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祝锦
就听陆惜迟柔声道:“是啊,都是和你江姐姐她们一起。”
陆晚迎点点头,继续努力吃着糖葫芦,十岁左右的孩子嘴巴如樱桃一般小巧,那山楂个头极大,她却偏偏要一整个吞下,每一口都吃得费劲至极。
而陆惜迟见她狼狈微微失笑,但也没有多加提醒,只是移目向外看去。
楼下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因着临近年关,到处都挂着红色的装饰,看过去火红一片当真是格外喜庆,那般的繁华与此处的静谧当真是格格不入。
其实她以前,都是陪着楚君泽来的。
她本不爱这附庸风雅之地,但楚君泽却独独喜好,为了让她作陪,楚君泽总会给她带些零嘴来诱她。
于是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楚君泽品茶练字。
一直到前世成亲之后,他们每每怀念年少时光还会故地重游。
后来他变了心,她就再也没有来过此地了。
不过还好,都过去了。
陆惜迟无奈一笑,那笑饱含着阵阵苦涩,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那么婉转,那么动人。
此时窗边飞过一只拈细的小虫,陆惜迟下意识伸手扫过,转而看到楼下一绿衣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进了茶楼。
那人戴着一枝黄白色的兰花步摇,走起路来步摇轻轻摇晃在耳,一撇一笑尽是大家风范。
不过须臾,那女子就出现在了二楼茶肆,连带着跟她上来的那些人,将这茶楼都衬得拥挤了一些。
陆惜迟转头看去,女子生得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本是上挑的精细眸子却偏偏配了两蹙弯眉,这样一来就削弱了那分强势,多了几分的柔弱,且她的穿衣打扮又素雅娴静,只叫人觉得清微淡远莫过如此。
陆晚迎也瞧见了她,悄悄开了口,“姐姐,这位是哪家的姐姐啊。”
陆惜迟以手遮唇,道:“这是祝仆射家的三小姐。”
“就是那位传言中乐善好施的祝家姐姐!”陆晚迎惊讶的声音有些大,不过并未盖过那边的嘈杂。
这位祝三小姐闺名祝锦,乃祝太傅的嫡亲孙女,祝太傅从前为当今圣上的夫子,告老还乡之后在通州开了一家书院教习学生,即使年近耄耋还是孜孜不倦传授学识,如今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南楚朝堂中不少官员都是祝太傅的学生。
有这么一位鞠躬尽瘁的长辈在前,祝家的声望在兴都那自然是极好的,祝仆射官至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位同右相,与陆惜迟父亲陆鹤青平起平坐,不过即使如此,中书省的权力相比门下省要大得多,因此在朝堂之中祝家总是在无形之中压了陆家一头。
但祝家最值得让人称道的还是这位祝家三小姐。
她本是祝仆射续弦所生,早年间被祝太傅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过了豆蔻之年才重回兴都。
这位可是兴都有名的大善人。
每月初一十五在城门施粥不说,还出钱建造学堂帮助穷苦之家的孩子免费读书,多少人家因她的善举得以吃饱穿暖,阖家幸福,是以这祝三姑娘每每出街总能赢得一大批仰慕之人跟随相伴。
不过这些人大多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他们一来到此处江南茶事就变得闹哄哄的,丝毫没有了方才的雅致。
祝锦也是知晓这个道理,因此她说了几句好话,劝着那群人离开了。
临了她还向二楼宾客致歉,“实在是冒昧打扰了诸位,今日茶钱全算在我一人账上,还望各位海涵。”
有好事者识得祝锦,还在帘子内应了几声,祝锦都一一道谢过去,这般的知书达理,饶是谁都不会对她多做苛责。
陆惜迟上辈子对这祝锦也是无甚了解,只知道和顺帝曾想做她与楚羡的媒,但最后是否成功她就不知道了,毕竟她前世死的早,后来许多事情无法尽数得知。
她正思量着,小二就将茶水端了上来。
陆晚迎吃糖葫芦觉得太甜,忙喝了一口茉莉花茶,茶水清淡伴随着微微苦涩,咽下之后又回甘悠长,陆晚迎乐得连说好喝。
小二见她用的开心,笑说:“六小姐若是喜欢小的可给小姐誊抄一份方子,小姐日后在家也能喝到。”
陆惜迟闻言压了眸子,放下茶盏轻声问道:“这等机密也能随意告知吗,你们家莫不是不想干了?”
她虽是开玩笑的语气,那小二却依然正色,“二小姐有所不知,我们东家前阵子亏了一大笔钱,现下正寻人卖掉这茶楼呢,估计日后也难再开了,所以这方子即使小姐不要那也是白白扔掉。”
“这倒是奇了,连江南茶事这般金贵地界的生意你们东家都要卖,那其他生意不更是难捱?”
小二听到这话则是一脸纠结,他道:“这……小的也不清楚,就听掌柜的说西边有一处庄子也要卖,其他的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陆惜迟点头,“那好,既然如此你就誊抄一份吧。”
说罢,银朱上前赏了些碎银,那小二欢欢喜喜地就下去抄方子了。
江南茶事的二楼为显雅致每一间皆是用幕帘隔开,帘子细织微透,若有风来则会轻轻扬起,扶光洒落映下浅灰色的暗影,隐约能瞧见隔壁之人的身形。
若说陆惜迟通过影子还不能准确判断,但当那熟悉的争吵声传来时,她就知道了对面那人是谁。
陆晚迎显然也听到了,她喝茶的手一顿,狐疑地抬起头来,“这是,五姐姐?”
