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风波起
陆惜迟并不应声,扣好衣裳后退到一旁,缄默不言。
陆老夫人拉起她的手,带她坐到一边,劝慰道:“可是你也瞧见了,今日外臣在此,即使你不满也不该当即发作,祖母知道你不想那么快嫁人,你若不愿来日我去跟你父亲说,叫他去陛下面前求情,再不济你去和太子好好商议,总归这事怎么都能成,你又何必今日冲撞了去?”
陆惜迟这才又看向了陆老夫人。
年长的妇人发丝已尽数花白,常年在寺庙修行使她身上渡了一层温柔的佛光,她慈爱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一字一句都在为她打算。
陆老夫人见她还不说话,长叹了一口,“总归我今年不去金华寺了,再不济,就让我去跟陛下说,我的孙女年纪还轻离不了人,让她多做两年陆家女,缓些再去当他楚家妇。”
陆惜迟睫毛颤了颤。
是啊,祖母不知道上辈子的事,她只知道她的孙女前些年说过想要晚些嫁人。
所以祖母以为她是不想早嫁,而不是不愿嫁。
“祖母。”陆惜迟回握她的手,摇头苦笑,“祖母,今日确实是孙女莽撞,让您费心了。”
见陆惜迟服了软,陆老夫人的心也软了,“无事,祖母知道你一贯是最懂事的,你想做什么,祖母都帮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喜他那太子妃之位,想断了这场姻缘,祖母也帮你。”
“祖母,”陆惜迟神色微愣,“如果我不愿做太子妃,祖母也会帮我?”
“自然。”陆老夫人并未察觉到她的不同,只压低了声音,“一入宫门深似海,君恩最是难测,若不是你心悦太子殿下,祖母更愿你嫁一寻常富贵人家,一生和乐平安才是最好的。”
陆老夫人的话很轻很轻,轻到被风一吹就尽数散了。
可她的话却一字一句打在陆惜迟心上,叫她满心酸涩,满心充胀。
“咚咚咚!”
有人扣门。
陆惜迟打开门,见到了站在银朱身后的陆冰。
她侧身相迎,“姑姑怎么来了?”
陆冰穿得很是厚实,相比秋日整个人圆了一圈,她脖子上戴了一条成色上好的白狐围脖,下巴尖尖,双目明亮。
陆冰快步走了进来,看到暗处的陆老夫人,激动下跪,“母亲!”
陆老夫人自打回京都不曾见过小女儿,如今见她双瞳含泪跪在面前,更是心疼的不得了,“冰儿。”
陆冰贴着陆老夫人站了起来,泪如雨下,“母亲,女儿不孝,母亲回京女儿都不曾归家探望,女儿愧对母亲养育之恩。”
“说什么傻话,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陆老夫人打量着陆冰,“你瞧你,身子都圆润了,脸还是那么小,可得多吃些好东西补补。”
陆冰表情一僵,随后很快恢复如常,“母亲教训的是,女儿一定多进些吃食。”
陆老夫人一手揽着陆冰,一手搀着陆惜迟,“时候不早了,快些进殿吧,冰儿,你与我讲讲这一年你在季家过得如何?”
陆冰话语阑珊,说着她在季家锦衣玉食,夫婿和睦的谎话。
陆惜迟走在一边默不作声,偶尔抬头看时,只看到陆冰藏在眼底的哀伤,不知她的泪是因为思念,还是为了自己。
广华殿里依然欢声笑语,人人奉承。
陆惜迟回去时,曹贵妃已然带着曹见月退了出去,唯有和顺帝还在强撑着和别国使臣周旋,若有困顿崔公公立刻奉上一颗丹药,和顺帝服下便能得一息精神。
用过饭后,陆惜迟无意再看舞女献艺,与陆老夫人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
碧天如水,暖阳独照。
皇宫大院内,陆惜迟躲在一处凉亭小憩,广阔湖面窈窕动人,薄冰融化,四时如空。
银朱站在风口为她拦下西北寒风,她闭目养神,感受冷风划过面容,愈想昏睡愈加清醒。
“陆姑娘?”
