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抓个正着
陆惜迟绕了好几条路最后才跟着一个洒扫丫鬟来到了楚羡的书房。
这里似乎无人看守,里外不曾见到一个人,四周安静得诡异,只有落叶凋零,飘落在地,又被风卷走的声音。
陆惜迟踌躇一瞬,最终抬步走了进去。
楚羡让百篇守在外面,一把打开书房的门。
然室内窗明几净,万卷齐整,连脚印的灰尘都不曾有,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他又往里一探,更是没有预料之中的身影。
楚羡蹙眉,关上门,走了出去。
而在他走后,陆惜迟的身形出现在另一旁的灌木丛中。
她往里藏了藏被她打晕的丫鬟,拆下满头的发钗,披上粗布外衣,默默看着楚羡离去。
陆惜迟轻呼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有诈,否则她怎能如此顺利地进入楚世子的书房。
她躲在暗处等了片刻,确定无人来此,这才轻踮着脚,悄然入了书房。
许是为了诱她,软骨散被楚羡藏在显眼处,陆惜迟只略微找寻了一番便得到了此物。
她将药包放在怀里,收拾好被她翻乱的柜子,转身——
就看到原本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微风带着阵阵尘叶徐徐吹来,吹起了倚靠在门边人的衣袍。
还是那件鎏金紫衣,还是那抹熟悉的如意团花纹,只有那高束的马尾是她不曾见过的装扮,他霁月风光,身长如竹,眼角微微一瞥划出弯月的弧度。
他就那么看着她,那双宛若清泉的瑞凤眼里有玩味,有戏谑,还有冷漠。
他薄唇轻启,是猎物上钩般的自得,他道:“陆二小姐身为客人却私自来主人家的书房,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陆惜迟方看到他时,被惊了一瞬,心脏动如擂鼓,这会冷静下来那心跳渐渐平复。
她掖好怀里的药包,神色淡然,不留破绽,既是被当场拿到,她也无心辩驳,只轻轻蹲了下身,道了一句“世子”,就再无动作。
楚羡看着面前的小人,明明只堪堪到他肩膀,却昂头垂目,不见一丝慌乱。她身上的这件婢女粗衫略微有些大了,长长的外袍盖到膝上,只露出半截腿来,更衬得她窈窕玲珑。
她发上已无了今晨看到的烫花,连钗环都不再做配,唯留一缕发丝散落在胸前,远山黛眉,杏目轻阖,琼瑶玉鼻,口点樱桃,真真是雪肤花貌,海棠醉日。
楚羡见她不语,不急不恼,唇瓣勾起一丝笑来,“陆姑娘为何在此?”
陆惜迟依旧垂着眸子不看他,声音轻缓,不容置疑,“臣女来此,是想向世子借用一件东西。”
“借用?”楚羡双手抱胸,每一寸发丝都写着张扬,他语气不明,“陆二小姐,不告而拿,是为偷。”
陆惜迟闻言,长睫颤了颤,依然不为所动,她只道:“世子恕罪,不过既是世子引我而来,世子洞悉了全局,臣女应当算不得偷盗。”
“我引你?”楚羡装作不懂,语调轻扬。
陆惜迟笑了笑,这才抬眸直面楚羡,她眼中的男子纡青佩紫,容貌上乘,若是忽略他眼底的不怀好意,还真是迷惑人心。
她声音明亮,字字清晰,“若非世子有意,怎会诱臣女去那鬼市,臣女又怎会在鬼市遇到那红衣郎中,只怕这赏菊宴的帖子,也是世子殿下提早为之,世子既知臣女所需,还使了这个伎俩,不正是同意将这软骨散赠与臣女?”
楚羡闻言,愣了一瞬,而后笑出了声,“你倒是聪明。”
陆惜迟不接他的夸奖,只说心中所想,“世子若有话想问臣女,那便问吧,但这软骨散恕臣女不能奉还。”
楚羡止了笑,盯着她的眸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要这软骨散有何用处?”
“保我兄长性命。”陆惜迟如实回答。
“你要对他下药,以让他不得去这年关之役?”
“非也。”陆惜迟也迎着她的目光,不愿再多说,她道:“世子殿下,我陆府之事,还望殿下莫要多问,殿下只需要知道我所作所为只是为了陆家即可,总归碍不到世子的大业,世子无需挂心。”
楚羡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字,眸光锐利,“我的大业?”
陆惜迟悠悠道:“世子身为先可汗独子,自然是要回契丹平叛乱,承汗位的。”
楚羡感到可笑,反驳她,“契丹夷狄,我在南楚锦衣玉食,人人奉承,何苦要回去争?”
陆惜迟顺着他的话来,恭顺乖巧,“世子说的是。”
楚羡感到自己被她噎了一下,但面前的女子尊敬待人,不见喜怒,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陆惜迟也回看过去,她眸光坦荡,眼底荡漾着独属于少女的璀璨,仿佛飞舞在天地之间的一粒冰晶。
楚羡收回目光,看向别处,他语气淡淡,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去长安街,所图何事?”
