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苏清语的院子还和柳茵洛离开时一样,不大,却别有一番清秀雅致。
眼下已至傍晚,昏暗的气息笼罩在院子的上方,衬得整座院落安静得不可思议。
柳茵洛和玉子藤站在院落外围阴暗的一角,檐角灯笼的光亮堪堪停在距两人鞋头几寸之处,恍若无形中成就了另一片天地。
“你当真要进去?”柳茵洛收回看向院门口正常进出的丫鬟的目光,侧头问玉子藤。
“若要看着她,自然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好。”
语毕,玉子藤看向柳茵洛,目露迟疑,“你以为……有何不妥吗?”
柳茵洛摇头,语气惆怅:“也没什么不妥,我就是担心下午我才和她说过话,如今这日头都黑了,我又去寻她,未免惹人怀疑。”
“这确实是个问题。”玉子藤低眉状似思考了会,一本正经道,“那你一会就不要多说,只当是我要来,因为避嫌才特意请你陪同的。至于为何天黑了还要来,权当我执意如此,左右在他们眼里我应当也算不上多么和善之人。”
柳茵洛无言片刻,存心逗他:“那理由呢?郎君突然过来总要有个理由。”
玉子藤扫了眼她的衣袖,扬眉一笑,“那方手帕不是还在你这?”
柳茵洛深感叹服,往前走了两步不见玉子藤跟上,回头喊道:“郎君既是请我陪同,怎得自己还留在原地不动了?”
玉子藤笑了笑,三步并两步地跟了上来。
院门是敞开的,柳茵洛刚走到门前便正好撞见苏清语的贴身丫鬟雪莺从里出来。雪莺一眼认出了柳茵洛,快速反应道:“柳二娘子是来寻大娘子的吗?大娘子就在房中,奴婢这就让人去传话,顺便领您过去。”说罢拦下过路的一名丫鬟。
柳茵洛不阻止她的动作,只笑着纠正道:“准确来说不是我要寻苏大娘子,是玉司直。”
话音落下,玉子藤从后头的暗影里走出。
雪莺忙带着那名被拦下的丫鬟行礼,改口道:“那二位稍等片刻,奴婢这就亲自去知会大娘子。”说完观察着玉子藤的脸色,见他并无异议后立即转头交代那名丫鬟在此陪着,自己一刻不停地转身往里。
不消多久,苏清语步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雪莺提着盏暖黄色的灯笼跟在她身后。
“不成想二位会在此时前来,如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苏清语走到近前敛衽行了一礼,灯笼的光芒衬得她眉眼十分柔和。
“娘子客气。”柳茵洛神色无奈,“玉司直说有些话想问娘子,事关案情不容耽搁,又恐天色已暗惹人非议,故而拉我作陪,该是我们打搅了娘子才是。”
“既是案情相关,何来打搅不打搅。”苏清语侧身让路,“二位快快请进,”说着朝柳茵洛看去一眼,眉目含笑,“便去下午和柳二娘子一同待过的水榭吧。”
柳茵洛自无不可,玉子藤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待到了水榭,三人依次入座。
茶点皆已备好后,苏清语看向沉默至今的玉子藤,主动开口:“不知玉司直有何想问的?”
柳茵洛瞥了玉子藤一眼,自顾喝了口茶,不打算出声。
玉子藤不疾不徐道:“柳二娘子下午出示过一方手帕,不知苏大娘子可还有印象?”
苏清语回想了一会,道:“民女记得,那方手帕很是别致。”
“那手帕和这桩案件有关,不知娘子可曾在府中见过持有类似或是相同手帕的人?”
“从未见过。”
“那依娘子所见,贵府何人最可能拥有这种手帕?”
