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除却表哥和家中的男性长辈,温静姝从未和其他男子如此亲近过。因为久未洗漱更衣,两人身上的气味都不好闻,可她靠在他身边,就格外安心。
她自打被移进他那间房,一直谨慎同他保持距离。他们关押之处远离门口,是季杨灵及翠儿他们所瞧不见的。可她心系表哥,只怕被误会一丝半点清白,因而连话都不曾与陈天远讲过一句。
幸而他也并非小人,默许与她分出一条楚河汉界,两人各居一边。
温静姝靠在石壁上,因着头微微晃荡,耳上缀着的珍珠山中多蛇虫鼠蚁,一条两尺长斑斓花蛇从墙角钻出,她吓得花容失色。本还悠闲吐着芯子的蛇被她惊吓到,身形似箭冲上前一口咬上她脚腕处。
陈天远眼疾手快拔下她头上的簪子,扎进蛇身,蛇挣扎两下,须臾后瘫软在地。温静姝泪眼盈盈,翠儿听见声响焦急询问,她只顾着呜咽。
遇见劫匪,久栖梧桐的金凤凰一朝沦为阶下囚,纵容未受任何刑罚也难以忍受被囚于阴暗之地数日。哪想还没等来人相救,自己就要命陨此处,更觉得心头凄然难以忍受。
陈天远冷静,单膝跪地脱下她的鞋袜,她小声惊呼被他捂住嘴,摇摇头示意不要出声。温静姝呆呆俯视着他,他一口接一口吸出毒血慢慢吐在地上。翠儿看不见她,又等不来回答,更急了,放大声继续问。
温静姝被翠儿在牢中回荡的忧虑声惊回神,回答道:“刚刚突然出现了一条蛇,已经被这位公子杀了。”
翠儿惊呼一声,问她是否有事。温静姝一直紧盯陈天远,他将吐血吸净,抹抹嘴角血渍。两人视线对上,温静姝慌忙低头避开,回答翠儿自己无事。
陈天远从始至终都没开口,拔起插在蛇身上的金簪递给她,她瑟瑟摇头,紧缩双手丝毫不打算将这利器取回来。他轻笑一声,擦净簪子收紧怀中。末了,将蛇拎起丢在铁栏外。
自打这时起,温静姝总有意无意看向他。他神情镇定,仿佛并未身处囹圄,而是临于溪静观花鸟,时而望着栏外失身,时而闭眼小憩。她忍不住想问他因何故被山匪劫上来,然转念一下,自己好似也不懂自己因何身处其中。表哥说他们图财,可这也过数日,都未见人来赎他们。
并且,表哥还被女山匪点了新郎,连为他量尺寸裁定喜服的人昨日都来了。
表哥还是让他们帮忙带话,她从未听过表哥口中提及之人,也不懂表哥怎么会认识山匪,还如此急切。但若是这人能救他们出去,那就是极好了。
并未等到表哥口中人相救,倒是同居一房之人为她带来希望。
他告诉她,她买通了山匪,可以趁着喜事之时两人逃出去。
喜事
她神情落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表哥和那女山匪的喜事。
再三思量,她还是决定同他一起逃。逃出去了,她才有希望搬救兵救表哥和其他人。
这人告诉她自己名唤陈天远,去年搬来此地,靠做草药生意养家糊口。不过是因为碍着其它商户,被下了黑手,让清风寨把他拘了进来长些教训。
温静姝向来养尊处优,哪里懂这些蝇营狗苟,不禁心疼他,暗暗斥责那些人竟然这般无耻。
但表哥家,谁又有胆量下黑手呢?
温静姝随着他一路躲进山洞中,两人都对此地不熟,她只能安静跟在他身后。夜里山路难走,两人只能在洞中将就一夜。温静姝环视四周,里处黑不见底,若一张巨口,足以将他们都吞噬进去。碎石掉落声惊得她一个寒颤,毛骨悚然抱紧双臂环住自己。
“别怕。”他笑着安慰。
“我我不怕。”温静姝从臂弯中抬起头,露出一双眸子,好似盛着一泓清水。她并不想被人笑话,只能故作镇定壮着胆否认。
“可你声音在发抖。”陈天远轻笑,“那我比较害怕可以吗?我可以坐得离你近些吗?”
