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案子
他伤的是腿,据说是与敌军厮杀时,被对方用砍刀刺穿了小腿,不过万幸那刀偏了些并未伤筋动骨,只需修养一段时日就好。
这委实不是什么重伤,军营里每天断胳膊断腿的士兵多的是,军医将纱布交给陆惜迟吩咐完注意事项就走了。
可陆惜迟不能苟同。
此情此景,她脑海中全是前世陆天骐断腿,乃至家破人亡的景象。
她心里又气又恼,却因顶着李小的脸不能表现出来,她咬了咬牙将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细细给陆天骐包扎。
后军主后勤,伤兵若太多忙不过来,也会寻他们来帮忙。
陆惜迟给陆天骐收拾齐整,甚至都不能多关心两句,就再次投入了下一个士兵的照看。
她刚给隔壁伤兵的胳膊上好药,苏迩就来了。
陆惜迟用着余光打量苏迩的神情,见此人表面担忧,眼眶中却是盖不住的幸灾乐祸,她拿出纱布贴着伤兵的胳膊覆了上去,不言不语。
陆天骐自小练武,伤势好得比一般人快些,是以才不过五日,他就从伤兵营回了前军,又过了两日更是直接拆了纱布跟着大军去攻城了。
也不知他是少年人气盛还是如何,这一次上战场相比之前更是没有丝毫收敛,一把将东越前锋斩于马下,夺了个头等功,连孟将军都对他青眼有加,直夸后继有人。
就这样,陆天骐第一次在主帅面前露了脸,甚至得以破格进入主营帐旁听各位将帅的兵法略计。
而这些,无不刺激着苏迩的神经。
这日休战后,陆天骐照常去往孟将军的营帐,他自小熟读各类兵书,尤其是听了这么些天前辈的教导,偶尔能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这让陆天骐很受鼓舞,去之前还特意与苏迩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苏迩阴沉着脸,只能干笑着恭喜他,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他看着陆天骐轻快离去的背影,捏紧了手里的药包,拂袖而去。
陆惜迟刚和袁小都喂完战马,就看到苏迩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
她阖了下眸子,问向正四处张望的袁小都,“伙房里是不是还有一锅萝卜汤来着?”
袁小都扶着脑袋想了想,回道:“是啊,昨日刚做的,还剩大半锅呢,周大哥说咱今晚把它喝了。”
陆惜迟佯装惊讶,睁大了眼,“你记错了吧,那明明是大前日做的了,我出来时都闻到了一股馊味,早不能喝了。”
袁小都茫然,一听她这话也不确定了,挠了挠头,“是吗?可我明明记得……”
“你看你,又不记事了吧,”陆惜迟打断他,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只说,“你快回去把它倒了,然后涮洗干净再做一锅新的来,否则晚上没汤喝,我看周大哥打不打你屁股。”
陆惜迟说的急促,推着袁小都往伙房里去,袁小都此刻被她说的也顾不上别的了,他害怕真的挨打撒腿就跑了。
陆惜迟看他走远,这才转身快步入了营帐,将她中午剩下的那大半碗萝卜汤端了出来。
苏迩端着那碗他刚盛出来汤,冷笑森森,他看向主帅营帐外与孟将军相谈甚欢的陆天骐,眸中妒意更胜。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处都是他陆天骐的,他不就是立了功吗,若不是他冲的靠前,那功劳说不定就是他苏迩的,凭什么偏偏让陆天骐捡了漏。
他眼底的算计喷涌而出,看向手中下了药的汤。
没关系,只要陆天骐喝了这汤,他就会身软疲乏,武功尽废,到时候谁也别想来抢他的功劳!
他心底暗搓搓琢磨着,在走近一顶帐篷时,一不知好歹的小兵却突然窜出,将苏迩吓了一大跳。
他本就在认真思量不曾注意别处,这猛然被惊下意识就侧过头去往后倒,连端盘上的汤都微微斜出去了一些。
苏迩站直了身体,大怒道:“哪里来的杂种,敢撞你爷爷!”
这军营里的兵士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苏迩身为苏家次子,身份自是比他们高了不止一点,是以他连看都不看破口就是大骂。
如他所想,这顶撞了他的小兵果真畏畏缩缩,就见他闻言赶忙跪了下去,惊惧大哭,“将军,将军小的知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万死……”
苏迩本怒火中烧,一听那小兵的称呼,火气顿时就消了大半。
能在军营里被人叫上一声将军,那感觉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好,苏迩又定睛一看,就见那小兵垂着头看不清样貌,干干瘦瘦,衣服灰扑扑的,她好像也是端了一碗汤的,此刻她手里的碗早就被摔成了两半,至于汤汁则全都落在了身上,细长的萝卜条挂在衣袍看起来黏糊糊的很是恶心。
苏迩嫌恶的别过眼来,端好手里的汤,径直往前走去,“快滚,别挡爷爷的道。”
“是,是将军。”小兵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赶忙逃离了苏迩的视线。
苏迩来军营这么些时日,还不曾受到如此恭敬地对待,当下就虚荣心暴涨,连多看那小兵一眼都觉得是脏了眼睛。
而那小兵在他走后,小跑了一阵躲到一块木桩后面,她看着离陆天骐愈来愈近的苏迩,悄然勾了勾唇。
绿豆眼,方正脸,不是顶着李小面皮的陆惜迟又是谁。
再看那边。
陆天骐看到好友来给他送汤,毫不犹豫的接过喝下。
那汤清淡可口,还有萝卜条点缀,很是美味,陆天骐喝后擦了擦嘴,想伸手拍一拍苏迩的肩膀。
可是不知为何,他像是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一般,想努力提起胳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下一秒,陆天骐只觉得腿一软,重重跌了下去,这一倒下,就好像开启了什么连锁反应,他本能坐起的上半身也彻底没了知觉,整个人瘫软在地,他感觉身子不是身子,脑袋不是脑袋,只有微薄的意识让他感到他还活着。
他这一倒,就惊动了还在营帐外的孟将军等人。
孟将军走过来查看,就见他刚才还说看好的儿郎此刻正躺在地上目瞪口呆。
孟将军吃了一惊,忙吩咐人将陆天骐扶起,问道:“这是什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趟地上了。”
那扶人的小兵发觉陆天骐并不能借他的力站起,慌张回道:“将军,陆大哥好像动不了了。”
“什么!”
