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楚世子
二人望见陆惜迟,忙跑来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
左边的女子衣装典雅,灵蛇髻上是青绿的朱钗,杏脸桃腮,柳叶弯眉,明眸皓齿,亭亭玉立,这是江尚书之女江蓝。
右边的人和江蓝完全是不同的风格,马尾高高用红色发带绑住,红色劲装衬得她英姿飒爽,肤色如麦,笑容爽朗,不是孟将军家的南烛小姐又是谁。
这二人是陆惜迟的闺中好友,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也是在差不多的年纪嫁人。
可是嫁人之后,日子过得一个比一个差。
陆惜迟就不必多说了,她们中境遇最好的是江蓝。她的夫君与她相敬如宾,尽管仕途不顺左迁泉州,不过万幸泉州富庶,江蓝过得虽不如闺中宽裕,日子倒还算顺遂。
孟南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嫁的是萧伯侯府的世子萧良。
南烛倾心于萧良好多好多年,完全不嫌弃那萧伯府只是个空壳,萧良若对南烛好些那倒也就罢了,但他一个破落户还嫌弃南烛不懂礼数配不上他,常常出没于各种宴席为自己物色更好的美娇娘。人家世家小姐又不是傻子,高门不嫁要自降身价嫁他萧良,萧良见无人搭理自己,兜兜转转只能去孟府提亲。
孟将军舍不得女儿受苦不应,南烛以死相逼,孟将军只得松口,却怕女儿在萧府过得不好,给南烛备了几十抬嫁妆,最后那些嫁妆尽数被萧良用来填补家中的窟窿。萧家像是没有良心一般,受了南烛那么大的恩惠还不知足,让南烛做家中杂活,像个奴仆一样使唤她,南烛就这样在萧家磋磨一生。
算算日子,现在这个时候南烛已经喜欢上了萧良。
无论如何,陆惜迟想,这辈子她定要拉南烛出这个火坑。
那边孟南烛已经确定陆惜迟是真的没事,拉着她去酒楼用饭,只说她们阿迟今日受了惊吓,得去邀月楼好好补补。
陆惜迟失笑,思量一番应了好。
邀月楼外。
孟南烛刚站定,乍然低呼,“那不是楚世子的马车吗?”
陆惜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通体上好的小叶紫檀木料,紫色帷幔刺绣精美,奢华又不张扬,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华盖下挂着的一块红柚木雕,是一只昂首飞翔的鹰。
振翅间,似要坠入苍穹。
楚世子又如何。
她同他,无半分交集。
陆惜迟三人跟着小二上了二楼雅间。
刚坐下,孟南烛神神秘秘的问,“你们和楚世子说过话吗?”
江蓝:“没有。”
陆惜迟:“没有。”
“我也没有,人人都说楚世子风姿无限,我觉得还不如我的萧郎。”孟南烛话题转的让人猝不及防。
江蓝喝水都呛到了,“南烛,你快别说笑了。”
陆惜迟知道孟南烛没有说笑,她是真的觉得萧良仪表堂堂,器宇不凡。
她和江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要说劝孟南烛她们可劝得舌头都打卷了,但孟南烛偏生陷在爱情的幻想中,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她们点的菜很快就上来了,三人聊聊闺中趣事,不亦说乎。
“各位!”兴致正起,门外传来小二的吆喝声,“三楼雅间贵客在小店用的开心,今日在场嘉宾的饭食,皆由三楼醉月房的贵客买单!”
外面欢声一片。
陆惜迟扬眉,邀月楼的饭菜可不便宜,能在这宴请可真是大手笔。
孟南烛将她的心声说出来,还顺带了一句,“你们说这位贵客会不会就是楚世子?”
