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玉子藤悄声瞥她一眼,唇角不自觉勾起,又很快压下,正色道:“来喜告诉我,仵作发现苏家主体内含有剧毒。”
“毒杀?”柳茵洛脚步不停,讶然道,“可不是说看尸表特征像极了暴毙而亡吗?”
“这也是我的疑惑之处。”玉子藤沉声道,“总之一切还要待亲自查证过方知。”
柳茵洛细细思索着,分析道:“倘若是毒杀,那你先前吩咐来喜看着的老李岂不是很可疑?毕竟苏家主的饮食是由他负责的。”
“或许。”玉子藤抬头看了眼前方的匾额,神色平静,“到了。”
柳茵洛紧了紧眉头,又松开,落后玉子藤半步走入苏府,穿过两条笔直的长廊便到了前院。
刘少卿正站在一间厢房的门口与小吏说话,看到他们连忙招了招手,命小吏退下。
“刘少卿。”柳茵洛笑着行了一礼,和玉子藤异口同声道。
刘少卿笑容可掬地对柳茵洛点点头寒暄几句,继而看向玉子藤,神色已然变得严肃,“来喜都告诉你了吧?他体内有毒。”
玉子藤神色不变,“不知是哪种毒?”
“鸠毒。”刘少卿看着玉子藤,语气意味不明,“鸠毒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只是中毒症状绝不如苏家主这般平静,而且论尸表特征,苏家主是暴毙无疑。此种情况,体内有毒,体外却无中毒症状,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毒发前人已经死了。”玉子藤沉声道,“可能是中毒的那一刻人突然死亡,以致毒性还没来得及发作;也可能是死后被人强行灌下毒药。”
柳茵洛疑惑道:“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对方图什么?混淆视听,让人以为苏家主是因鸠毒而死吗?”
“中毒而死和暴毙身亡的症状有着极大差别,即便届时我们解剖发现苏家主体内含有毒药,也不能因此判定苏家主就是中了鸠毒而死。正如此刻,我们反而会认为鸠毒不是他真正的死因。”刘少卿神色微凝,“除非对方当真不知人死前和死后中毒的差别,不然这样做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你方才的假设是建立在只有一波人想杀苏家主的前提上的。”玉子藤忽而摇头,直视柳茵洛,“但还有一种可能,不止一拨人想杀苏家主。”
柳茵洛倏然抬眼,面有所思。刘少卿亦然。
玉子藤见此快步走入厢房,拿起案上的纸笔,一边画画写写,一边指着纸上字迹对柳茵洛二人道:“首先我们的大前提是毒发前人已经死了,即鸠毒不是苏家主的死因。从中毒时间来看,有两种可能,一是中毒的那一刻死亡;二是死后被人强行灌下毒药。”
“从下毒之人来看,也有两种可能,一是下毒之人不是真正杀害苏家主之人,那就说明有两拨人想杀苏家主,没下鸠毒的那拨人成功了;二是下毒之人就是真正杀害苏家主之人,那便说明只有一拨人想杀苏家主,而这拨人采取了下毒和另一种我们还不知道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可以从到底是一拨人还是两拨人这个问题入手?”柳茵洛若有所思。
玉子藤点头,继续指着纸上字迹。
“假设是一拨人,那如果苏家主是中毒的那一刻死亡,说明对方同时采取了下毒和另一种方式,双重保险,最后是另一种方式见效更快。”
“相反,如果苏家主是死后被人灌下毒药,说明对方想要混淆视听,但正如刘少卿所言,我们依然能查出苏家主并非因鸠毒而死,这样做只是多此一举,对方能采取一种我们至今未能查出的方式杀害苏家主,我认为还不至于通过这种手段混淆视听,所以这种可能我认为可以先排除。”
“假设是两拨人,倘若苏家主是中毒的那一刻死亡,说明两拨人同时采取了行动,但没下毒的那拨人先成功了。”柳茵洛眼神亮了亮,续着玉子藤的话道,“相反,倘若苏家主是死后被人灌下毒药,说明没下毒的那拨人先采取了行动,而且成功了,这时下毒的这拨人才开始采取行动,但问题是,人已经死了,对方为何还要给苏家主灌下毒药?这样做反倒会让自己处于险境。”
“所以这种可能也可以先行排除。”
少女含笑的话语掷地有声,弯弯的眼眸熠熠生辉,仿佛昏暗狭小的室内迎来缕缕天光,驱散了厚重的阴霾。
“没错。”玉子藤笑意满满地看着柳茵洛,眼里是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和。
刘少卿瞥了两人几眼,清清喉咙道:“如此说来便是两种可能,若只有一拨人,便是双重保险;若有两拨人,便是同时采取行动,没下毒的那拨人先得手。而无论哪种可能,苏家主都是中鸠毒的那一刻死亡。”
玉子藤与柳茵洛对视一眼,渐渐敛了笑意,“按我们的推理来看,正是如此。”
刘少卿捋了捋胡须,沉静道:“你们的推测不无道理,我会仔细思索思索的。”
“刘少卿。”玉子藤沉思几瞬,蓦然问,“不知您可有发现致使苏家主中毒的器物?”
