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诱哄
袁小都惊讶地捂住了嘴,低呼,“那孙监军人还怪好嘞,我以后再也不说他像老妖婆了。”
陆惜迟浅浅笑了笑,又抬头看向前方的楚羡,不置可否。
那阉人若是如此大义,又怎会去搜刮百姓,不如说他死在了楚羡手里,那倒还有几分可信。
大军进入到漳州境内,离班师的日子就不远了。
陆惜迟除了第一日办庆功宴的时候忙些,其他时日都清闲得很。
现在故土已归,孟将军他们忙着处理战后事宜对士兵的管理都松懈了许多,这样就有许多士兵带着银两出去下馆子。
陆惜迟每日淘米的数量都变少了,她对此很是满意。
就这么闲暇了几日,接任的知州一到,班师回朝的消息悄然而至。
陆惜迟他们来时因着是要到福宁,所以他们是从西边来的,而走时却要从漳州走,为了节省时间除夕之前回到兴都,孟将军下令大军绕过东边金山脚下回去。
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意见,回家的喜悦冲散了这一个多月以来所有的阴霾。
陆惜迟收拾着包袱,念着家人,甜甜笑出了声。
不知汀兰晚迎过得怎么样,爹爹公务还顺利吗,白姨娘是不是还整天闹腾呢,还有祖母,有没有发现她早就不在兴都了。
兴都,陆府。
陆汀兰送完点心回道幽兰院,还没沾上椅子歇上一歇,就被白姨娘拉了起来。
白姨娘神情有些焦灼,语气急促地问道:“你爹爹在做什么,有没有提起我来?”
陆汀兰撇了撇嘴,“娘,爹爹在书房和诸位大人商讨要事,我怎么好进去打扰。”
“那点心呢?”白姨娘凑到她身边左看右看,就是不见那食盒,“你可亲手送给你爹爹吃下了?”
陆汀兰扶额,“娘,爹爹一忙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得闲啊。”
“那点心呢?”白姨娘又问了一遍。
“我交给福来叔了,等爹爹忙完若是饿了正好出来吃。”
白姨娘闻言气得直往后倒去,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大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你知不知道你爹爹已经一个月都没来看我了,再这样下去别说主母之位了,怕是连古氏那个贱人都要越过我去了。”
陆汀兰抓狂,“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我们在府里安安稳稳的过活不行吗。”
白姨娘伸出手指来用力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你生在我肚子里,这辈子都是个庶女,我若是不争一争,以后你说不定又要嫁回商贾之家,那你这辈子都毁了!”
陆汀兰觉得她娘说得越来越离谱了,好歹陆家也是百年簪缨,就算是庶女最次嫁得也得是芝麻小官家的主母,怎么可能让家里女儿嫁给商人。
她捂住耳朵,顺手拈起一片云片糕叼在嘴里,向外逃去。
白姨娘见说教不成,气得锤桌子。
陆汀兰的丫鬟湘叶见自家小姐跑得快,也不曾追上去,拿起一罐蜂蜜舀了一勺放到了水里,宽慰道:“姨娘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用银勺子将杯中的蜂蜜搅匀,又吹了吹水面的热气,这才端给了白姨娘。
白姨娘嗜甜,生气的时候更想喝点甜的,怒气之下喝了一大口蜂蜜水。
她还在碎碎念着,“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白姨娘将茶盏放到桌上,以手撑头发着呆。
茶盏里的蜂蜜还有些不曾融化,在水底氤氲开来,起伏不定,像是有轻有重的纱布在空中飞舞。
白姨娘就这么看着,忽而挺直坐了起来。
女儿靠不住,那就靠她自己,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她仿佛有了什么主意,兴致勃勃地提着裙子就出了门。
湘叶喊她不应,奇怪的留在原地直打转,她看了看桌上的茶水,又看向白姨娘离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大军行了半日,终于走了金山一半的路程。
前面传来修整的军令,陆惜迟喘了一口气,寻了棵枯树坐了下来。
前日又落了雪,而今即使是金山脚下也是白雪皑皑,东南天气不定,雪落后不久太阳又烈得厉害,山顶的雪反射阳光,耀眼得让人自惭形秽。
陆天骐今日已然能稳当地走路了,他一开始欣喜异常以为自己好了,后来发现内力全无又开始萎靡起来,即使是走在回家之路也闷闷不乐的。
