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众人被困于迷雾之际,清尘方丈忽然悠悠说了一句,”贫僧记得多年前慈恩寺有位少年为了拜师,谎称自己是佛祖座下的莲花转世,一得闲便抱着佛经假装正在琢磨如何重返仙界,琢磨到最后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人还是莲花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玉子藤灵光一闪,道:“这人在伪装!”
柳茵洛仍然感到不解。
玉子藤侧头对她解释道:“就是说黑衣人很可能正在,或者说一直在伪装一个人,伪装到最后他自己或者说他的身体本能已经搞不清自己是谁了,所以才会在做回自己的时候不自觉做出伪装那人的动作。”
柳茵洛顿悟,很快她便从中发现机会,眼神明亮道:“若真如此,那我们或许可以以此为突破口,结合刘管事那些证据显露的信息,一点一点推断那人是谁。”
“没错。”玉子藤肯定道,说罢向清尘方丈抱了抱拳,“多谢方丈提点,晚辈不胜感激。”
“是玉司直悟性好。”清尘方丈笑容和缓。
玉子藤神色郑重了些,顺势提出请清尘方丈帮忙寻找解蛊之法。清尘方丈自无不应。玉子藤随即命人把刘月兰转移到隔壁厢房,又派人去宫里请了御医从旁协助。玉子藤吩咐完这一切,清尘方丈和刘忠相继去了隔壁厢房。
柳茵洛见他马不停蹄地做出这一系列安排,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玉子藤也挺不容易的。
玉子藤正吩咐人去取那些证据以及与本案有关的人员名单,听她莫名叹气,以为她是担心刘月兰的蛊,安慰道:“清尘方丈只是比较谦虚,他未必不能解了刘娘子的蛊,你也不用太过担忧。”
柳茵洛愣了愣才听懂了玉子藤的意思,不由啼笑皆非,也不解释,顺着他的话笑着应了一声。
侍从送上玉子藤要的东西又离开后,二人彻底投入证据的整理和思绪的翻飞中。唯有开了一角的房门偶尔溜进几缕清风,吹动案上一张张满是墨香的宣纸,以及案边深紫与浅紫相间的衣角。
思维一旦开了个闸,很多从前不曾注意到的事物都流入脑海,雪白的宣纸上涌现一行行可疑的线索,最终汇聚成一个人的名字。
柳茵洛看着就目前而言最具有可能性,同时也是她和玉子藤从未想过,甚至注意过的人的名字,心底只觉得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这人的身份……不太好办啊。”她迟疑道,“毕竟我们也只有半成把握,总不能直接就把人抓起来。”
“先试一试。”玉子藤神情难辨,“重点看有没有那个印记。”
“你想怎么试?”柳茵洛问。
玉子藤弯了弯唇,凑到她耳边缓缓低语起来。
——
这日傍晚,暮鼓声重重。
临近县衙的一处院落正是人头攒动,仆人们将一盆盆热水倒进正房屏风后一个较大的木桶里,又将一套男子的贴身衣物备好放在一侧,随后鱼贯而出,只留下一名脸庞白净的仆人站在木桶旁。
按规矩,今日该轮到他伺候主人沐浴。
不一会,外头突然多了些声音,仆人们似乎还未走远,依稀可以听出他们正向谁行礼。紧接着,门外响起沉重迟缓的脚步声。
一步……
两步……
三步……
门开了。
站在木桶旁的仆人微微转动眼珠,看向屏风后正往这边走过来的人影。人影绕过屏风的一瞬间,他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粗声道:“县尉,小的伺候您沐浴。”
王县尉并未发现异样,如往常般解开腰带,慢慢脱下身上的衣物扔给仆人,走近木桶试了试水温,接着把自己浸在木桶的热水里。
仆人面无表情地把王县尉脱下来的衣物放到一侧,拿起木桶旁的水瓢舀了一瓢又一瓢水依次倒在王县尉裸露在外的肩膀上、胳膊上、手肘上,最后是光洁的手腕上,倒在手腕上的水似乎格外的多。
不一会,一块红色的莲花形状的印记悄然浮现于王县尉原本光洁的手腕上,仆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看了眼正闭着眼,无知无觉的王县尉,唇角溢出一丝冷笑。
正这时,王县尉突然睁开眼睛,寒声道:“阁下如此费尽心思地接近我,所图为何?”
“还算有点警醒。”玉子藤挑眉,见此懒得再装下去,直截了当道,“这话该我问阁下,阁下如此费尽心思地伪装成王县尉,所图又是为何?”说着状似无意般看了眼“王县尉”的手腕。
“王县尉”原本还想反驳几句,瞥见他的眼神后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块莲花形状的印记红得令人触目惊心。
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王县尉”二话不说就对玉子藤发起攻击,玉子藤早有准备,先一步点了他的穴位令他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有内力,你也不用想着凭内力冲破穴道,这水我可是下了手脚的,只要你敢使用内力,保管落个武功尽废。”玉子藤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说着将房内的烛火都熄灭了,只在窗台放上三根点着了的蜡烛。
“王县尉”看着他的动作,顷刻间意识到什么,对他怒目而视,“你还有帮凶?你到底是谁?”
