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芊芊
江司年负手站在游廊上,看着御花园里盛开的金桂。
他觉得彼时高大到不能窥到全貌的金桂树,原来也不过十几尺。
脑海中却是一幕幕小时候的事情,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很小的时候便发现他的父亲跟别人的父亲不一样。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生在皇家,天生就比普通人要承担更多责任,所以父亲对他要求严格,甚至不让他跟同龄的孩子们接触,他一直没有过朋友。
但是小小的他为了能讨父亲欢心,他会去拼尽全力去让父亲满意。
但是无论他付出多少努力,都永远不会得到一句表扬,反而会因为一点小错被变本加厉的惩罚。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最差劲的人,直到偷听了父亲在母亲墓前的谈话。
原来父亲很讨厌他。
他的记忆里一直没有母亲,他的母亲江皇后据说很早便亡故。
他后来长大一点,提出过去拜祭母亲,却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允许。
他一直奇怪,直到有一次偷偷的跟去。才明白过来,原来父亲一直把他视为杀死他母亲的凶手。
如果是别的原因,他还能痛恨父亲的不公。但是这件事情他辩无可辩。
他的出生确实以江氏皇后,江瞿关深爱的女人的生命为代价。
江司年那时候常常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出生,痛恨自己的身世。
从那之后,他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每天在既定的规程里,不再奢望父亲的一丝垂爱。
直到他的师傅来下界游历,找到他把他带回祁云宗。
说起来,在祁云宗的年月像是偷来,他有时难得能忘记自己的出身,忘记自己是个多么招人厌倦的存在。
直到江瞿关给他送信,让他回来,将他打回原形。
江司年的嘴角勾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原本可以不在意子民的生死。这都是江瞿关的臣民。他是一个伟大的帝王,是一个好丈夫,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
可是最为讽刺的是。他的启蒙,他的认知,都是教给他如何成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帝王,都是他教给他的。
于是他想,不妨把这一身骨血全都还给他,与魅魔做个了结。
——也算是结束了他这令人厌恶的一生。
可是万没想到,在他一只脚迈进深渊之时,竟然有人拉了他一把。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正是齐风眠。
“他醒了,你不过去看看他吗?”
一缕阳光落在那人的肩头,他有些贪恋地注视了一会,忽然生出把这缕阳光伸手弹开的念头。
他却听见自己懒散道:“不必了。你告诉他。让他重新选个继承人吧。”
又重新看向那棵桂花树,当年那个稚嫩的幼童面容已经渐渐的模糊。
“师弟”他喃喃地叫了一声。
“嗯”齐风眠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们今日就回祁云宗吧。”
“……好。”
齐风眠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开了,但愿意回去总归是好事。这里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两人并肩离开,江司年想伸手去揽住齐风眠的肩膀,却发现齐风眠似乎又高了。
“修为提升还能长身高?”远处隐隐能传来江司年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叫天赋异禀……”
没看到身后一道的身影,撑着一只拐杖,远远的站在游廊的另一端。
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却不复往日的英姿勃发。岁月终归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江瞿关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能靠近也不敢靠近。
他的身体被魅魔占据时,外界发生的事情他还都是清楚的。
对于这个儿子,他确实心中有愧。
可是一看到他,他便会想到这是妻子用生命换来的。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儿子却将为人君为人子的责任做到了极致。
他并没有跟上他们,而是目送他们离开,缓缓的转身,回到那所空旷寂寥的宫殿。
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他也有了珍惜他和他珍惜的人,这很好。
他能做的,便是守着他的国家和臣民,在这所偌大的宫殿里,独自一人度过余生。
……
又过了几日,江瞿关恢复帝位,蜀方国答应借给月国十万担粮食,月国要在十年之内还清,可以用金银绸缎,也可以用牛马牲畜相抵,算是解决了月国的燃眉之急。
月澜笙很快就被接了回去。她在宫中大闹一场,但被她父王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但是额叶到现在都摸不清头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假扮他们家公主。
那人也没做什么伤害他们利益的事,反而代替他们公主遭了一周罪。最后也是悄无声息地离开,离开前还提醒他们真正的月澜笙还留在沙门关那里。
等他们找到公主的时候,公主虽然衣着破旧,但精神头还是好的。
甚至还有力气对他们破口大骂。
真是奇了怪了。
……
此时此刻万仞峰上。
呼啸的罡风终年不散。但是比起宋芊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何原来荒芜寸草不生的宫殿门口,竟然生出了一丛野草。
其实万仞峰上大部分都是石头,土壤很少,而且贫瘠。但是不知道从何时起,石头缝里开始有不知名的野草长出。
不知道是哪里飘过来的种子。一接触到土壤。便在这里扎下了根,在石头缝里努力的生长。
那绿色在一片黑色中甚是突兀。
今日已然练完剑,靳鸣萧换了一身衣服,从黑色的宫殿中走出。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玉瓶,玉瓶倾斜,灵泉水被浇灌在那丛不知名的荒草上。
野草在灵泉的浇灌下青翠欲滴,原本贫瘠的土壤,似乎也成了野草生长的洞天福地。
荒草芊芊。
他坐下来,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身旁是那丛郁郁葱葱的野草。
野草似乎也有灵性,在罡风中轻轻的摇摆。
他垂眸,视线中竟有一丝温柔。
腰间的玉佩光芒闪烁。
一面水镜凭空浮现在面前的空气中。
水镜里面的黑袍人神情恭敬,黑袍上绣着金色的符文。
靳鸣萧再抬起头,那一丝罕见的温柔消失不见,神情恢复寻常的冷肃。
他声音冷冽,对那黑影吩咐道:“通知下去,在两界内搜寻魔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