陆惜迟浅浅一笑,道:“喝吧,不用理会。”
她虽这么说,可自己却放下了茶盏,她的眼睛盯着那幕帘,侧着耳朵有意无意的在听隔壁的声音。
说是争吵,实际上是陆颂宜单方面发脾气。
就听她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陆颂时这么个赔钱姐姐,整天就会生病,带她出来一趟都病恹恹的,真是扫兴。”
回她的大概是陆颂宜的好友,那女子的声音就轻稳得多,就听她劝劝道:“哎呀,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这个样子,习惯就好了。”
“习惯?”陆颂宜的声音更大了些,透过幕帘传了过来,“我怎么习惯?她平时那副样子就算了,我都忍着她,可她哪把我当妹妹了,我说陆惜迟两句她都劝着,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她拿人家当姐姐,人家说不定都不认她这个妹妹,又不是一个爹娘,整日献什么殷勤?”
“也不能这么说,你家大哥不是在东南给你们带了玉吗,况且你们吃穿用度也一点不差,到时候顶着陆家嫡女的身份风风光光嫁出去,一辈子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得了吧,”陆颂宜不屑,“你是知道我的,我非太子殿下不嫁,可她陆惜迟一直占着太子妃的名头,我可不愿当侧妃矮她一头。”
那女子又无奈,“哎哟我当然知道,可你也不能因为你姐姐为二小姐说话你就把她扔下马车啊,她身子骨弱,要是除了什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哗——”
女子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幕帘就被人掀了开来,风从窗外吹来,没了帘子的遮挡一下子流通了不少,吹得那女子脊背发凉,吓得连连跳起。
“哪来的无礼之徒,还不快给本小姐跪下!”
女子大抵当真被惊得不轻,也没了方才的温柔好意,张口一句就是恼怒。
而陆颂宜在看到陆惜迟的连时,那股做贼心虚臊感顿然浮上心头,一时之间竟是舌头打结,不知要如何言说。
她不言语,陆惜迟的脸色却阴沉得可怕,连声音都没了往日的阴阳怪气,直截了当地问:“颂时在哪?”
陆颂宜不回答,放在腿上的手渐渐收紧,她咽了口唾沫,嘴唇丝毫未张。
陆惜迟盯着她,缓缓吞吐着冷气,又问:“颂时在哪?”
话说陆颂时被扔在街上后,只看着身边人来人往,缩在角落久久不敢动弹。
她平日身体不好,母亲鲜少允她出门,是以她不曾见过年关之时街上的热闹,且她柔弱无力,身上更是分文不曾有,她只盼着妹妹消气,能再回来接她。
可她等啊等,看着眼前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路过,却无一人下车迎她。
且她平素基本上没有机会去结交好友,满街的人流她竟一个也不识得,只看着人家三两相伴,欢声笑语,自己却形单影只,无人可依。
陆颂时也不知等了多久,陆颂宜扔下她时甚至都不曾给她一件披风,她在这隆冬之日感到身上愈发寒冷,愈发的心如死灰。
最终,她迈出了第一步。
她隐约记得马车是从东往西走的,便想着若是一直向东大抵就能到家,说不定还能遇到认识她的采买婆子,到时候她就能回家了。
陆颂时强装乐观,拖着病体一步一步走着。
她是受不住这等寒风的,只吹了两下就呛得咳嗽连连,路过的人怕她身有顽疾,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生怕被她传染。
陆颂时并不在意,想来她往日都是一个人独自生活,是以他人的躲避对她来说并非苦恼,反而能让她自在一些。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躲着她,有些刚从酒楼出来的醉鬼就惯会不长眼睛,偏喜欢往年轻姑娘身上撞。
这其中就包括那刚养好伤不久的楚存文。
楚存文因着两个月前被掉下来的房梁砸到了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且他被砸到后没有及时逃出,大半边身子都被烧伤了去,裸露在外的皮肤皱如老妪,喝酒之后更品行不端纨绔将衣领扯开,在这隆冬之月露出了大片的胸膛。
陆颂时这般素来规矩的闺阁小姐何曾见过这架势,当即便被吓得屏住了呼吸,即使被撞倒在地也丝毫不敢出声尖叫,只祈祷那纨绔能速速走开。
可楚存文偏偏就看到了她,还咧着前胸朝她靠近,“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失敬失敬,让本公子扶你起来吧。”
陆颂时往后退了退,胆战心惊道:“不……不必了。”
“来嘛,既是遇见就是有缘,好歹让我给你赔个礼,交个朋友。”
楚存文的淫|笑声愈发大了起来,他那咸猪手不断靠近着陆颂时,陆颂时几乎就要急哭了,可楚存文毕竟是兴都有名的浪子,且他身份尊贵谁又敢出声喝止。
陆颂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惊骇之际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想要把楚存文的手打开。
而正当这时,一名衣着影青之色的男子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身量颀长,肩膀宽阔,他一出现就挡尽了陆颂时面前所有的景致,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若鹤骨松姿,若玉竹之躯,将她所有的恐惧尽数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