“没有。”刘少卿叹口气,“只在案发现场的书案上发现一小团茶渍,仵作查验过了,含有鸠毒,而鸠毒只能通过饮食进入人体。所以我们推测对方是将毒下到了茶水中,可惜我们并未在现场发现装有毒茶的容器。”
玉子藤回忆道:“我记得书案和苏家主的尸体之间隔了道屏风。”
“是如此,尸体我检查过,没有搬动的痕迹。现下就是不知那装过毒茶的容器何在,以及苏家主为何会倒在屏风后。”
玉子藤思索了会,看向刘少卿,道:“我想看看苏府中人的笔录。”
刘少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玉子藤,补充道:“你特意嘱咐需着重注意的后厨的老李也在上面,第一页便是。”
玉子藤接过册子迅速翻到第一页,柳茵洛也稍微凑近了些,视线凝聚于一行行文字上。
不想越看越是奇怪,依老李的供述,因着近几日苏凌云胃口不佳,故今日自晨起到现在,莫说膳食,便是一份茶点他都未曾替苏凌云准备过。
若真如此,那含有鸠毒的茶水又从何而来?
柳茵洛忽问:“刘少卿,您方才说装毒茶的容器不翼而飞,我便忍不住想,这容器是房内本就有的,还是下毒之人自带的?”
“一般房内都会配有茶杯,柳二娘子为何这般想?”刘少卿拧眉。
“因为小女子以为这容器极大可能是被下毒之人带走了,对方这么做大概率是想掩盖什么,要么是容器本身,要么是容器内的东西。容器内的东西无非是毒药,特意掩盖没有意义,我们依然能通过尸检查出苏家主身中剧毒,故而我想对方要掩盖的是容器本身。”
柳茵洛神色沉着,侃侃而谈:“而若这容器是房内本就有的,对方如此做还是没有意义;可若是下毒之人自带的,说明容器可能会暴露身份,意义自然不一般。”
刘少卿眼神微动,沉思片刻,向玉子藤看去一眼,问:“你以为呢?”
玉子藤眉眼沉静,颔首道:“有一定道理。”
刘少卿定定看了玉子藤两眼,似是又思索了会,继而大步往房门口行去。
柳茵洛看见他站在门口挥手招来一名小吏,正低声交代着,不由侧头看向玉子藤,不解道:“刘少卿这是?”
“大约是吩咐人去清点案发现场的容器,看看有没有少。”玉子藤轻笑道。
柳茵洛面色一喜,“这么说刘少卿是认可我的推测了?”
玉子藤微勾唇角,不答。
门口小吏退下后,刘少卿回到他们面前,道:“我已派人去清点案发现场的容器。”
柳茵洛与玉子藤互看一眼,弯了眉眼。
刘少卿又对玉子藤道:“我方才瞧见来喜站在对面房檐下张望这边,许是找你有事。”
玉子藤了然,将去到柳家店铺后遇见的一系列事情转述给刘少卿。
刘少卿听完回身走向案边,从一沓书卷里抽出一份递给玉子藤,“这上面记载着秦姨娘的生平,你不妨看看,兴许有帮助。”话落补充道:“苏大娘子和苏管事的还在收集。”
玉子藤握了握书卷,笑容飞扬,“谢刘少卿。”
“行,你们去吧。”刘少卿摆摆手,“我整理整理目前得到的线索。”说着看向柳茵洛,一如既往笑得和善,“柳二娘子放心,圣上虽让你留下,却并非是怀疑你的意思。前两桩案子娘子便襄助甚多,待此案了结,娘子的功劳我会如实向圣上禀报。”
柳茵洛颇有些讶异,刘少卿不计较她身为官家女眷却屡屡参与办案也就罢了,竟还说会替她向圣上讨功劳。
玉子藤尚且怀疑过她的目的,刘少卿难道就丝毫不曾怀疑?
柳茵洛斟酌几许,笑盈盈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刘少卿,不过我也没做多少实质性的帮助,刘少卿此言折煞我了。”
玉子藤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刘少卿倒没有什么反应,笑容不减,“柳二娘子过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