孟将军也是闻所未闻,就见陆天骐吃力地瞪着苏迩,他张了张口,声音微弱,“苏兄,你我情同手足,你为何要害我?”
陆天骐是重情义,但他也不傻,很快就想到了是苏迩害他变成这样。
那苏迩却也是大惊失色,赶忙跪下来,声泪俱下的样子好像当真伤心至极,“陆兄怎能如此说我,这是我从伙房专门为你盛的汤,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啊,若是我知道那汤有毒,断断不会端来给你啊。”
“什么汤?”楚羡站在孟将军身侧,看着这场闹剧,缓缓启了唇。
苏迩对着楚羡一拜,回道:“回世子的话,这汤放在伙房,属下去寻吃的的时候,记得陆兄爱喝,就盛了一碗,我也不知为何会成这般。”
孟将军深色凝重,看着爱将如今像个废人一般,大手一挥下了令,“扶天骐去歇息,既是伙房有恙,那便去伙房看看,是谁敢下毒谋害朝廷亲兵!”
伙房。
袁小都看到门外熙熙攘攘来了一群人,连忙将最后一滴萝卜水擦干净,小跑着迎了上去,“将军,世子。”
孟将军打眼一扫,见整个伙房干净整洁,除了面前这小兵就再无旁人了,他开口问道:“后军其他人呢?”
袁小都何时与这般大人物说过话,激动的嗓子都哆嗦了,“回将军的话,现在还未到做饭时辰,他们都去忙别的了。”
孟将军点了下头,心道这后军还算井然有序,又说:“你们这可有萝卜汤?”
“有的有的。”袁小都听这话,跑到桌子后面将那一大锅刚冷好的萝卜汤端了出来,“将军请看。”
楚羡上前一步,靠近那汤闻了闻,挑了下眉,“这汤是何时做好的?”
“是昨日下午。”袁小都刚要开口,就看到陆惜迟走了过来,他虽是疑惑为何陆惜迟要撒谎,不过也看得出此事事关重大,不然不可能连孟将军都惊动了,是以他落后了一步,不再开口,只听陆惜迟说话。
陆惜迟不似袁小都那般怯懦,不仅回答自如还敢自行提问,“不知将军,这萝卜汤可有何不对,我们伙房兄弟想着昨日剩下的汤就不能给大家喝了,本打算今晚自行解决。”
“这汤没有问题?”孟将军见两拨人口供完全不同,起了疑心。
然陆惜迟却好像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就这么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喝了一口,她喝完还咂了下嘴,狐疑道:“没坏啊,跟昨儿味道一样。”
孟将军盯着她,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陆惜迟却还安然站立于此,不曾见有丝毫不妥。
孟将军见此气极,转身喝道:“大胆苏迩,不但给战友下毒,还陷害后军,你可知罪?”
苏迩吓得当即就跪下了,他后背冷汗岑岑,看着那锅萝卜汤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这样,他明明将那一整包药全下进去了,为的就是给自己找个替罪羊,为何那人喝了这汤一点事也没有?
他心下一急,攀扯道:“将军,伙房的人撒谎,他们定是重新做了一锅,这才没有事的。”
而此时,楚羡早就在他开口之前就转完了整个伙房,他迂了回来,捻了下桌上几不可见的灰尘,道:“不曾发现有做汤的痕迹,倒像是一下午都不曾有人来了。”
陆惜迟暗笑,袁小都是他们中最爱干净的一个,若是让他去做饭,那锅子菜板必然会被他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况且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那灶台早就冷了。
她看着气定神闲的楚羡,第一次带了分笑意。
楚羡也看着她,不知是何种情绪,他像个看戏的局外人一般,目光空空,恍若将真相看了个尽。
陆惜迟移过眼,拉着袁小都也跪了下来,大哭道:“将军,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在后军兢兢业业,知道不能建功立业,只想让兄弟们吃饱穿暖,也算我们为家国尽了心,不曾想还要遭此陷害,将军为我们做主啊。”
陆惜迟和袁小都年纪都小,在孟将军看来就是长辈看小辈一般,此刻见他们二人在此泣不成声,对那苏迩更是不满,喝了一句,“查,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于是今晚副将什么都没干,就忙着查这一桩案子了。
后军的士兵都是贫民家老实本分的孩子,一个个审问后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反而还能相互作不在场证明,于是后军的嫌疑便打消了不少。
至于苏迩,他还是死死咬着之前的口供,只说有人诬陷。但是他的坚持在被搜出一包药粉来就完全不顶用了。
军医看过陆天骐的情况,又细细查看了这药粉的成分,最后定了结论,说这就是害陆天骐身子浑身无力的罪魁祸首。
而苏迩在被发现那包药粉时,挣扎的更厉害了,他一直说那包药粉不是他的,但是却没有办法解释为何药粉会被缝在他枕头里。
最后他百口莫辩,竟是将药粉全洒在萝卜汤里的真相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