他独自靠着树叹气,要多凄凉又多凄凉。
“陆兄。”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陆天骐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眼里的嫌恶盖也盖不住。
苏迩一时不曾接受过那么浓烈的反感之情,脚步一顿,不过很快他就又恢复了那股厚脸皮的模样,坐到了陆天骐身边,“陆兄。”
陆天骐不理他,背过身去。
苏迩忍下内心的不屑,讨好道:“我知道我对陆兄做了十恶不赦之事,陆兄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可你我兄弟多年,你是知道我的,我也不知道我那时是怎么回事,就像是被脏东西附体了,我现在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的所作所为,今日前来是特意向陆兄赔礼道歉的,还希望陆兄能够接受。”
苏迩内心暗喜,且不说陆天骐现在没什么事了,单是他以往那傻愣愣的性子,见他来主动道歉就算不能马上原谅心里也会软上几分,等他这一路多努努力,不怕陆天骐不去孟将军面前说情,替他讨回他的军功。
苏迩想得很美,可事情并未按他预想的发生。
陆天骐听到他说的,表情逐渐怪异。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明知道是十恶不赦的事,还要人接受他的道歉,他陆天骐是什么很傻的人吗,为什么要接受这种人的道歉?
苏迩不知道的是,在陆惜迟坚持不懈给陆天骐送饭,并每天向他灌输一些识人心法的思想后,陆天骐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傻大个了。
所以当陆天骐对他破口痛骂时,苏迩根本没想到事情会不按他预想的来发展。
“苏迩,你也说了你我兄弟多年,我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才没看出你是这种歹毒之小人!我告诉你,你我早已经恩断义绝了,今后桥归桥,路归路,若你再来骚扰,休怪我不客气!”
陆天骐说完,还亮出了长剑,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前军之人对苏迩多做所为更是深恶痛绝,听到陆天骐表态也纷纷驱逐他,叫骂声嘲笑声不绝于耳,战场上杀出来的士兵正义感十足,没有一人对他施以同情。
苏迩满脸通红,又气又羞,在一群人的唏嘘中仓促离场。
陆惜迟就在双眼一睁一阖间,看到了满脸怨气的苏迩。
他将手中的药粉尽数倒入了陆惜迟面前的锅子里,一边倒还一边观察着陆惜迟的状态。
陆惜迟睫毛很长,长到上下两睫在细微睁眼间可以交缠在一起,因此苏迩不曾被发现他的一举一动皆被陆惜迟尽数看了去。
陆惜迟猜出他要做什么,也不加阻拦,她仰头过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待身前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人声脚步渐渐远离,她这才完全睁开了眼。
陆惜迟走到锅子旁,看到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粟米粥,冒着腾腾的热气,虽不说多诱人,但是吃到肚子里也是可以饱餐一顿。
陆惜迟冷哼了一声,端起已经凉掉的锅柄,往前军的方向走去。
而在远处的草丛里,苏迩看到计划得逞,桀桀地笑出声来。
苏迩独自走到距离行军很远的金山别侧,解开裤子,对着一棵树就开始小解。
他想起陆天骐那副要与他一刀两断的模样,狠狠啐了口白痰,白痰落在雪中,将那块纯净缓缓压了下去。
陆天骐是什么东西,也敢与他叫板,还有前军那些杂种,知不知道爷爷是谁就敢那么笑他。
笑呗,反正他已将那包砒霜全部倒进了那锅粥里,就让这群野种喝吧,早日见阎王去吧。他可是特意去打听的哪个后军的倒霉蛋去给前军送饭,上次嫁祸不成,这次那小干巴可别想逃了。
苏迩释放完,笑得更是舒心,他似乎闻到了山中梅花的香气,花香扑鼻,他长长吸了口气,大笑了出来。
连老天都在助他啊,在后军大半人都去送饭的时候,偏偏留下了给前军送饭的那小子,那锅子周围也没人看守,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
他拉起裤子,磨磨蹭蹭地系上腰带,鼻子还猛嗅着那股香气,他想回去的时候看到前军尸横遍野,这么有趣的桥段,可得收拾齐整再去看。
