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就木
“阿梨，我们就先把这些女娘们安置在偏院了，只是陈府还有些不够大，委屈娘子们了。”
云梨她们一回来就同舅舅陈凝岚说明了原委，陈凝岚自然是十分赞成，便赶忙叫下人们将整个偏院收拾出来，用于安置这些娘子们。
“晚膳，去叫厨房多备些出来，不过还得一会儿，先去抬些点心、胡饼，莫等急了饿着。”陈凝岚又再次吩咐小厮道。
“谢谢！舅舅！”
“哎！有什么好谢的，你看我像是会对这些事袖手旁观的人吗？”陈凝岚摆了摆手又叫陈伯琮和云梨她们去看看那些女娘们，好好安抚。
几人便出了正堂，走向偏院。
“阿梨，你说那些女娘还能回家吗？”快到偏院时杨妤突然停住感怀地问道。
云梨也停下来握住杨妤的手，看着杨妤坚定道：“回得去！”
“她们出了事，家中定是盼着她们回去的。家里富裕的，能把娘子们接回去好生养着过日子；家中清贫的，娘子们自己也能去做活、谋个差事养活自己。”
“对啊，我们陈家那么多铺子还在招人呐！杨娘子放心，不会委屈娘子们的。”陈伯琮宽慰杨妤道，平日里见这杨娘子多是活泼模样，现在这副低落样子瞧着倒是让人心生怜惜。
杨妤还皱着眉，不作答，有些苦涩的笑着点头应着。
“走吧，我们去看看她们。”云梨挽上杨妤的臂弯，朝前边偏院走去。
院子里来的女娘们还未分配房间，她们就在院中三三两两有的站着，有的蹲坐在一旁。
“娘子们，晚膳还要一会儿，来，先吃些饼垫垫肚子！”绿竹带着春辰、青萝和其他几个侍女分着从厨房抬来的蒸饼。
绿竹她们挨个分着饼，这些娘子们却不是不拿就是拿了也不吃，只是呆呆地坐着，“娘子们……怎么不吃啊？” 春辰忍不住发问，回答她的是绿竹无奈的摇头。
“娘子，你先吃一个吧！”
“娘子，来！蒸饼！”
“娘子，吃点吧！”
“娘子，先拿着吧，就是现在不饿也拿着吧！”
……
云梨她们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梨娘子，你来了！” 是阿青，昨日来叫云梨的那个侍女，“琮郎君、杨娘子。”
“娘子……她们……都不愿吃。”绿竹过来低着头，叹着气地禀道。
院子里的女娘们见又有人来了，其中就有人站出来走到云梨她们面前，云梨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没料到她却是“扑通”一下就跪在她们面前。
杨妤和云梨去扶她，“你这是为何？快起来！”。
“两位娘子还有这位郎君，就先让我行了这礼吧。”她态度强硬地说着，云梨她们见势拦不下了，便由着她慢慢弯下腰，双臂伸直，手掌相叠举过头顶，身体也慢慢向前叩首在地，规规矩矩行了个稽首跪拜礼。
云梨几人见她竟行了如此大礼心中难免触动，都不约而同地在她叩首时微微向外站了些，然后杨妤和云梨又赶忙上前去扶她起来。
如此大礼，属实受之有愧。
“我代各位娘子谢过今日相救之恩”此话一出，后面就有女娘开始啜泣呜咽起来。
这位娘子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又继续说道：“我名唤苏锦，本是庆阳人，被罗熙毅所掳到了罗府……在这里的各位娘子有和我一样是庆阳郡人士的、也有海陵郡来的，大多是扬州人士。我们……我们残躯败体”
话没说完，她便将她面前所有头发捋朝脑后，露出她两颊的伤痕。
她皮肤白皙但是两颊却是大片的红褐色的血痂，与脸上其它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掀起头发后，她也不管云梨她们又继续道“这里的其她娘子和我相似，位置不同罢了，创巨痛深……原本不再抱有希望，在罗府时生死不由得我们，今日娘子郎君们将我们救了出来，我们……”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苏锦半仰起头竭力克制着泛红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我们是万分感激的，但是娘子” 她看着站在三人中间的云梨，“如今逃离了牢笼，我们却都是这样一幅残败模样，回家也是无用，平白为家中添麻烦罢了……我们……已经想好了归处，自己了结便好……只是今日还想求娘子一事……”
苏锦正准备说她们的请求，“锦娘” 刚刚不出声的云梨却打断了她。
“锦娘，你家里人应是这样唤你吧。你们想做的事，你们得自己活下来去完成，而非托付与我。”
云梨拿了一块蒸饼，掰了一半递给苏锦。“所以你们不吃东西是想着要自己了结？饿死可不是个好死法，时间又漫长，受的折磨还多。”
苏锦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没想饿死……”
“那为什么不吃呢？陈府是不缺这点蒸饼钱的”云梨看向陈伯琮“是吧！琮表哥。”
“啊，对！你们就放一百个心的吃，陈府这点钱还是有的，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哈哈！”陈伯琮敞开嗓子拍着胸脯说着。
杨妤赶忙带着几个侍女去给这些娘子们分蒸饼。
这些女娘们一听，吃也没事便放开了些许胆子，接过蒸饼就细细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苏锦转过头看着身后女娘们，自己也慢慢嚼着饼，刚刚忍住的泪在咀嚼间从眼角滑落。
云梨拿起帕子凑近苏锦轻轻替她擦拭着流下的泪水，苏锦想着自离家之后在罗府从未有人如此轻柔地待自己过，她的帕子柔软轻薄，带着丝丝缕缕的花露香气争先恐后的钻进她鼻尖，刹那间就将自己包围起来。
一时间，眼泪是再也止不住了，没有声音，她只有扑朔扑朔落下的泪。
云梨换了姿势，一手擦着泪，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苏锦的背。
“锦娘慢些吃，会噎的。”
“呜呜——娘子——我、我没事的——我——”
“你不必同我说你没事的，先吃点东西……”
待到晚膳用完已是戌时正，天色尽暗。
陈伯琮先回去了，杨妤和云梨还在偏院陪着这些女娘们。
“各位娘子，且听我说”云梨将大家都聚到了偏院最大的一间屋子里。
已经有几个年纪尚小的女娘悄悄跑来问云梨和杨妤，可不可以活下去
“我没有经历过同各位娘子一样的事，但我们同为女娘，我又能理解大家。古道存心公正自会显现，恶人缄口善人歌。罗家人做下的恶，当由他们自己承受，若是各位娘子一齐就木，那和替他们死有什么区别？”
“大家总是看到自己身上的瑕疵，然后失落，然后自卑。可没人定死了女娘就一定是什么模样，只要我们愿意，做牡丹，做红梅，做无名小花，做千千万万都可以。
你们如果就这样死了，家里人怎么办？你们回家不会是负担，不会是拖累，也不是麻烦，家里富裕的也好，家中清贫也罢，你们都能自己做活养活自己，活下来，比什么都好。”
“你说的轻巧，我们这幅样子，谁敢收我们、招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