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一下午,再没人来过她的办公室。
心里生病不像身体的病痛来得直接又猛烈,它总在潜伏,时常困扰,不知何时爆发。但除了等待,应书蕴也束手无策。
毕竟她不是摆摊,还得靠吆喝,甚至这份工作也没背负任何指标。她的些许压力不过源于长期以来的完美主义和自己都没注意过的悲悯之心。
偶尔会听到隔壁门开关的声音,虽然包了隔音棉,还是有闷闷的击打声传来。
能心平气和打工的人,估计比会骑自行车的鱼还稀有。
在时不时响起的击打和不成调的歌声里,应书蕴看着空旷的办公室,想到了什么,马上给lydia和秦柏发了信息。
眼见到了下班时间,她赶紧起身收拾东西。今天有个在她这咨询了很久的小姐姐临时改到晚上,得马上去心桥,结束了还得去趟姑姑家。
昨天晚上家越突然说想画画,拜托她把放在姑姑家的画具都拿过来。应书蕴吃惊又高兴,马上就打电话跟姑姑约好了时间。
时间很赶,她步子也快了起来。
春天的到来减薄了身上的衣服,稀释了空气里的萧瑟。
万物萌发,从长久的睡梦里醒来,伸起懒腰。
窗户半开,春风拂起白纱吹到脸庞,柔和得像母亲的手。应书蕴站在办公室的窗前,跟章容打电话,讨论下一次的心理培训课内容。
门被敲响,应书蕴低声跟对面解释,“那就这样,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发消息给我,”看了看挂钟,又补充道,“需要的话,我下班回去一趟也行。”
挂了电话,她对外面回应:“进来。”又快速坐回办公桌前,把雾霾蓝色的帘子拉开。
这是她前几天想的主意,让心理咨询这个事在语义上更轻量化,员工可以选择与她面对面交流,也可以隔着阻挡匿名倾诉。
也许是匿名给人的安全感,又或者是这段时间看到应书蕴几乎独来独往没有与任何人亲近。
这两天居然还真有人来,虽然大多是小小吐槽,但也是不小的进步。
隔着窗帘,应书蕴看得模糊,门被拧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闲庭散步般转头左右看看,随意坐在了沙发上。
“你好。”应书蕴语气温柔地率先打招呼。
帘后传来一声轻笑,男人往前躬了下身,随即又仿佛正色般,低沉着声线认真道:“你好,应老师。”
应书蕴扬起的唇角被这熟悉的声音冻住,搞什么呀?他来凑什么热闹!
“怎么啦?应老师。”仿佛是察觉到应书蕴的无语,许获装模作样地追问。
“没事,”应书蕴眼角抽了抽,“你叫我名字就好,不要太紧张。”
她拿出平时的话术,尽量不动声色。
可这话又逗得对方笑出声,到底是谁紧张啊。
许获笑完,状似苦恼道:“我可以开始倾诉了吗?”
“随时都可以。是有哪方面的苦恼呢?”应书蕴捏着笔,不知该不该记。
“就是吧,”许获顿了顿,“感情方面的困扰。”
“哦?”这小子真是来捣乱的?应书蕴放下笔,,“怎么回事?”
她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今天起太早了,天还没黑就犯困。
许获见帘后的女人没了严肃模样,垂头打哈欠的动作实在可爱,又想笑。忍了忍才开口询问:“你说一个女生……为什么会突然主动对男生贴贴呢?”
这话他早就想问,又不想隔着手机文字让对方逃避。
正在喝水的应书蕴呛住,春困烟消云散。
“咳……咳咳,”她清清嗓子,恢复一本正经样,“为了鼓励吧,鼓励对方振作起来。”
“哦?应老师平时都是这么鼓励人的?”
不等她回答,许获又继续倒苦水,“这女生啊,贴贴后跟没事人一样,而且还很忙,下班准时得要命,见一面太难了。”
自从她办公室搬走后,自己连路过看一眼的机会都没了。当初想让她轻松点,结果现在连一起下班都不行啦。
不是你定的5点下班吗?这会想当资本家了?应书蕴埋头吐槽。
帘子突然被拉开,许获撑着桌沿,眼里带笑,春光抚上他的脸,凌厉线条软了几分。
“所以下班后有空吗?”
“可以给个机会……让我请这位爱鼓励的姑娘吃个饭吗?”
应书蕴愣了愣,犹豫道:“但我下班后得去趟美院那边。”家越的旧画具放置太久,很多都用不了,还得买颜料。
见许获脸上瞬间失望,她又忙开口:“要不我们去那附近吃?”
“行啊,我都可以。”许获由阴转晴。
“馄饨怎么样?”
这人能不能让他花点钱啊,许获好气又好笑,“俊平野馄饨吗?”