“兴都富贵之家何其繁多,倒也未必。”江蓝斟酌,“不过也确实是只有楚世子能毫无顾忌,一掷千金了。安阳公主唯一的孩子,陛下唯一的亲外甥,每年的赏赐就多如繁星,这份荣宠兴都何人能比。”
“对啊,陛下刚即位时国力衰弱,契丹屡犯我边境,内忧外患民不聊生,若不是安阳公主身许大义,和亲契丹可汗,两国开互市,通使臣,结秦晋之好,咱们也不会有机会发展国力。”
“陛下一直对安阳公主心存愧疚,十五年前契丹发生内乱,陛下派使臣去接安阳公主回国,可是半路遇到契丹乱臣贼子的刺杀,使团和公主走散,寻了二十日都未寻到,使臣回来通报陛下公主下落不明。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安阳公主已经殁了,可是两个月后,一瘦弱女子带着个六岁孩童晕倒在朱雀门门口,侍卫上前查看,才发现这就是失踪了好几日的安阳公主。”
当年那个六岁孩童,就是如今的楚世子,楚羡。
安阳公主自从契丹回来就性情大变,闭门不出,连她的亲弟弟和顺帝都不愿见。
和顺帝以为她是在契丹经受了大苦大难才这般,更加愧疚,既然安阳公主清心寡欲,他便将自己的这份愧疚一股脑的补偿给了楚羡。
当年契丹内乱是安阳公主之夫早死,一些部落不服气楚人为后,更反对楚人之子做他们未来的可汗,于是兵戎相见要为契丹选个新的可汗。
安阳公主携楚羡回南楚后,契丹还一直处于内乱中,小部落被大部落兼并,大部落之间争斗不休,这么些年竟愣是未立新王。
陆惜迟点点头,茶不错。
楚羡的身世市井间早就流传了个遍,正因为如此百姓对安阳公主无比钦佩,就连这位世子大家也都觉得公主之后,岂是凡人,对他也颇为尊崇。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记得前世回府后还要面对父亲的责问,还是养精蓄锐,以解燃眉。
膳后,陆惜迟先行出来,她在东宫那些时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乍然重生又神经紧绷,这会和旧友相伴不免松懈,略有疲乏,看没人注意,抬手捂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她在栏杆旁等江蓝二人,想着陆府的事,思虑间下意识抬眸向上望去。
却意外撞入了一双微微含笑的瑞凤眼。
那人斜身在听友人交谈,似是向下随意一扫,不料正巧与陆惜迟四目相对。
他一身木槿色的长衫,衣上是如他一般随意的流云,手指修长如玉,轻轻敲打着勾阑。墨发千丈散落在身,他目若朗星,带笑时更是摄人,身如芝兰列松,面如古雕刻画,霞姿月韵,金质玉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谁家年少,足风流。
只一瞬,陆惜迟便移开了眼。
江蓝出来问她怎的,她摇摇头,三人结伴离开了。
楚羡见此,微微挑了下左眉,他眉峰有一颗小痣,随着他的动作浅浅移动。
身旁的友人见他心不在焉,推了他一把。
楚羡笑语抬手,慵懒随性。
友人问他,“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启唇,“一只打盹的猫儿罢了。”
如此种种,陆惜迟自是不知道。
她这边下了楼,江蓝说着要去芳兰阁买些胭脂水粉,陆惜迟想起礼国公夫人的那张脸,点了点头。
“我去寻掌柜有事相说,你们先看。”
“好。”江蓝拉着不情愿的孟南烛去了二楼。
与掌柜那边打点好,她在店中随意闲逛,眸光一瞥瞧见一罐胭脂,以天青色的瓷瓶相衬。
陆惜迟喜欢收集天青色的瓷器,且这胭脂看起来颜色极美,她心念微动,正要开口找小二购买。
男子早她一步唤出,“小二,这瓶胭脂给本世子包起来。”
这声音如山涧清泉,洋洋盈耳,似鸣似弦。
陆惜迟回首望去。
是楚羡。
楚羡也注意到了她,歪了歪头。
又见面了,打盹的小猫。
话说兴都谁人不识楚羡,陆惜迟看到有越来越多人朝他们这边看去,她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行个礼就溜。
楚羡身边的友人却非要说话,“世子殿下,我瞧明明是这位小姐先看到的胭脂,怎叫你抢去了。”
陆惜迟皱眉看去,男子颀长而立,苍黄衣袍,长得一副正经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将军,而且还挺面熟的。
楚羡不置可否,转头问,“这胭脂就一瓶?”
小二有些尴尬,“世子,这是江南刚来的新货,目前仅有一瓶,下一批要等些时日。”
“既如此,这瓶胭脂不如……”
“世子殿下,”陆惜迟不想惹麻烦,“胭脂色丽,当配公主,臣女只是无意看到了,不敢争先,这瓶胭脂还是世子买回孝敬公主吧。”
陆惜迟是知道楚羡的,面如春风,笑里藏刀。
和他有关系对她无半分益处。
前世就形同陌路,今生更不愿有瓜葛。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陆惜迟话犹在耳,店内却忽的骚乱起来,隐约还有路人的尖叫声。
不好!
陆惜迟眉心一动,怎偏是这个时候。
她也顾不上别的了,三步并两步朝楼上奔去。
上了楼,见孟南烛二人安然无恙她略微松了口气,只道:“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走。”
是了。
前世就是在今日,南烛当街遇刺。
她当时正在礼国公府和楚君泽郎情妾意,得知消息时南烛已昏死过去,事后大理寺查案只说行刺之人是突发疯癫已关押牢狱。
然不过数日,在东越战事上一向主战的孟将军却公然请和,人人都说是孟将军老了,但后知后觉,陆惜迟认为这和南烛遇刺一事脱不了干系。
她拉过孟南烛,轻声道:“芳兰阁后门有一小院,我们从那里出去。”
“听——”
刀剑划过,清如瓷裂。
糟了!
