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踏青那日是个好天气。
阳光穿透层层绿叶，落在各色佳人身上，衬得小娘子们肤白如玉，便如路旁娇艳的花朵一般，一个个的充斥着韶华的芬芳。
柳茵洛感受着微风拂面，鼻尖嗅到缕缕花香，混合着清晨露水的气息，只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笑着转头想和刚下马车的阿姐分享此刻心情，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禁眼神微动，改为耳语几句。
柳茵曼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点点头道：“好，我随后就来。”
“谢谢阿姐。”柳茵洛笑得灿烂，说罢提步往不远处正和身边丫鬟交谈的林文姝走去。
“林姐姐！”人未到，声先至。
林文姝闻声望去，便见柳茵洛笑意盈盈走来的身影，面色微显疑惑，却还是秉持礼数微笑着上前唤了一句：“柳二娘子。”
离林文姝一步距离时，柳茵洛站定，她看着林文姝，面容真切道：“上回事急从权，唐突登门，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林文姝连忙摇了摇头，话也多了起来：“怎会？柳二娘子也是为了正事，不算唐突。”
“林姐姐不怪我就好。”柳茵洛甜甜一笑，说完眨了眨眼，“我私心里觉得和姐姐甚是投缘，姐姐不妨随家里长辈唤我一声阿洛，或是妹妹，柳二娘子听着未免生分了些。”
“这……”林文姝面色踯躅，试探道，“柳妹妹。”
正说着，柳茵曼走了过来，柳茵洛连忙介绍道：“林姐姐，这位是我阿姐。”说完又对柳茵曼道：“阿姐，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林姐姐，承平侯府的小娘子。”
林文姝看向面前的端庄佳人，又看了一眼一旁笑容满面的柳茵洛，客气道：“柳大娘子。”心里却在想，柳家这对姐妹倒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柳茵曼也露出和善的笑容，唤了一声：“林娘子。”说完不动声色打量起对方，心里暗暗想道，承平侯不愧是曾经的状元郎，所谓家学渊源，瞧林娘子这一身的书卷气，一看便是常年泡在书堆里形成的。
柳茵洛看看柳茵曼，又看看林文姝，眼底笑意更盛，开口正想说点什么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句笑问：“你们还在说什么呢？”
卢云景原是见柳茵曼姐妹仍留在原地，迟迟不曾挪动脚步才欲上前询问，不料走近才发现另有一位面生的小娘子在此，不禁面色赧然，垂头拱了拱手，“表姐，我不知你们是在和好友闲聊，是我唐突了。”说罢，转向林文姝所在的方向，语气诚挚道：“还望这位娘子勿怪。”
柳茵洛连忙看向林文姝，承平侯府的家风她一清二楚，此刻唯恐林文姝误会表哥是孟浪之人，眼看便要开口替卢云景解释几句，不防柳茵曼对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只好噤声。
林文姝本已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见卢云景始终规规矩矩的，视线也不曾乱飘，才松下一口气，面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郎君也是无心之举，无碍的。”
“娘子大度。”卢云景说着直起身子，脸上笑意轻松。
林文姝笑了笑，“郎君过奖了。”
方才一直低着头，卢云景并未看清林文姝的面容，此刻对面人一笑，不禁晃了晃神，直到柳茵洛拍了拍他才回过神来，耳边则是柳茵洛的呼唤：“表哥？表哥？”
“啊？”卢云景慌忙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古怪的柳茵洛，又看了一眼方才柳茵曼和林文姝站着的地方，哪还有半分人影，脱口而出，“她们人呢？”
柳茵洛朝远处抬了抬下巴，“早走了。”说着看向卢云景，奇怪道：“表哥，你方才想什么呢？还一直盯着人家林姐姐看。”
卢云景轻咳几声，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说着往前走去，柳茵洛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留在原地垂眸思索，不一会，卢云景又回来了，他看似无意般问：“表妹，方才那位娘子……是哪家的啊？”
柳茵洛瞅了他一眼，虽心存怀疑，还是答道：“承平侯家的。”
——
游玩的地点设在开阔的湖畔，茵茵绿草上铺着一块块精致的花布，上头摆放着一些点心茶品，娘子们要么坐在一旁喝茶闲聊，要么站在湖边赏花逗鱼。
柳茵洛和卢云景到时柳茵曼和林文姝正坐在自家带来的花布上品茶，卢云景和她打过招呼后便去了湖泊对岸的郎君聚集处。