无需玉子藤回答,不一会院中仿佛忽然涌入了很多人,而在这人声嘈杂中,王家管事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刘少卿请稍等,我家主人正在沐浴,小人这就去请。”
不知对面人说了什么,接着便听到一阵阵脚步声正往玉子藤所在房间逼近,“王县尉”冷笑道:“原来是大理寺的。”说罢盯着玉子藤,眯了眯眼,“那阁下便是玉司直了,在下也曾与玉司直打过交道,如今看来,玉司直的伪装功力不比在下逊色多少。”
玉子藤不置可否,径直绕过屏风打开大门,面对刘少卿眼底的询问,他微微点了点头。
刘少卿拍了拍他的肩,未发一言,直接带着人去了屏风后。
柳茵洛走到他身旁,上下打量着他的衣着,眉眼弯弯道:“郎君不尽快去换身衣裳吗?”
玉子藤低头看了眼身上不知何时被水打湿的衣裳,笑着揶揄道:“娘子眼神不错。”
如今凶手落网,后续要做的便是补充笔录,拿到解蛊之法,以及妥善安置那些受害者。虽然事不算少,可两人都感到自接触这桩案子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玉子藤换好衣裳后便带着柳茵洛直奔大理寺的审讯室,刘少卿和刘忠也已经在那了。黑衣人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样貌,与真正的王县尉有五六分像。
刘少卿坐在审讯桌前,正对着这些时日搜集到的线索一点一点盘问,旁边的小吏则负责记录。
黑衣人自知脱困无望,也不再隐瞒,刘少卿问的他基本上都答了,唯独问到幕后主使是谁时,他不明所以地笑了,“刘少卿说笑呢,哪有什么幕后主使?我不就是吗?”
刘少卿非但不恼,反而和善地笑笑,“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劫走那些无辜人,用他们的血液做研究呢?”
“我都说了,我就是一江湖游客,打小就喜欢研究这些,怎么?刘少卿有何意见?”黑衣人不耐烦道。
“那你手腕上的印记呢?”刘少卿又问。
“一个胎记而已,刘少卿对这也感到好奇?”
刘少卿摇了摇头,“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或许是胎记,出现在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身上,就不一定了。”
“刘少卿怎知是毫无关系?”黑衣人意味不明道,“没准那人是我失散多年的阿妹呢?”
刘少卿奇了,“我似乎未曾告诉你那人是名女子,你为何张口就说是阿妹呢?”
黑衣人噎了一噎,不语。
“无妨,大理寺还有很多你没见识过的东西,你会开口的。”刘少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将接下来的审问时间交给玉子藤。
玉子藤看了眼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刘忠,开门见山道:“刘县令的自尽你做了什么手脚?”
刘忠眼神微动,玉子藤先前也问过他县令的自尽是否另有隐情,可他确实不知。早在县令自尽前他就已经按照县令的吩咐带着月兰离开了县衙,县令当时把两人共同记录下的证据交给他,嘱咐他若不久后长安传出重大消息,就将证据分散各处,再以此威胁黑衣人交出解药。
可究竟是什么重大消息,他完全不知。直到后来他打听到县令留下一封认罪信自尽了,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县令的意思,原来这便是县令说的重大消息。悲痛之余,他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黑衣人似是也回忆起什么,哼笑一声道:“自然是要找个替罪羔羊。”
“刘县令就心甘情愿?”玉子藤诱导道。
“他不愿意又能如何?”黑衣人讥讽道,“他的命脉被捏在我手里,当时你们已经发现了密室,保不齐哪日就查到我这了,我自然要早做打算。”
“所以你威胁县令自尽?还让他留下认罪信,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刘忠气愤道。
“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还留了后手,果然老奸巨猾。”黑衣人说着自言自语道,“其实我还挺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我每回与他会面自认伪装得极好,我不信他能看出多少破绽。”
玉子藤和柳茵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先前翻看王县尉的生平时发现的一个点:王县尉常年有恙在身,行走较为缓慢。而刘县令自尽那日他们见到的王县尉却急得团团转,甚至健步如飞。
也许黑衣人当时是想表达作为王县尉的急切,可他表达得过了。真正的王县尉即便再是急切,也很难出现那样的行为。
不过眼下……还是让黑衣人自行猜去吧。
柳茵洛不答反问:“那日你派人抓了个丫鬟,那丫鬟不是善堂的,这是为何?”
白鱼为何会成为目标对象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自然是人不够了。”黑衣人悠悠道,“那几日大理寺已经介入此案,日日待在善堂,我只好从外面下手了,只能说那丫鬟运气不好。”
柳茵洛默然。
玉子藤忽然道:“若是你不那么贪心,那日不去抓那个丫鬟,或许我们也不会那么快就发现密室。”
黑衣人顿了顿,语气不明道:“这一点我得承认那老匹夫说得对,我确实不该抓那个丫鬟。”
“刘月兰的解药在哪?”玉子藤似乎不欲多说,直接转移了话题,“那根本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而是蛊。”
刘忠听到这面色沉沉地盯着黑衣人。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是蛊,我不妨再告诉你们,那是我新研制出来的,所以……”黑衣人笑了笑,“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