一把长剑贴着她的粉颊直指身后,剑身冰凉,泛着刺眼的白光。
陆惜迟甩开孟南烛的手,后者受不住惯性跌倒在地。
“住手!”陆惜迟猛喝,“我乃陆相嫡女,谁敢动我!”
她挡在好友身前,身姿净长如芙蕖,裙摆划出漂亮的弧度,好似碧波泛起的涟漪。
她紧紧盯着面前的刺客,此人面具掩面,目光炯炯,目标明确,饶是孟南烛在二楼也剑指精准,且在听到她身份时明显犹豫了一瞬。
说是疯癫,更像是有备而来。
光天化日之下行刺,造成慌乱,人尽皆知,看来这背后之人不是真想取南烛的性命。
这场闹剧,更像是一个警告。
一个给孟将军的警告。
陆惜迟眸色清明,不见慌乱,她望向楼下,片刻前还在大厅站着的楚羡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刺客顾忌她的身份不便下手,又不好这样收场,忽然似是想起了谁的吩咐,剑一歪,疯了一般胡乱砍去。
陆惜迟握紧上楼时就藏在袖间的银钗,身子一斜,蓄势待发。
可她还未出手,刺客忽然一怔,她听到了暗器划过衣帛的声音,刺耳又清晰。
她抓住刺客愣神的一瞬,身形闪得极快,攥着银钗狠狠扎进刺客的肩颈。
肩颈不似眼睛,血没有像她刺瞎黄公公时如烟花炸开,只有几滴溅到了她的脸上,鲜血勾勒脸颊的轮廓,仿佛是新滴的血泪,犹如初绽的曼珠沙华,稚嫩而妖冶。
她再一用力,钗更没入,身前的人缓缓滑落,直至倒地不起。
此时,眸光开朗。
没有了汩汩鲜血的腥味,只有风带来了阵阵脂粉香。
楚羡站在离她不远的柜子旁,不见喜怒,窗口吹来晚风,他发丝扫过肩上尘土,只余下淡淡的竹叶清香。
陆惜迟移开眼,俯身查看孟南烛是否安好。
结果却发现她适才甩手太用力,孟南烛一个没站好,崴了脚,这会子竟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陆惜迟有些心虚,她说南烛怎生如此安静,若是平时早就要和歹徒打上几回合。
江蓝叫来丫鬟扶着孟南烛上了马车。
陆惜迟慢她们一步,看向窗口。
风停了,只能看到窗外的天,万里无云,蔚蓝如洗,那锦衣男子似是她的幻觉一般,缥缈无痕。
只余天青色的瓷瓶端端在桌,不起眼,又醒目。
陆惜迟垂眸,转身没入人潮。
在她走后,方才不见的男子又再次现身,他低低垂着长睫,拿起似是被遗落的瓷瓶。
好友撞了他一下,“这是谁家的姑娘,我常年在凉州不知兴都竟有如此美人。”
“陆家二娘。”
“那位未来的太子妃?”
楚羡睨他一眼,纠正,“是陆家二娘。”
夕阳坠落,明月东升。
姑洗在马车内细细为陆惜迟擦拭干净脸上的血迹,连连担心,“小姐,下次莫要再这般大胆了,奴婢只取个银子的功夫,便发生了这种祸事,吓得奴婢以后可不敢离了小姐。”
“是啊阿迟,”江蓝也有些后怕,“你方才可是吓坏我了,若那歹徒武功高强,你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无妨,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陆惜迟不傻,她料定刺客不敢对她动手才敢上前,否则才重生回来就又丧命而去,岂不是太亏。
到了陆府,江蓝又啰嗦了好一阵才放她归家,陆惜迟只得连连称是,哄得江蓝想说她几句都无可奈何。
陆惜迟笑里带了几分怅然,她们三个中,江蓝最是识大体,知温顺,就像是她和南烛的长姐一般,不说萧良那个末路伯侯,就单是上辈子所有人都认为是顶好姻缘的太子楚君泽,也只有江蓝会叮嘱她“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总归避免了上一世南烛的无妄之灾,陆惜迟的心情还是有几分愉悦的。
刚进府门,就见一小丫鬟急急忙忙的朝她跑来,边跑还边喊,“二小姐,不好了,老爷要罚三小姐跪祠堂,你快去劝劝吧。”
“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慢慢说。”陆惜迟随她一同快步,边走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