她四处看了看，见阿姐和林文姝相谈甚欢便也不欲上前打扰，而是径自来到湖边的一株杨柳下，仰头把玩着垂下来的柳枝。
正兴致缺缺时，柳树另一头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你方才说，这边离长公主的别院很近，当真？”
柳茵洛看去一眼，见出声的那位娘子正是太常寺卿家的王二娘。
“我哪敢骗你啊，千真万确。”尚书府的刘三娘说。
“听闻长公主的别院乃圣上亲赐，里头的景致可谓天下一绝，若是我等能够进去一观便好了。”王二娘面露向往道。
“若是长公主在兴许能求上一求，可如今长公主已离开长安，主人家都不在我等自是不好擅自入内。”刘三娘遗憾道。
王二娘讶然，“长公主离开了长安？”
“你还不知？长公主和驸马前阵子又出门远游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原来如此。”王二娘感叹道，“说起来长公主应该是天下女子都想成为的模样吧，身份尊贵不说，还深得当今圣上的宠信，和夫君也是举案齐眉、感情甚笃。”
“如此还可让人说一句命好，偏偏自身又才能出众，巾帼不让须眉，竟是连一丝嫉妒也生不出了。”
刘三娘附和道：“可不是嘛。”
柳茵洛自觉不好再听下去，正想走远些，不防王二娘又道：“只一点实在怪哉，年前我阿娘有幸见过长公主一面，说是长公主气色瞧着不是太好，似是愁绪不散。”
“莫不是有何烦恼？原来长公主也如我们一般会烦心于俗事啊！”刘三娘笑着推测道。
“好像也不是，据我阿娘说，长公主时常如此，这两年愈发明显了。”
柳茵洛凝眉，脚步就此止住。
“不该啊，长公主荣获圣宠、夫妻和睦，便是唯一的孩儿也乃福禄双全之人，还有何事可烦心的呢？”刘三娘疑惑道。
“我也是听长辈偶然提起。”王二娘解释了一句，说着小心地瞥了瞥四周，低声道，“你可莫要四处宣扬。”
柳茵洛借柳树掩盖了自己的身形，闻言颇为好笑，又有些疑惑。
正此时，玉子藤的身影霍然出现在对岸，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郎君，因隔得远看不甚清对方的面容，两人似是在和对岸的郎君们交谈。
其他娘子也陆续注意到了这一幕，尤其是方才正在议论长公主的刘三娘和王二娘，面色均有些不太自然。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那好像是太子殿下。”
柳茵洛闻声看去，是齐国公府的小娘子齐如心，行三，此次踏青便是她家号召的。
齐如心见众人视线一齐看来也不惊慌，又道：“殿下旁边那位应是公主府的郎君。”
她话音落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还是有一位小娘子小声地试探性问：“既然殿下在此，那我等……是否要前去拜见啊？”
齐如心摇了摇头，“殿下既然不曾要求诸位郎君行礼，想来是不想兴师动众，我等且再看看吧。”
齐国公乃皇后亲弟，齐如心则是太子表妹，众位娘子见太子嫡亲的表妹都这么说了便都立在原地，面上再不见惶然之态。
李淮安全然不知她们心中所想，因为齐如心的长兄，齐鸣正含笑道：“我等正在比试射箭，殿下和郎君当真不留下吗？大家都期待着二位一展身手呢！”
李淮安温和地笑了笑，“今日实在抽不出空，改日，改日一定和诸位尽兴一番。”
齐鸣无奈道：“既如此我等也不好强求，便依殿下所言，改日再聚。”说罢侧身让出一条道，目送李淮安和玉子藤向前走去。
小娘子们见此便也明了太子殿下不欲在此久待，于是各自散开，柳茵洛随着人流正要转身往回走时，忽然在不经意间瞥见玉子藤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而那头，李淮安也在问：“藤表弟，你方才看什么呢？”
玉子藤摇头，“也没什么，只是看见了一位熟人。”
李淮安想起先前父皇同他提过的藤表弟这几日时常和柳家二娘子待在一起，心下渐渐有所猜测，却也不说破，而是问：“藤表弟，附近便是姑母的别院，我们是过去稍作休整还是直接回去？”
“直接回去吧。”玉子藤道。
李淮安能明显地感到玉子藤兴致不高，再一想到方才湖对岸那些正值妙龄的小娘子，心里也不由得浮现些许感慨，英表姐若能平安降生，想来也是芳华正好吧。
世人只知姑母婚后诞下一子，却不知她还有过一个女儿，小字阿英。
那时敌军突袭，姑父姑母原定的婚期不得不推迟，可恰巧此时姑母有了身孕，她和姑父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随着局势日渐明朗以及胎儿一日日的长大，姑母逐渐将一颗心放在肚子里的小家伙身上，不料很突然的一日，边疆传来城池陷落的噩耗，姑母的身子本就因长年累月地征战沙场而愈发虚弱，闻言当场昏厥，八个月大的胎儿便这么没了。
御医说，那是个女儿。
这么多年来姑母表面上早已看淡，可明眼人都知她一直对阿英心怀愧疚，每逢阿英忌日，姑母总觉得没脸去见这个女儿，只敢坐在屋中对着当年亲手为阿英缝制的衣裳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