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被困
她话语温柔得像是在诱哄年幼的孩子,可她的手却是毫不犹豫的将那银针刺进了苏迩的喉咙。
一针毙命!
身旁的人就这么咽了气,陆惜迟看着他渐渐没了呼吸,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打了打衣摆站起身来。
可是一抬头,余光中那熟悉的紫衣男子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陆惜迟的自言自语,他从头至尾不曾发出一点声音,让陆惜迟没有丝毫察觉。
陆惜迟淡淡看了他一眼。
空中梅香还未完全消散,楚羡却神情自若一如往常,他此时未着盔甲,披着一件狐裘,仿佛是常年生活在山野里的狐狸,看了一场白得的戏,不解又无畏。
陆惜迟转了眸子,提步向前走去。
“陆二小姐。”
他又叫住了她。
一次又一次,陆惜迟耐心有限,她不想再与他周旋,从未有过瓜葛的人,为何要一次次纠缠。
是以她全当不曾听到,依旧大步往前走去。
陆惜迟依稀听到楚羡似乎又唤了她一声,但人类的声音毕竟渺小,在泼天的灾害面前,还是不得抵御。
“轰——”
是雪崩。
陆惜迟的耳边出现那滔天雷声时,只快速扫了一眼那好似从天而降的雪群,此时此刻,那雪好似当真成了卷云,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如若断崖瀑布。
陆惜迟转过身,大步向前跑去。
可是楚羡的声音不曾压过天灾,陆惜迟的快跑又怎会快过层叠而下的大雪。
她听到身后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即使已到了身体的极限,还在不停向下奔跑。
忽然,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
陆惜迟被人抱起,她怔怔地看着楚羡若刀削般的下颌,不知该作何动作。
她感到腰间的手在慢慢收紧,也攥住了楚羡的衣服。
生死存亡之际,先前的不耐尽数被抛之脑后,唯有对生的渴望驱使着他们不断前进。
可雪的声音越来越大,犹如天雷在耳边炸开,震得陆惜迟心中动若铜铃。
她的眼前全是白色,她感觉好像有白色的墨点泼在了她的眼睛上,彻底淹没了那一点微弱的紫意。
失去意识之前,她的世界已经成了白色的天堂。
而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陆惜迟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口大坑里。
这是猎户为摔死动物所打造的高耸无比的陷阱,因着白雪在陷阱中垫了底,有了这个过渡她才没有摔死。
可即使雪已堆了厚厚一层,那阱对她来说还是深不可测。
陆惜迟不禁有些泄气,她将头向旁边一歪,谁曾想这不经意间的动作又让她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紫色。
楚羡还在昏迷着。
现在可能已是下午了,太阳挂在西南方向,和柔日光直直打在了楚羡的脸上,播下一层金色的薄纱。
陆惜迟从来没有离那么近的看过楚羡。
她一直知道他生得很好,可现在这么看突然感受到了平日不曾发现的美感。
那双瑞凤眼如今紧紧闭起,睫毛长长的颤着,不知是冷得还是摔下来疼得,他的鼻梁高而挺直,是契丹血脉大多的特征,那张薄唇在如今的寒冷天气全无血色,他像是一个病弱子,在这糟糕的环境下艰难生存。
陆惜迟的目光又移到了他的下巴上的那片红,他脸上有些擦伤,身上也多多少少有些伤口,素日的紫衣被血浸成了深色,至于那银色狐裘早已不见了踪影。
陆惜迟活动了下身子,发觉她身上除了有些酸痛,并无任何伤口,她又摸了摸脸,那人皮面具早已不见了踪影。
若说她运气如此之好,非但没有丧命还全无伤口,她是万万不信的。
与其说她被上天庇佑,不如说是身侧之人一直在护着她,以免她受此伤痛。
想到此处,陆惜迟多少有些不解,对她来说前世楚羡与她并无交集,这辈子的几次交流更是夹枪带棒,他明可以不救她的,以他的武功若是独身或许早就逃了出去。
陆惜迟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楚羡,对着他出神。
然后,那双瑞凤眼,就在她神游之际,缓缓睁开了眸子。
二人相对而视。
冬日暖阳萦绕在他们身畔,照的二人身上的雪晶莹剔透,那光洒上眉梢,彼此的眼睛在对方眼里宛若深海,千斛明珠也难抵这寸寸秋波,流眄双瞳,盈盈难分。
陆惜迟怔了一瞬,眨了眨眼,极为不自然地侧目回头。
楚羡从未见过她这般姿态,勾起了唇,他也将头转过去,过了一会似还是觉得有趣,又低低地笑出了声。
陆惜迟不明所以,瞟了他一眼也不开口。
她不理楚羡,楚羡也不来寻她。
二人就这么静默着。
身下的雪已被坐得硬了几分,陆惜迟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忍无可忍站起来徒手挖雪,若说挖雪会冻手,但若是不挖她今晚就得被冻死。
楚羡看她动作,也跟着她一起挖雪。
陆惜迟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迟疑问道:“你的伤……”
“擦伤而已,无妨。”
楚羡手中的动作一停未停,陆惜迟看他精神不错,便也没有太过挂心,点了点头就继续忙碌着。
大约两刻钟的时间,二人终于把雪都挖到了一边。
陆惜迟累得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微微喘着粗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繁星披上了夜幕。
陆惜迟从怀中掏出一块干粮,身在后军的这段日子,她养成了随身携带吃食的习惯,是以短期内还不至于饿死。
她将吃食分给了楚羡一半,人家好歹救了她,她总不至于恩将仇报。