“臣女喜甜,自是去买那桂花糖糕。”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咬字清晰,面庞白净,直让楚羡怀疑是否是他多了心。
陆惜迟意识到她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不愿再与楚羡纠缠,见他无意要回那软骨散,开口询问,“世子殿下,臣女要归席了,若世子无要事相说,还请允臣女离去。”
楚羡不语,陆惜迟猜不透他的心思,等了片刻,见他还是不曾说话,直当他默认了,行了个礼侧身走过。
走到他身前时,楚羡的声音忽然从头顶缓缓传来,因着离得近些,他的警告听得更是明了,“公主府,你动不得。”
陆惜迟感到他的话当真是贻笑大方,只说:“殿下,臣女不会不自量力与您作对的。”
说罢,她快步离去,不想与这楚世子有一分一毫的瓜葛。
待她走后,楚羡才抬起头来往外看去,他目之所及已没了陆惜迟的身影,唯有公主府的萧凉景色,与往日别无二致。
这陆二小姐和从前的性子当真是格外不同啊。
从前那个陆二小姐只知道和楚君泽卿卿我我,不懂明哲保身,不谙家族世事,看着就让人烦心。
楚羡的不屑轻哼从鼻中传来,他拂了下被风吹得杂乱的马尾,跟着陆惜迟的方向离开了。
逃离了楚羡的身侧,陆惜迟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可闻了起来。
她将手中的发钗一个个簪上云鬓,信步在公主府的后花园闲逛,这里红枫满园,像是进入了另一处世界。
片片落枫飞舞飘扬,闹得人眼花缭乱,枝头还不曾凋落的叶子随风摇曳,此情此景,像是在画中,而她身在树下漫步,也好似成了那画中之人。
小路尽头,是一棵更为茁壮的枫树,那树高大、伟岸,连叶子都比其他树要漂亮些,陆惜迟提步想去看个究竟,结果还未走到那树跟前,就看到一素衣女子躺在凉椅上,轻闭双目,悠哉乘凉。
凉椅微微摇晃,她像是在假寐,眉目舒展,神情淡然,手中执着一把兰花双面绣的团扇,一下一下给自己扇着风。
她头上还是那根碧色玉簪,五官与楚羡有四五分相像,这便是那只出席片刻就离开了的安阳公主。
陆惜迟与楚羡无甚交集,与这安阳公主更是没见过几面,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转身不愿上前行礼。
可就是这一转身,她看到了另一个更不愿相见的人。
“阿迟!”
男子的声音透露着偶遇她的欢欣雀跃,那件太子朝服很衬他的气色,金冠加身更是气度非凡,若是忽略掉他满面的笑容,还真是威武的未来国君一枚。
陆惜迟有些烦躁,敷衍蹲身,“参见太子殿下。”
男子小跑来到她身边,伸出手是发乎情,缩回去则是止乎礼。
陆惜迟看到他有些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每个字都是毫无破绽的欣喜,“阿迟,我适才让丫鬟去女席寻你了,但丫鬟说没有看到你,我就想着你大抵是来后花园透气了,这不,果真让我寻着你了。”
陆惜迟抬头看着在她面前宛若孩童般高兴的楚君泽,有些疑惑,若是演戏,那这个人当真是南楚最好的戏子。
她对楚君泽的爱意不予回应,只觉得好笑,她问:“殿下,您真心欢喜臣女吗?”
楚君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但很快他就止不住地点头,“欢喜,我当然欢喜阿迟。”
“殿下为何欢喜臣女?”
楚君泽看着她,不曾听出她的语气与往日不同,只顾着追忆往昔,他笑道:“从我第一次见到阿迟,便欢喜了。”
“一直欢喜?”陆惜迟有些不可置信。
楚君泽觉得今天的阿迟问题有些多,傻傻的,很可爱,他哄着她,全然忘了一个时辰前,他的阿迟对他冷淡至极。
他柔声道:“自然是一直欢喜的。”
听到这个答案,陆惜迟感到有些悲哀,若他的欢喜是真的,那这欢喜也太轻了。不然怎会婚后不过两载,就往日情分尽无,他甚至为了另一个女人,废她妃位,赐她死罪。
她忽然想起了母亲,在她幼时听到的所有故事里,父亲也是那般欢喜着母亲,一直欢喜到成亲。
可成亲数年后,父亲转头就看中了白姨娘的美貌,留母亲一人独守空房。
在母亲的话里,她能听得出每一个字都是对年少时光的怀念。
或许母亲怀念的不是年少,而是当年那个得来岭南荔枝会偷偷藏着送与她吃的父亲。
这或许,就是兰因絮果吧,不曾见过世间繁华的年轻人的喜欢,总是短暂的。
只是她面前的这位太子殿下,心更狠,更无情,甚至灭她母家,毁她余生,好似从前的欢乐时光,从不存在。
陆惜迟低下头去,无声轻笑,笑里尽是讽刺,待她再抬起头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无论这爱意是真是假,她今生再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看着楚君泽带笑的脸,不为所动,又后退一步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这才开口道:“殿下,臣女要归席了,告辞。”
“阿迟。”楚君泽拉住她的手腕,见他的阿迟又成了那副冷淡的样子,他有些慌乱,“阿迟,你怎么了,为何你总是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