男声传来,银朱率先转身,挡住了陆惜迟的面容。
陆惜迟微微睁开了眸子,她坐直身子,从银朱身后而来,衣上紫蝶如在花间飞舞。
“凌小侯爷。”陆惜迟行礼,她目不斜视,端的是对他毫无兴趣。
凌风见此,笑声轻浮,“陆姑娘怎在此独坐,太子怎的不来陪你,如此美人,他就不怕被人哄骗了去?”
“劳小侯爷挂心,臣女平日也算是有些见识,必不会叫人轻易诱骗。”陆惜迟并不气恼,如常回复。
“那是自然,”凌风身形灵活,转而落座凉亭,“本侯只是觉得,陆姑娘如此天姿国色,倒不如嫁来东越和亲,想必舅舅定会对陆姑娘多加宠爱,甚至还能保两国几年太平。”
“陆二姑娘意下如何?”
他这话说得很是不屑,不仅对陆惜迟不尊重,对南楚也是一样的视如敝履。
银朱恼上心头,刚想出言对峙,却被陆惜迟伸手拦下。
陆惜迟言语不紧不慢,“小侯爷若有意,不如去问陛下和太子,若陛下愿臣女远嫁,臣女定当不负圣恩。”
她依然不曾看他,目垂行止,凌风只能看到女子长睫微翘,面色冷淡。
美则美矣,毫无生趣。
他感到乏味,转了个身面相湖水。
陆惜迟也不愿与他相处一处,低声告了退。
可那凌小侯爷却在她离去之时,不知是有意与否,像是自言自说道了一句,“暗香园好像有人争吵,陆姑娘不去看看热闹?”
陆惜迟并未理会,径直往前,却听凌风又念叨,“好像是孟将军的女儿……”
陆惜迟脚步一顿,忍不住的头疼,却还是转脚移步暗香园。
陆惜迟用膝盖想都能猜的出来孟南烛是因何事与何人争执。
果真与她想的一样,她一进暗香园就看到孟南烛泪眼婆娑,而萧良站在她对面正护着一名妙龄女子。
“萧郎,你说你今日不得与我相见,就是来见她的吗?”
陆惜迟脑瓜子嗡嗡的响,大步上前将孟南烛拉到了身后,“南烛,胡说什么,你身为闺阁女子何时约见了外男?”
孟南烛并不理会,推开她继续与萧良对峙,“萧郎,你不是说年后去我府上和爹爹求亲吗,为何又和赵三姑娘拉拉扯扯?”
“我与赵姑娘清清白白,你为何要胡乱攀扯?”萧良怒目,孟南烛的眼泪他视若无睹。
“萧郎……”孟南烛上前,想要伸手拉住萧良的衣袖,陆惜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拉了回来,捂住嘴巴不再让她乱说话。
广华殿宴席已散的差不多了,诸位宾客离宫路过暗香园,听见里头传来争吵声都忍不住进去看看是何境况。
陆惜迟头大,可偏生孟南烛自幼习武,她那点力气根本就不够看的,还是江蓝听闻了这边的事小跑过来帮她一同拉住孟南烛。
“南烛,天色不早了,你我一同回府如何?”江蓝也劝着。
“唔唔……”
孟南烛挣扎,她平日舞刀弄枪,力气比寻常女子要大得多,更何况今日她又情绪激动,一气之下猛然挣开了陆惜迟二人的束缚。
“萧郎……”
孟南烛跌跌撞撞,追上本愈离去的萧良,伸出手去,“萧郎,你为何不要我了?”
“啪!”
