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在一片沉寂之中,温寒青生生受了那蜘蛛一刺,不过没有中毒身亡反而抬起了头,缓缓道:“次了些,不痛不痒。”
说到这里,他把那蜘蛛盘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拆了八只腿,卸了鳌肢,就差开膛破肚瞧瞧内脏了。
李羡因睁大了眼睛看向他,“师父,这玩意儿怪吓人的,别玩了吧。”
“它这腿上似是有字。”温寒青举着蜘蛛腿,放在烛火下察看,“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你来瞧瞧。”
李羡因微微皱眉,转身轻踱数步,语调有些无奈,“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怕不是它的花纹,你错看成了文字?”
她说话时取下烛火,在各处灯台上引火点亮,随着脚步前行,昏暗的室内慢慢被烛光照亮。
温寒青将蜘蛛腿凑到她面前,“这白色的像不像文字?”
白纹十分古怪,仿佛孩童随手的乱涂乱画,歪七扭八。但细究下来,的确像是文字,李羡因蹲在地上,抹平地上的黄沙,按照蛛腿上的纹路复写下来。
八只腿,每一只腿的花纹不同,各似一个字。
温寒青抱手立在一旁,问:“看懂了吗?”
李羡因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自诩读万卷书,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文字,奇怪。”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温寒青垂眸看着地上的字符,“这是狄弩文。”
李羡因一撇嘴,郁郁不欢道:“您认识这些文字还偏让我来看,分明就是故意取笑我。”
温寒青摊开双手,颇为无辜道:“我可没说我不认识,只是说我看不清楚。”
李羡因佯怒地斜了他一眼,催促道:“快说说这些字写得是什么内容?”
温寒青沉默片刻,终是答道:“情同手足,生死相托。”
李羡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确定是这八个字?”
温寒青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李羡因犹豫了一下,语调有些低沉,“难道这蜘蛛还是结义吉物,连花纹的释义都是如此、荡气回肠……”
她忽而又想到什么,在旁边又慢慢画了六个字符,说:“前辈,这六个是什么字?”
温寒青倾身向前,眸色有些黯沉,“这六个也是狄弩文,不过……”
李羡因不由一怔,“什么?”
“写反了。”
“……”
温寒青抚着白发笑了两声,绕到另一边看了一眼,说:“李向烛,温寒青。”
李羡因的眉睫顿时一颤。
温寒青眸色深深,问道:“这二人是谁?”
“你不认识?”
温寒青怔怔地呆在原地,一脸茫然地愣了好久,才喃喃道:“我、我应该……认识哪一个?”
又是假的!
李羡因若有所思地朝阁楼走去,听了他的询问,步履缓了下来,额角开始抽疼。
她扶着门框,回头问了一句:“师父,你可认识温寒青?”
温寒青一直盯着李羡因,见她神色终于舒缓了几分,才松了口气。
他将沙地上写得文字踢散,仰起下巴思索片刻后才回答:“这名字听着十分耳熟,或许认识。”
问了也是白问,李羡因站在门口长叹一声。
温寒青却全然未觉,也踏前一步,问:“前面火势蔓延,看来是出了大事,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此时客栈外围突然遥遥传来一道女声,“来者何人?”
李羡因心中一惊,回头看向语音传来之处。
客栈外方才还是一片空寂,突有十数位世家打扮的子弟快速奔出,极为有序地自外围将客栈包了一层,放眼望去,衫袍整齐。
瞧不出是哪家的弟子,但肯定不是绣星楼的那批人。
围合完成后,马蹄声动,一单骑不紧不慢地走出。是位二十来岁的女子,夜色尚浓,瞧不清长相,但看气势俨然是这些弟子的大师姐。
李羡因扭头讶异地瞥了温寒青一眼,“此地荒芜多年,他们,不会是魔族中人吧?”
温寒青将黑蜘蛛从窗口丢出去,又快速合上窗户,抚着心口说:“对方人多势众,来意不明,我们离开这里。”
“好。”李羡因说,“师父是高人,你速速施法!”
