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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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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长吃惊,蓦地抬起了头,他看到陆惜迟的眸子亮得灿烂,好似天上的繁星,让人难以企及。

    他不说话,陆惜迟就接着开了口,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你拿些银子给你父亲买个漂亮点的摊子,每日官员下朝时分去常青街卖,点心挑些精致的。”

    “如今天越来越冷,最好备些热乎的吃食,酒水提前温好,那些官员下了朝若是饿了见你父亲这收拾得干净整洁,总会有人出钱买上一些的。”

    “这……”大长踌躇,嗫嚅了良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二小姐,奴才,奴才囊中羞涩,怕是置办不了多好的摊子,奴才……”

    他话未说完,陆惜迟就将包里的一锭碎银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看分量大约有个七八两。

    陆惜迟移目看向大长,微微抬眉。“这些可够?”

    “够,够……”大长念叨了两句,转而又连忙推辞,“二小姐,奴才无功不受禄,您出钱给我爹看病奴才已是无法报答了,您这又给钱帮我爹做生意,奴才,奴才实在受不得您这番恩典。”

    陆惜迟并不听他的话,起身朝那些吃食走去,她将手放在酒坛上,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清醒了些许。

    她沉声开口,不容置疑,“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该过得好些,你若想报答,日后多挑些上好的桂花糖糕送到我院子里来就行。”

    话落,她也不等大长回答,带着银朱二人就离开了。

    大长对着她的方向,郑重跪下身,此时此刻,他当真是满心的敬佩与感激,他就这么抱着这份心情,重重磕了个头。

    月影稀疏,西垂天际,秋风万里,透人衣袂。

    一夜过后,又是梧叶低雨好时节。

    小雨淅淅沥沥落着,点点青苔被洗得发亮,陆惜迟院子里洒扫丫鬟都入了房中躲雨,四周如此安静,只有雨滴落下的声音,听得人心神安宁。

    过了片刻,就见一女子护着手中的食盒,打着伞稳稳跑来,她裙边沾了些泥,然整个人却轻快极了。

    进了房中,收起油纸伞,女子露出脸来,正是满面笑容的银朱。

    她端出食盒里的桂花糖糕,朝里屋走去,笑声朗朗,“姑娘,你瞧这大长当真是个有心的,今日落雨他还不忘去买桂花糖糕,还专门送了过来,你瞧瞧这糖糕一个个方方正正,雪白雪白的看着就可口。”

    银朱进来时,陆惜迟正在练字,待银朱说完,她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看着摆放在桌上的糕点。

    如银朱所说,今日的桂花糖糕白净松软,个个齐整,甚至还淋了些桂花糖浆,是往日都不曾有过的精致。

    陆惜迟掰了一小块放在口中,果真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她唇边噙着一丝笑,低头看到银朱裙边的污泥还有正在一旁帮她磨墨干干净净的姑洗,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姑洗,将这桂花糖糕打包几块放在食盒里,剩下的去幽兰院送给汀兰。”

    “是,姑娘。”姑洗放下墨条,利落地端起那碟子糕点去收拾。

    银朱看着陆惜迟起了身,走到门前像是在打量天气,她心里冒出了一丝猜测,试探着开口,“姑娘,你是要出门吗?”

    “嗯。”陆惜迟应了一声,转身坐到太师椅上,轻声吩咐,“带着食盒,银朱跟我去接晚迎下学。”

    “是。”银朱应了,也进去收拾陆惜迟出门需要用到的东西,心中却泛着狐疑,她探头瞧了一眼天色,只觉如今时辰还早,并未到陆晚迎下学的时候。

    正堂大门开得宽敞,陆惜迟坐在堂中看着外面细雨蒙蒙,雨滴敲在檐上,斜斜滑落下来,最后汇聚在三两处,若柳枝般淋漓,仿佛是鬼神画出的水帘。

    雨还在下。

    行人稀少,四处静默。

    城南军营校练场,一枯瘦的小兵偷摸溜了出来。

    那小兵左顾右盼的,鬼鬼祟祟猫着身子警惕非常,但他又步履极快似只老鼠一般一窜而过。

    李小跑了一段距离,见周围并无人发现他,侥幸呼了口气,他捂着心口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庆幸。

    可他刚想沉住气往前走,耳边却忽然出现了女子的轻笑,那笑伴随着烟雨的朦胧,在这沥沥雨天里听得不甚真切。

    他以为是他做贼心虚幻听了,安慰自己莫要害怕,那声音却不给他机会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他听得真真的。

    那是一名女子的声音,动若银弦极为悦耳,但在李小耳中那声音却似那地狱无常,要吸食他的人气,拉他坠入深渊。

    只听得那声音氤氲散开,宛如薄如蝉翼的轻纱,那么细那么轻,却紧紧缠住他的脚步,令他动弹不得。

    她说:“这位小郎君,你是要去哪?”