萧良一把打落孟南烛的手,“孟姑娘,你我平日并无交集,你何苦要苦苦纠缠。”
孟南烛怔住,顾不上手心的疼痛再次拉住了萧良的衣袖,“萧郎,你我何时不曾有交集了,我们明明……”
“孟姑娘。”赵三姑娘从萧良身后款款上前,长袖掩面,讥笑道:“孟将军才打了胜仗回来,孟姑娘就在此如此不知廉耻勾结外男,这要是传出去孟将军一世英名可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赵姑娘。”陆惜迟见不得好友被欺辱,怒道:“如今是赵姑娘与萧公子同进同出,为何要说我们南烛勾结外男,若是计较起来,赵姑娘怕是也不遑多让。”
“陆二小姐,”赵三姑娘被怼了一句,也不见愠色,“陆二小姐可是与太子殿下定了婚期,正是春风得意,可您现在还不是太子妃,怕是没有资格教训起我来。”
“即使如此,赵三姑娘又何来的资格去教训孟将军的女儿?”陆惜迟立刻接话,言辞间尽是无畏。
此刻围在周围的宾客越来越多,这其中有不少是认识孟南烛的,俱是了解她的心意,见此情景不禁为她打抱不平。
“难为孟姑娘一往情深,可她如此作践自己,实在是不顾家族颜面。”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赵姑娘也不是什么规矩的人物,听说她前些日子还去青楼寻了男宠呢。”
“就是啊,也不知赵御史清廉一生,怎生养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女儿。”
赵三姑娘面色铁青,大退一步与萧良划清了界限,“陆二小姐可真是误会了,我并未斥责孟姑娘,也并未与萧公子有任何来往,我二人只是偶然遇到,陆二小姐可切勿污蔑女儿家的清誉。”
陆惜迟皱眉看她只觉好笑。
清誉?她赵三何时在乎过清誉?
不过赵三说的也不错,即使外面怎么传她养男宠逛青楼,那都是没有证据的事,可如今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她若是当真承认,那才是与女子闺阁无益之事。
孟南烛听见这话,抹了把泪,带这些期盼地问:“萧郎,她说的可是真的?”
“赵姑娘,你我交情匪浅,你为何要与我撇清干系,是觉得我伯府没落,不愿交我这个朋友?”萧良却是没看她,堵住赵三的去路,急切道。
“萧公子慎言。”这次出声的却是赵三的丫鬟,“我家小姐一直克己本分,从不与外男来往,萧公子如此说可是要故意损害我家小姐的名声?”
萧良见赵三甚至都不愿出言与他说话,心瞬间冷了一分,颇有被人戏耍的气愤。
“萧郎,真的吗,你与她没有关系?”孟南烛走到萧良身前,挤出一丝笑。
“是!没有关系!”萧良想了想赵三平日给他的银钱,最终选择忍下,但是身为男子,即使家道中落又如何能忍受他人当众羞辱,是以他全然不顾孟南烛的心情,恶狠狠道:“但是,即使我与赵姑娘没有任何交情,我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他这话如同一记冷水,浇灭了孟南烛留存的期盼。
她眼中瞬间泛起泪来,对着萧良以泪洗面,“萧郎……”
“你给我闭嘴!”陆惜迟一把将孟南烛拉到身后,也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今日看了个话本子就感动得要哭了?要哭也不是在这时候,这儿是皇宫,天子脚下,若是惊了圣驾天家降罪,你可是这是多大的罪责?”
“就是,”江蓝唯恐她再跑出去,也帮忙一同按住她,“你也不想想,那话本子里写的情爱都是假的,不作数的,你又何必如此性情,竟伤心至此,将萧公子比做了话本里的人。”
众人听闻,有不了解孟南烛的对此借口将信将疑,不过那些熟识与她的因知道孟南烛满怀热忱相思不易,都不曾出言拆穿。
赵三也怕污了自己的闺声,忙改口道:“是啊孟姑娘,我当真是偶遇了萧公子,你怎的这就自己演上了,你若是喜欢看,我来日给你寻摸一些好本子,让你一次看个够。”
“既如此,那就多谢赵三姑娘了。”江蓝接下这个台阶。
孟南烛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到底顾忌女儿家名声,窝在陆惜迟怀里不再说话。
而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有一人的眸子却是紧紧盯住了陆惜迟的面容,他眼里带了些赞许又带了些惋惜,最终无可奈何,摇头离去。
乔氏藏在人群中注视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心下渐渐有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