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弹指之间,柳茵洛残存的几点睡意消散得干干净净,第一反应是:玉子藤的预感没错。
她迅速下床穿鞋,气息还算平稳,“玉郎君呢?”
“听说是出府了,外头有个人自称来喜,说是玉司直的人,想见您一面。”白鱼麻利地给柳茵洛整理好衣着发髻,试探性问,“您要见吗?灵堂起火和玉司直出府这两桩消息都是他告诉奴婢的。”
“见。”柳茵洛三两下套上鞋起身往外走。
白鱼只来得及看见一片宽大的淡白色衣袖滑过自己的手,情急之下高喊了声“娘子”,就近提起一盏灯追了上去。
那厢柳茵洛已经到了廊上,正朝台阶下的来喜走去,边走边扬声问:“你家郎君何以突然出府?是和灵堂的火灾有关系吗?”
来喜往前几步向柳茵洛拱一拱手,没有回答,只道:“主子让我带您去刘少卿那,说您见到了刘少卿一切自然知晓。”
柳茵洛柳眉微蹙,问:“刘少卿现在何处?”
“灵堂。”
柳茵洛思忖了会,答应了。
来喜主动走在前头,一是领路;二是护卫。
行走间,柳茵洛稍稍抬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四周:天色昏沉、浓云密布。远处成片的屋舍背后隐约可见缕缕浓烟向上攀升,几乎要和天空融为一体。
她暗自估算时间,从起火到现在大约过了近半刻钟,若救火及时,火势想必已经被控制住了。
到达灵堂所在院落的外围时,果如柳茵洛所想,火光已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只空气里的烟味过于明显,其中还掺了几丝烧焦的味道,熏得人呼吸不畅。
柳茵洛看了眼焦炭般的房屋,掩住口鼻,跟着来喜绕过忙乱的人群去到一处开阔的地界。
刘少卿见她走来,不待她开口就二话不说递给她一封信。
柳茵洛诧异了一瞬,瞧见信上似曾相识的漆封后眼神一凝,连忙接过信展开,借着白鱼手中灯笼的光亮一行行看下去,看完面无表情地将信恢复原样,心里惊涛骇浪。
原是这样,竟是这样。
他们的猜测和真相只隔了一堵墙的距离,而那堵墙恰恰是常人不会打破,也不能打破的地方。
偏偏,苏清语打破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剥离翻滚的心绪,一字一句问:“所以如今的情况是,苏大娘子放了这场火,趁乱跑了,玉郎君去抓她了,对吗?”
“对。”刘少卿应道,“火灾发生前我收到这封信,得知你们在灵堂后便找了过来想给你们看。不想给了苏大娘子可趁之机,让她点着了灵堂并趁乱逃走。子藤当时就追了过去,只匆忙交代来喜带你来寻我。后来火势平息,我检查了一番,有人在灵堂的物件上涂了易燃的油脂,说明纵火者就是苏大娘子,且她早有预谋。”
柳茵洛了然。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灵堂的物件涂满油脂,必须经常来此,且待上不短时间,苏府唯有苏大娘子和苏管事日日前来守灵。
若没看到那封信,她或许会怀疑一下苏管事,但看到了……那基本是苏大娘子无疑了。
“玉郎君去抓苏大娘子了,我们现下如何呢?”
“我已经紧急请巡城司看守各大城门,她不会武功,跑不远。现在就是排查苏府以及苏府名下的商铺有无通往城外的密道了。”
柳茵洛忽道:“昨日她去的那间商铺……”
“派人去了,我还打算亲自去一趟,柳二娘子一起吧。”
“好。”
柳茵洛刚一应下,余光忽然瞥见一人跌跌撞撞地跑来,讶然道:“苏管事。”
苏如海好似完全没看到他们,只站定在一处呆滞地看着不成型的院落,看着看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恸出声。
柳茵洛的注意力却在那白得发亮的绷带上,她不忍地偏了头,轻声道:“不若,把他带上吧。他如此敬爱苏家主,合该是最应当得知苏家主死亡真相的人。”
刘少卿没有反对。
苏如海兀自陷在巨大的悲痛中,被人扶上马车也无知无觉,宛如游魂。
柳茵洛和刘少卿各骑了一匹马,领着若干大理寺之人去往苏府商铺,哪知去了苏清语昨日去的那间一无所获后,接连去了另外几间距离近的也是毫无成果。
“难道苏府商铺只是个障眼法,密道其实不在苏府名下的商铺?”柳茵洛揣测道。
“不对劲……”
刘少卿沉思须臾,猛然抬眼,“根本没有密道!昨日她是故意去的商铺,目的就是今日暴露后引导我们认为商铺有密道。”说完大阔步走出铺子,扔下一句:“去东城门!”