两人说话间,为首的女子下马从木栅门下穿过上楼,停在了李羡因与温寒青面前。
她的视线从温寒青的身上移向李羡因,朗声道:“你们……是人?”
李羡因当然也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女子容貌是一等一的出色,但却面白如纸,显出几分病态。李羡因语带几分诧异道:“当然是人,如此说来,你们不是……人?”
非人,那便是鬼。
温寒青随即笑着向那位姑娘施礼问候:“幸会幸会,阁下死多久了?”
女子闷闷地哼了一声。
李羡因瞪了容笠一眼,旋即对她笑眯眯地安抚道:“姑娘见谅,别生气,他一向如此……无礼。烦请问你们是哪家的?”
眼前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笑得温婉可人。好相貌总能轻易博得好感,女子稍稍缓和神色,谦辞道:“小姑娘客气了,我们是金沙镜的。”
李羡因深深看她一眼,狐疑道:“金沙镜?”
“正是。”女子点头道,“在下编号零零壹。”
编……号……?
听她这么一说,李羡因的眼神也不由凝住,认真思索起来。
宗门弟子,都是按入门时间来定在众弟子中的位次,从没有哪家这样直白地给弟子编号取名。
李羡因故作惊讶,漆黑的瞳孔猛地一收,语调不由拔高了两分:“可认识谢共秋!?”
那女子的眉尖轻轻跳动了一下,连呼吸起伏都忘了,声调微微有些发颤,道:“你是谁?”
李羡因前移数步,一面示意温寒青再退后些,一面答道:“我且不知你在此处呆了多久,但她是我姨母!”
那女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恢复常人一样的呼吸,恍然道:“原是小师妹的侄女。”
李羡因侧头看向她,眉心稍蹙,“你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为何不回去?”
女子垂下头,低声道:“出不去。”
李羡因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后方的温寒青突然清了清嗓子,淡淡插言道:“前面起火是怎么回事?”
李羡因转身走到东墙边,伸手推开了紧闭的窗扇,冷风迎面扑来,清冽刺骨。她仰首望着广袤无边的暗蓝色夜空中的一抹红光,“你们放的火?”
零零壹倒也不卖关子,点了点头答道:“是我们放的。那边的山头有一队过路的普通商人,安营休整时遇着了黑蛛,蜘蛛攻势太猛,只能放火烧。”
温寒青不以为意,淡淡笑了笑:“这些商人可真不简单,敢从这经过。”
李羡因心道:你也不简单。
见套不出多余的话,她背在身后的手暗自引诀,周遭的人霎时被凝结成冰。
没有反抗,直接碎成了碴子。
日落日出,新的一天开始,艳阳未至中天,洒落的光线还透着微微的绯色。
一阵狂风平地起,裹挟尘沙扑面而来,在门开刹那迷了李羡因的眼睛,等到风沙俱净的时候,她只见到了一片金灿灿的沙丘,而不见旁人。
这些难道都是红缨的心域?
温寒青取下挂在后背的斗笠,戴在李羡因头上,“天干物燥,地热如笼。”
李羡因肤白胜雪,红纱斗笠这么一遮,映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
她见了来人,连连后退说:“多谢、师父……”
杀不死……躲不开……
温寒青面色柔和,粲然一笑。
“趁着日头不是最毒,”李羡因的语音突然一顿,眼珠快速转动了两下,“我先出发啦!”
出发?她也不知道去哪儿,但绝不能在一处地方久留。
她跳起身朝门外跑去,没跑几步又奔了回来,取下斗笠快速戴在温寒青头上,双眼莹亮如星,“师父戴吧。”
这鬼玩意儿别挨着我。
温寒青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手指伸向斗笠的边沿,似乎要取下来,犹豫了一下,最后又并没有动。
顶着风行了一阵,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飞快流逝,可走出的路程,才只攀上对面沙丘的半腰。
狂风裹着沙子,劈头盖脸打在人身上,打得人露在外面的头脸手臂都隐隐作痛。
越是走,越是感觉艰难,黄沙铺天盖地,视物不清,李羡因抬手挡着风沙,道:“这风沙来得好生古怪!”
“师父,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