些仙人。
“宋小兄弟，你愿意跟我们去祁云宗吗？”齐风眠并没有露出任何鄙夷，而是神色如常地甚至有些和蔼，像之前招收任何一个新同门师弟一样询问眼前的小乞儿。
“我…跟…你们走，能吃饱饭吗？”小乞丐声音细细的、怯怯地响起，引来旁边几声嗤笑。
齐风眠转头警告性地向几个少不更事的师弟去一眼，旋即和蔼道：“当然可以。若你能被收为弟子，食物、常服都是由宗门免费提供，宗门还会教你修炼方法，只要定期为宗门完成一些与自己实力匹配的任务即可。”
“那我愿意…跟你们走”小乞丐听到不仅有饭吃，还有衣服穿，声音明显比刚才高了一个度，听起来像是非常高兴。
齐风眠把小乞丐带到他们所住的客栈，给他开了一间房，又叫伙计烧了热水给他洗澡。
等小乞丐洗完澡出来，换上小二拿来的衣物后，众人有些惊讶的发现这居然是个姑娘。瘦瘦小小，头发和皮肤都有些发黄，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低着头躲避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努力地把自己跛着的一条腿走的像是正常模样。
齐风眠注意到了她腿上的伤，想了想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个青玉髓做的玉瓶，倒出一颗丹药递给她。只见那丹药通体浑圆隐隐泛着玉光，一出玉瓶药香顿时盈满厅堂。
有师弟按捺不住想开口阻拦，又被齐风眠一个眼神给按了回去。齐风眠一头安抚好师弟，一头把丹药给了宋乞儿，又给她叫了水让她现在服下。
宋乞儿服用了丹药之后，顿时感觉腹下升腾起一阵热意，随即胸腹间饥肠辘辘的感觉被抚平，膝盖上红肿的伤口也开始结疤。
培元丹作为筑基期的丹药，不仅有助于筑基修者的境界稳固，对于普通人更是有白骨再肉的作用。她虽整日浑浑噩噩，但仍知道面前这位玉面公子给了她顶好的东西，用着为数不多的词汇重复着谢谢。
“回去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去上飞舟”齐风眠无奈地笑笑，心想这孩子可能真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如果罗盘显示的结果准确的话，他们齐云宗将多一位单灵根天骄，这孩子也将一步登天直接被内门长老收为亲传弟子。
他们祁云宗已经好些年没有收到单灵根弟子了。单灵根本来在这片大陆凤毛麟角，近年来中州出现的单灵根都被另外三大宗门高价挖走，他们宗门只能在每次新人大比中一次又一次垫底，所以这次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单灵根的希望，一定要牢牢把这个宝贝疙瘩攥在手中，不能便宜另外三大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