“这……事关重大,民女不敢擅下定论。”
玉子藤掀了掀杯盖,温和道:“娘子但说无妨。”
苏清语犹豫了须臾,摇头道:“民女也不清楚,还是莫要干扰二位的判断了。”
柳茵洛坐在旁边瞅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适时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吃罢拿帕子抹了抹嘴角,玩笑道:“郎君如今可信我说的了?我就说我下午问过,苏大娘子对这块手帕是真的一无所知。可郎君不信,非说是我没问到点上,执意要亲自来问。”
“我何曾不信你了,只是再确认一下。”玉子藤轻咳一声端起茶杯,眼神偏移。
柳茵洛眉头微扬,不语。
“二位的感情实在令人羡慕。”
苏清语忽地出声,转瞬意识到此言不妥,连忙赔了声罪,笑容抱歉,“许是月色迷人眼,竟让我一时说了胡话,柳二娘子和玉司直莫要放在心上。”
“无碍。”玉子藤又说起了苏如海受伤一事。
柳茵洛看他东扯西扯的,苏清语竟也对答如流,不由称赞起苏清语的思维之灵敏。
后面的对话,柳茵洛切切实实地没再出声,只安然坐着 ,时不时喝口茶、吃块点心,耳畔渐渐响起玉子藤的那句话,何曾不信。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自打两人熟悉以来,玉子藤对她确实是深信不疑,顶多没讲明运道前,玉子藤怀疑过她积极参与破案的动机。
且坐、且听、且想,不知不觉已月色高升。
戌时末了。
柳茵洛和玉子藤不好再逗留下去,苏清语也表示该去灵堂为苏凌云守灵,是以三人在院门口道别。
看着苏清语独自提着灯笼的身影走远,柳茵洛轻皱了皱眉,扭头问:“这下如何?我们总不能再借口去人灵堂上。”
“暗中跟着吧。”玉子藤当先闪入夜色。
柳茵洛叹口气跟了上去。
待去到灵堂所在院落的附近,两人躲在一棵树下,眼见苏清语走入院内合上大门,玉子藤往上看了眼高高的房檐,回头对柳茵洛摊了摊手,又指了指上面。柳茵洛心领神会,走近几步闭上眼睛,满脸的无可奈何。
玉子藤笑了笑,揽着她飞升而起。再睁开双眼,柳茵洛已经脚踩瓦片,借着玉子藤的搀扶,她很快调整好姿势,就着几缕月光看向灵堂。
苏清语正跪坐在一块蒲团上,她身前环绕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想来是在烧纸钱。
“你不会打算就这样守一晚上吧?”柳茵洛偏头,低声问玉子藤。
“不好说。”玉子藤看向柳茵洛,面色微顿,“你累了吗?你若累了,我让来福或来喜送你回去吧。这里我一人足矣。”
“多谢郎君好意,我再看看吧。”柳茵洛婉言谢绝,眼中闪烁着几许困惑,“有一点我不明白,郎君何必亲自盯梢,派个可信之人盯着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总感觉会出事,亲自盯着更放心些。”
“出事?”
玉子藤苦笑,“你就当我是疑神疑鬼吧。”
“郎君既有这种预感,方才何不尽力劝说刘少卿先将人拿下呢?”柳茵洛愈发不解。
“刘少卿的顾虑我大概也明白几分。”
玉子藤将上半身偏向柳茵洛,压低声音道:“如今苏府理事的只有苏大娘子和苏管事,若在证据模糊的情况下贸然拿下其中一人,另一人不是同伙也就罢了,是的话势必不能放任自流,也要一并管控。如此苏府理事之人可谓一网打尽,可我们并无实际证据证明他二人就是凶手,到时苏府的下人会如何看?百姓又会如何看?”
“他们不会认为是深受器重的女儿联合外人谋害亲生父亲吞夺家产,只会认为是大理寺乃至官家有何不可告人的动作,而这绝不是阿舅想看到的局面。”
“原来如此。”柳茵洛恍然,眼神复杂。
两人默契地噤了声。淡薄的月光静静地泻在两人的头上,肩膀上,还有身上,他们坐在房顶上离灵堂稍远的一侧,中间一道正脊耸起遮挡着,若站在底下不仔细看,哪里知晓这间院落有三个人。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柳茵洛逐渐感到困意,强撑着才没立刻睡倒。玉子藤见状主动说让人送她回去,柳茵洛想了想也没推辞,很快便答应了。
待走近那片熟悉的湖泊,远远地就见她居住的那间房还亮着一盏灯。柳茵洛立刻便知是白鱼为她留下的,当即消了些睡意,回头叮嘱来喜:“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说完轻声走上台阶推开房门,见侧间白鱼睡得正熟后拿起门边的灯盏,轻手轻脚地走到妆台前净面。
净过面她看向镜中,双手抬起正想拆了发髻,却不知倏尔想到什么又放了下来,最终只卸了几根钗环,和衣躺去了床上。
这一觉柳茵洛难得做了个美梦,导致她睡到后头竟隐隐有点不舍得醒来。可惜好运不常在,后半场梦镜中画面陡然一变,柳茵洛看见自己站在一条悬空的吊桥上。
吊桥经久未修,晃晃悠悠,连带着她的身体也跟着晃动。柳茵洛恼怒这可恶的吊桥,一把握住了缚着吊桥的绳索,触手一片温热。
她醒了。
白鱼惊呼一声,不顾自己的手臂还被柳茵洛握着,急切道:“娘子你终于醒了!苏府出事了!灵堂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