柳茵洛来不及作何感想,急急跟了上去。
两马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而过,带起衣袂飘飞。
待骑到东城门外的一条山道上,两人意外碰见了玉子藤。
彼时玉子藤正蹲在路旁的坡下检查什么,听到后方传来动静,直起身转头看去,就见柳茵洛和刘少卿勒停马儿,停在上面几步远处。
乍一看到柳茵洛高坐于黑马上的身影,他眼底泛起一丝波澜,而后几个跃步上了坡,看向刘少卿,笑道:“你们也查到这来了?”
刘少卿翻身下马,向他走来,“如何?”
玉子藤看柳茵洛也下了马,回道:“她一路上都在用药粉掩盖踪迹,我追到这就失去线索了。”
“看来您的判断没错。”柳茵洛走上前来对刘少卿说了一句,转向玉子藤,“不知郎君在这逗留多久了?”
玉子藤笑,“我也刚到。”
“那她大概还在附近,待其他人赶来大范围搜索,应当不难找到。”
刘少卿道:“没错。她搞这么一出障眼法,极大可能是要分散我们的人力,争取逃跑时间。”
“障眼法?”玉子藤如坠云里雾里。
柳茵洛主动给他讲了方才商铺里发生的事,玉子藤恍然大悟。
接着几人一商量,决定由刘少卿留下接应并安排其他人,柳茵洛和玉子藤先行到附近搜寻。
三人两马,玉子藤只好和柳茵洛共用一匹,不过他并未上马,而是让柳茵洛坐在马上,自己牵着缰绳走在旁边,不时检查路边的花草树木,以及行经之地的沙尘。柳茵洛则主要观察四周,判断环境、方位,偶尔接下缰绳。
这么寻了一会,不说人影,连根头发丝也没看见后,柳茵洛沉寂须臾,突地来了句:“她会不会根本没走山道,而是走的官道。”
“不可能。”玉子藤不假思索道,“刚才那里有痕迹,她一定到过那,而官道在相反的方向,她若折回官道,势必要遇上我。”
柳茵洛脸色并未好转,语气幽深:“方才来时,我看到有条河流,就在发现郎君的不远处。”
玉子藤霍地看向她,转眼一阵风似的上马坐在她身后,抓起缰绳就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途上正好看见余下的人赶到和刘少卿汇合,玉子藤抽不出空,柳茵洛便高声喊了句:“还请刘少卿派人跟上我们!”
刘少卿何等聪敏,当下亲自领着几人骑马追上,同时吩咐其他人在周围搜寻。
柳茵洛迎着冷刀子似的风艰难睁开双眼看向前路,恍然发现天不知何时蒙蒙亮了,浓云散去的天空竟是异常明净。
无所遮蔽下,远处平坦的官道上那一人一马的身影尤为清晰。
“在那!”柳茵洛惊喜地喊了一声。
玉子藤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坐稳了。”
马儿倏然提速,向着前方狂奔。前方之人似是察觉到后头的动静,也提速了不少,远远地只见马蹄扬起的阵阵飞尘。
尽管如此,双方的距离还是愈来愈近。柳茵洛垂眸思索间,正想大喊一声“苏大娘子”,不防身下的马儿猝然停下。
一阵冲力后,她讶异地抬头,原是苏清语也停了下来,就在距他们十余步处。
双方面对着面,谁也没有轻易开口。
柳茵洛静静望着手握缰绳,昂然坐于马上的苏清语,她还是昨日晚间与他们闲话时的那副衣着打扮,眉目间的神色却已大为不同。
若说昨日的苏清语温婉平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那此刻的苏清语便是清冷决然,浑身上下透着股凌厉的气息,仿若她不是被追击者,而是追击者。
可实际上,她已无路可走。
她的背后,是万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