    李小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就看到一披着青绿色披风的女子缓缓朝他走来,她长身玉立,削肩细腰,是军营里不曾见过的绰约。

    她身上披风长如斗笠,将她的脸盖了个完全,只堪堪漏出一小截下巴,却又看的那抹皮肤细腻如美玉,若凝脂无瑕,想来也是个美人。

    陆惜迟对他扯出一丝笑来,她幽幽开口,情绪难辨,“小郎君,你可是要当逃兵?”

    李小眼睛倏地瞪大,他抱住胸膛,警惕退步,紧紧握了拳头,“你胡说什么!我不是兵!”

    “是吗?”陆惜迟并不着急,她站在原地,眼前只有细雨滑落的景致,玉露秋时,溪风岸蒲。

    她温声道:“你说你不是兵可敢入军营与我对峙?”

    “你!我是不是兵关你什么事!”李小畏惧,他语气冲极改了话头。

    “小郎君,”陆惜迟并不在意他的无理,她看着雨滴缓缓没入积水,心情颇好,是以她也不介意给面前这小兵科普律法,“依南楚律例,逃兵者,当斩!”

    她说完这句话,并未听到回应,她以为这小兵是吓傻了,正要昂首瞧一眼,银朱就悄悄凑到她耳边提醒,“姑娘,他哭了。”

    陆惜迟撩起披风微微抬眼,果真看到面前这瘦小的新兵在默默流泪,他年岁看起来比陆惜迟还要小一些,却入了军营奔赴战场,若说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陆惜迟放下手,又将那张羞花之貌遮了起来,她缓缓开口,“小郎君可是有苦衷?若是有,我帮你如何?”

    李小擦了擦脸上的泪,哭着道:“你怎么帮我,我家里人都死光了,我本想着死在东南也算是为国效力,可我现在做了逃兵,说不定马上也要死了,你怎么帮我?”

    陆惜迟上前了一步,说出的话像是抚慰,她道:“你不用去东南,也不用死,只要你听我的,我可保你性命。”

    “你?”李小愣了一瞬,止住了哭。

    “就是我,你只需现在回去再待九日,十月三十出征时,自会有人来替你。”

    “谁来替我?”李小不敢相信,呆怔问。

    “你叫什么?”陆惜迟却并未回答,又问了个问题。

    “李小。”

    “那自然是李小来替你。”

    她说完,李小又听到了那初时的笑声,只是这次的笑没了恐怖的色彩,多了几分少女独属的恣意。

    雨渐渐停了。

    路边洼地里积了满满一池的水,秋日枯叶本就摇摇欲坠,经这一雨,地上多了许多干净透亮的黄叶,树上却稀疏丁零,唯有遗叶几片故作坚强的在风中拍打乐曲。

    李小又偷偷回了军营,和来时的路线一样,迅速敏捷,好像演练了无数遍一般。

    陆惜迟也预备去慧觉馆接陆晚迎下学,她微微向后扯了扯披风的帽子,以使眼前视线开阔。

    没了帽子的遮挡,空气都新鲜了起来,同样的,她的听力也比方才要好上些许。

    因此,她听到了残留在雨中的笑意。

    那笑藏在树叶的舞动中,藏在细雨的绵绵里,带着戏谑的,嘲弄的,悲天悯人一般的。

    是楚羡。

    陆惜迟身子一僵,迟疑着转过身来。

    眼前人今日穿了一件纯紫色的圆领广袖长袍,衣上无半分纹样与装饰,唯有腰间低低垂落的流苏,被风吹得杂乱无章。

    他这次看她的目光里带了审视,那双眼比利剑还要锋利,他眉头微拧,轻压眼眶,明明是一副漠然至极的神态,嘴角却偏偏还带了一丝笑意,为他的森森气息渡了一层柔光。

    陆惜迟深深看了楚羡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他的嘴角。

    她知道,那不是笑,是讽刺。

    他明明最是危险,却也最会惑人。

    他不是鸢尾,是罂粟,美则美矣,不得靠近,若要采撷,先敬阎罗。

    陆惜迟也回了他一抹笑,她的笑带着坦荡,自在,甚至还能瞧得出半分的挑衅。

    她提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从始至终,不做他言。

    上次既已说清,她不去触碰这位楚世子的利益,那她的所作所为,也与这位楚世子无关。

    雨彻底停了。

    陆晚迎不曾想到今日二姐姐会来接他,看到陆惜迟时隔了老远就喊了好几声,最后更是开心地直接扑到了陆惜迟身上。

    陆惜迟抱着她,被撞得后退了一步,见到妹妹也是欣喜,“阿迎,姐姐给你带了桂花糖糕,快去吃些填填肚子。”

    “好!”陆晚迎蹦蹦跳跳地爬上了马车。

    两姐妹在车上聊得火热,雨后的街道行人渐多,攘来熙往,喧闹非常。

    与此同时。

    皇宫大内。

    楚羡快步来到御书房,不等太监通报就进门跪在了和顺帝面前。

    和顺帝惊了一瞬,停下正在批奏折的手,问道:“临渊匆匆而来,可有急事?”

    楚羡拱手,低下头来微微一拜,他声音洪亮,意愿清晰,“舅父,外甥有要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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