或许是想的太兴奋,也或许是梅香太浓烈,苏迩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在一点一点靠近他。
于是下一刻,一把匕首贴近了他的后背。
匕尖很硬,苏迩冷不丁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他内心大惊,想转头去看是谁想杀他,可他还不曾有所动作,那匕首就重重刺近了他的胸膛。
这人许是力气不大,匕首刺进去并未完全贯穿胸膛,可刀剑入肉也是疼痛万分。
苏迩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想反手想掐住那人的脖子来自救,可他没有想到,敢刺杀他的人竟然身量会远远矮于一般士兵。
是以他的手在高处只摸到了空气,他的算盘落了空。
陆惜迟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拔出匕首,紧接着又狠狠刺了进去。
相比楚羡的那把镶金之匕,她的匕首显得简陋了许多。
刀柄只是普通的木头,并未做任何装饰,只是那木柄亮的发光,一看就是时常被主人拿在手里,刀柄封层光滑,与握力吻合,刀刃更是削铁如泥,见血封喉,饶是世上最伟大的工匠也做不出这般的新发于硎。
这是一把,只为杀人而生的匕首。
是陆惜迟,为苏迩准备的死亡礼物。
身前的男子还要反抗,陆惜迟一手抽出袖中的长针,对着他的脖颈一没而入。
自打重生以来,她的袖中总会藏着这么几根长针,以备不时之需。
瞧,今日不就用上了。
空气中的梅花香气愈来愈浓,愈来愈甜腻,甚至掩盖住了鲜血的滋味,让人想沉迷其中去往深山探寻。
陆惜迟深深呼了一口气,压在舌低的解药尽数融化。
苏迩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又受了伤又中了毒,完全没有半分力气,陆惜迟只轻轻一推,他就像骨头架子一般碎裂在地。
他还在地上蜷缩着,不知是想反抗,还是想看清是谁对他下此毒手。
陆惜迟任由他动弹,看他的目光冷如冰霜,宛若在看一只濒死的臭虫。
苏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转过了头来,待他看到陆惜迟那张脸时,更是惊讶愤恨的大叫起来。
面前的人瘦小,低矮,面黄肌瘦,相貌丑陋,苏迩如何也不能接受他要送命于此人手中,更不能接受明明几刻钟之前,他还在此人面前下了一整包的砒霜。
陆惜迟摇了摇头,将手指抵在唇间,“嘘,太吵了。”
梅香之毒此时已尽数深入苏迩体内,即使没有陆惜迟那几刀,他也是活不长了。
陆惜迟缓慢走近苏迩的身体,将浸透了血水的雪踩在脚下,鲜红的血染上她的鞋角,她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勾着笑容蹲在他身边。
她看着此时不知是因为中毒还是剧痛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苏迩,伸出手来划过他的脖颈。
她的声音带着山妖般的蛊惑,那声轻轻柔柔,似是山涧之底的厉鬼,要将人拉入深渊。
她问:“疼不疼啊?”
苏迩此时已没有力气去回答她了,那声叫喊宛若耗费了他最后的力气,他在地上抽搐着,呼吸渐渐困难,他身上的颜色迅速褪去,已是呈现出了将死之兆。
陆惜迟也不在意他的答复,依旧自言自语着。
“应该是疼的,流那么多血,谁不疼啊。”
“可是,你有没有我哥哥断腿那日疼啊,苏迩,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唯一一次看到兄长落泪,就是他知道他再也站不起来的那日。”
“你说,我哥哥该有多疼啊?”
她抛了一个问题,见无人应答还有些不满,她看了一眼苏迩,又笑着道了一句,“你该是没我哥哥疼的,瞧瞧,你连一滴泪都没有啊。”
陆惜迟慢条斯理地抽出剩余的银针,在苏迩面前晃了晃,她的手依然在他脖间抚摸着,她摸得仔细,就像是屠夫在屠宰前为让牲畜少些痛苦想要一针毙命一般。
可陆惜迟没有那么好心,她将银针刺在了苏迩的眼睛,刺在了苏迩的脸颊,就是没有刺在他的脖子。
她每刺一下,苏迩就呜咽一次,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在这风声呼啸的山间,再也听不得半分。
陆惜迟看着苏迩如鲠在喉的样子,笑着将最后一根银针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她道:“是不是很疼啊?”
“没关系,很快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