温静姝眨眨眼,她心中想与他保持距离,可心里的胆怯总促使她向他靠近。半晌,闷声道:“可以。”
陈天远确实只向她靠近几分,并无冒犯之举。
她心里安定许多,倦意袭来,倒在陈天远肩头沉沉睡去。
长皓回府,季家夫人神情憔悴,瞧见自家儿子完好无所回来喜极而泣,全然不顾仪态抱着儿子哭出声。风神多在下界,因而他少同母亲有接触,面前这个忧子而泣的女子不知所措,僵着胳膊轻轻拍拍以示宽慰。
回来一行人少了温静姝,季夫人心中的喜转眼被愁冲散,攥着帕子左右走来走去,愁眉不展。温静姝来是为着两家结亲的,她一个贵女如今丢在此地,季家无论如何也交代不了的。
季家只能先安抚下随温静姝同来此地的人,尤其是翠儿。这处本身也只是季家别院,因风光好也算偏僻,为着季杨灵早日折桂,置了此宅。季夫人为着婚事前来,哪里想此地如此不安分。
长皓进画卷只为找到水菱将她带出去。如今却要处理这些繁杂事务,他对这些人并无过多情感,只是季夫人垂泪,他心生不忍。
他带剑领着侍卫决定去清风寨寻人,季夫人吓得面如土色,根本不愿他涉险。长皓安抚许久她才答应,让他带着官兵一同去。离开前,翠儿拦住他直直跪下,泪如雨下央求他一定要带回小姐。他点头,算是诺许。
水菱在山上寻了新乐子,那便是拉着乔峤斗蟋蟀。
水菱鼓掌大喝,为自己选中的战士喝彩,督促乔峤也鼓起士气。
乔峤神色古怪看水菱一眼,不懂这小姑娘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她娇惯至极,十指不沾阳春水,万事不合她意就要大发雷霆,摔椅拆屋。并且整日粘着岑天朗,口口声声非他不嫁。从前岑天朗教自己作画被她撞见,她气得寻死觅活,甚至佯装上吊吓得大家心惊胆战。
但是自她失意后,竟然性情转变如此之大,和自己也活络起来,亦不粘岑天朗了。
不仅不粘着他,甚至将他让了出去,选择了一个陌生男子。
自己选那人不过是图一张面容,她讨了过去,本以为她又是古怪做戏,哪想到两人竟真有了夫妻之实。
水菱的战将大胜,她喜滋滋摊在椅子上饮水,似有若无审视着乔峤。
他们这对新婚夫妻不知怎么的,对她态度都颇有变化。
“你好像有心事?”水菱开口问道。
“你就那样让他走了吗?毕竟你们已有夫妻之实,你不把他留下来”乔峤不理解她意欲何为。
“你放心,他会回来的。不过,”水菱探过身子凑在乔峤面前,“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夫妻之实的?”
“有人听见”乔峤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深问这件事。
“哦,行!那我下次让他轻点。好了,我去做饭了。”水菱拎着蟋蟀出门去,既已完成使命,那就还其自由。
乔峤这般一答,那么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岑天朗今日总对她怀有愤懑之情,甚至询问她为何故意气他。她满头雾水,他眼底猝然升起熊雄火,将她围困其中。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吴臻,因此并不想同乔峤细说。
这里一切都是虚假的,她心知肚明。
若是乔峤知道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不过是一个两面做戏四处逢源的人,应当很是失望吧。
长皓来时,她正在厨房忙活,端起刚做好的银耳莲子羹奔过去,轻舀一勺吹凉递在他唇边。长皓张口吞下,含在口中细细品味,慢慢吞咽,笑道:“很好吃。”
水菱当然知道他尝不出什么味道,但还是为这赞许像吃了糖葫芦般欣喜,得意洋洋道:“莲子很新鲜,我亲手摘的。”
水菱递过碗,长皓接下,一口接一口直至见底。
岑天朗高坐堂上,眼中晦暗不明。堂上其他人更是不懂,这大当家怎么性情变化这般大,对未曾见过几面的男子如此亲近。
水菱背着手走向上位,安坐如山,摆出一副当家主事的模样。
岑天朗拉过她的手,注视着因被油溅上而产生的红痕,心疼道:“怎么伤到了?臻臻,其实你不用下厨的,小姑娘家这样看着多心疼。”
因刚刚只顾着盯着她的脸,视线并未落在她的手上。因岑天朗的话,长皓这才注意到。
水菱心有不适,抽出手,“下厨难免这样,无妨的。”
长皓垂首暗笑,那时她手上烫伤,会跃到他身前,递上手撒娇央求让吹吹,等他做了又蹦开。现在看她毫不留情抽开手,感慨她算是记住他的话了,懂得离其他男子远些。
岑天朗握紧拳,不懂她如今的淡漠。
水菱端起茶盏因着,悄悄观摩长皓神情。
从前她手被油溅伤,长皓关切一问,她抱着逗弄他的心态问是否要吹吹当做弥补,他竟牵起她的手主动吹吹。那时候感觉惊愕,今日岑天朗握着她的手,她觉得有些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