“世子,你能出去吗?”她问。
楚羡接过干粮,给了她一个奇怪的眼神,随手一指,“我的扇子在那,上不去了,等人来救吧。”
陆惜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去,果然在穴口不显眼的地方,一把破烂的折扇在空中零落飘摇,扇子已经深深嵌进了地里,这个高度想拿下来,难如登天。
陆惜迟抿唇,不再开口。
既是逃不出去,她与楚羡又没什么话说,陆惜迟吃完就找了个角落舒舒服服倚着准备睡觉。
楚羡看着她小小一只缩着,也不去寻她,取了火后就坐在原地闭目安神。
深夜的洞穴比白日要更冷些,陆惜迟不自觉将自己蜷得更为厉害,她抱着手中的木头,整个人贴了上去,木头温温热热,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体温。
陆惜迟睡得有些迷糊,她好像是坐在一辆马车上,木头随着车辆颠簸,她的身子也跟着发颤。
不对。
陆惜迟蓦然睁开了眸子。
她定睛一看,眼前这哪是什么木头,分明是楚羡无疑。
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受不住冷靠了过来,此时她的手正死死抱着楚羡,黄昏时点燃的火堆早已熄灭,而楚羡的身体在这寒冷的冬夜却热得发烫,像是一只天然的火炉。
他像是做了噩梦一般,身体在不停发抖,他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甚至连眼角也惹上的红意,他轻声梦呓着,说话断断续续,听得不甚真切。
陆惜迟赶忙松开他,却感到自己的手上有着奇怪的黏腻感,甚至还泛起浓浓的铁锈味,和白日诛杀苏迩是的血腥气一模一样。
月色西斜,微弱的光芒照进陷阱里,陆惜迟看到自己的手黑的发亮,月影婆娑,手上的鲜红若隐若现。
那粘稠滑润的血沾了满满一手,甚至还顺着陆惜迟的手腕向下滑去,鲜血落地,被大地吸走,再也找不到一分一毫的踪影。
陆惜迟大惊,手上的余温告诉她楚羡伤得很重很重,他是何事受的伤,今日下午分明还不曾发现丝毫端倪。
陆惜迟急得就要喊他,“楚世子。”
“世子。”
“楚羡!”
没有人理会她。
楚羡的梦话很轻很轻,比洞外的风声还要轻,让人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陆惜迟不疑有他,转而来到楚羡身后,她这才发现这位世子的后背已然被鲜血浸透,他右肩的衣服已完全撕裂,触目惊心的血肉就这么展现在陆惜迟眼前,残忍可怖。
她似乎隐隐记得,楚羡今日从未将自己的后背展露与她眼前,她竟不知他自己受了那么重的苦楚。
为什么?
陆惜迟来不及做他想,拿出在兴都吩咐姑洗买的金疮药,撕下一长截衣服顺着他的伤口包扎开来。
她在后军时给无数的伤兵包扎过伤口,是以她知道怎么做能最快减小楚羡的痛苦,让他的血最快止住。
月色寂静,云影稀疏。
北风吹来,落下扬花朵朵,醉卧梅林。山间无声,冰晶消融,衣带缠绕,夜凉如洗。
就在这万般聊赖的瞬间,陆惜迟听清了楚羡的低语。
他像是在念着谁的名字,在这辗转难眠的夜里,独独守着那一分的期盼,就连梦里也不曾忘却。
他唤,“阿愉。”
陆惜迟听到的那一刻,为他包扎的手顿了一瞬。
她双瞳颤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想再听一遍时,楚羡却闭上了唇,再没有了说话的意思。
他大抵是晕了过去,即使陆惜迟怎么折腾,他都没有分毫要醒的征兆,他就那么垂着头,紧紧锁着眉头,不知是不是在梦中与所念之人相会。
陆惜迟便也不再纠结,包扎好后又摸了摸楚羡的额头,他的体温还是很高,陆惜迟就又给他捧来一捧雪降温。
白雪融化,楚羡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温度,陆惜迟放心下来,给他擦净脸上的水,看着那张脸静静出神。
夜已三更,月光黯淡,星辰低转。
陆惜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大明了,昨日的积雪融化了几分,地面被氤成了深褐色,风还是在头顶呼啸,山林还是那么寂静。
楚羡还没有醒来,但他的脸色已恢复了正常,想来是并无大碍了。
陆惜迟见此也并没有对他多加关照,捡了几根树枝就去昨日的火堆那里生火了。
清晨的阳光通过积雪反射在少女的背影上,她明明穿着粗糙的士兵便装,却依然挡不住那天然的女儿家的婀娜,她的手被炭火染成了黑色,孜孜不倦地磨着树枝,为了那零星的温暖而努力着。
女子的侧脸留下一缕稀碎的发丝,光亮投射在她的脸上,打下寸寸阴影,琼鼻朱唇,杏眸婉转,素蛾有弧,不染粉脂。
楚羡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看着陆惜迟的背影,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这么看着她,就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好。
“哗——”
火点燃了。
陆惜迟喜上眉梢,拍拍手掌起身,一转头就看到楚羡支着脑袋盯着他看,他眼神温温柔柔,唇间带笑,和往日的凌厉格外不同。
陆惜迟张了张口,像是想了好久才道:“你醒了。”
楚羡“嗯”了一声,而后对着她点头,“多谢。”
陆惜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颔首当做回应,她又坐到火堆旁边取暖,看着还留在原地的楚羡,轻声问:“世子身体可好些了?”
“无碍。”
对方似乎不愿和她多做交谈,陆惜迟也不自讨没趣,闭上了嘴伸出手来恢复身体的温度。
四周又恢复了静默,只余火花轻轻摇动。
“世子。”陆惜迟盯着手下的火苗,略有出神,她声音淡然如菊,像是有心又像是无意。
她问:“阿愉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