“你还记得?”应书蕴有些惊讶,长眼圆睁。
还去过呢。
许获笑着点点头。
吃完馄饨。
一场春雨突如其来。
美院附近都是老旧居民楼,道路狭窄,停满了车。许获找了很久,最后只好停在转角的街区。
应书蕴抬头看,雨势渐大,拍打着树叶簌簌而下,“要不下次我自己再来买吧?”
“中国是不是有句古话?叫来都来了。”许获笑着停好车,熄火,安抚她,“也不远。”
应书蕴被说服,解开安全带。
许获摆手,“我去就好了,就刚才你指的那家是吧。”
“对的,”应书蕴点头,“还是一起吧。”
许获拍拍长期健身的饱满胸膛,三分得意:“我去肯定没事,你淋雨就不好说了。”
应书蕴收回推门的手,犹豫答应,“那好,我把家越的单子发给你。”
许获比了个ok的手势,推门跑入雨中。
将暗未暗的狭窄路道,他在梧桐树下跑远,踩起一滩滩水波。
应书蕴静静坐在车内,低头玩了会手机,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抬头看,天色愈发阴沉,接近墨色。
怎么买了这么久?
正准备下车,那一身黑色的颀长身影,从转角跑出来。身上的黑色西装搭在手上,盖着提着的袋子。
许获如风般奔跑过来,昏黄的路灯盏盏亮起。
应书蕴眼前闪过无数个瞬间,无数个他走向她的瞬间,大多数的时候,他总是用跑的。
但一起走的时候,他又总是慢悠悠。
“有个颜料没了,老板调了一下货。”许获打开车门,解释道。探出身子,把手中的袋子小心放在后座,又把外套随手一扔。
“没了就算了呀。”那样雨下大之前就能回来了。
应书蕴看着他湿透的头发,赶忙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没事。”许获接过来擦头发。
黑色衬衣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腹肌线条,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应书蕴看得面红耳赤,赶紧收回视线。
还好穿的不是白衬衫,不然也太……
她掩饰地系好安全带,“后面再买也行的。”
许获擦干净脸上的水滴,启动车子,严肃道:“那可不行,家越小姐的东西,得给她安排好。”
车辆驶出小路,他又说:“而且早点买好,我就能早点拿到画。”
“啊?”
许获转头对她笑,“我家里和办公室太单调,想请家越画些油画,她说她正好想赚钱,就答应咯。”
她哪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应书蕴皱眉,又觉得好笑,“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不知道吧?你不知道的多了。”
“行行行!”应书蕴笑着投降。无论如何,家越能重新拿起画笔都让人开心,她只会感谢许获。
她看向打方向盘转弯的许获,袖口还在往下滴水。
雨真的太大了。
把车停在门口,许获从后座拿过大袋子,用纸巾擦干上面的水,递给应书蕴。
“谢谢。”应书蕴拿好,准备下车。
许获突然倾身过来,“等等。”
看着靠近的脸,应书蕴心跳漏了一拍,警铃大作,这么快的吗?
许获噗嗤笑出声,手臂越过她的身子,打开储物,拿出一个盒子放在她手心。
“给家越的,她现在用的太老了,屏也碎了。”
那是最新款的顶配机型,应书蕴摇摇头,“这太贵了。”
家越这几年几乎不与外界联系,手机也仅仅是用来收她的消息和电话。过年那会,她本想给她换新,买个普通款也好,还是遭到了拒绝。
她想了想,把手机递回去,“而且家越不怎么用手机。”
“现在不用,以后……咳……可说不定。这是谢她接单的,还是……咳……你想让自己送上去?”许获指了指楼道,说话间又咳嗽了几声,像是受了凉。
应书蕴担心他感冒,只好接住,到时候家越不要再还给他好了。
她推开门,又转头嘱咐他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见他点头才下车。
没想到家越会收下,应书蕴准备找个机会谢谢许获。
结果第二天她跑了几次茶水间,在公司也没看到人,明明平时许获总会辗转在各个会议室。下班前,她踌躇了一会,还是去敲了办公室的门。
好久没人回应。
正在跟同事闲聊的秦柏见状走了过去,“应小姐,你找许总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他聊聊下一次的培训课。”应书蕴随便扯了个理由,又随意地问道,“他不在吗?”
秦柏点头,“嗯,上午给我发信息,说是发烧了,在家休息。”
应书蕴眉心蹙起,谁说自己身强体壮来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招了?”秦柏嘀咕。
最近倒春寒,办公室里咳嗽声此起彼伏,病毒含量太大了,真得戴个口罩。
他关心道:“培训课的事急吗?”
“不急不急。”应书蕴摆摆手,快步逃回办公室。
捏着手机在椅子上转了半天。
要不是帮她买东西,许获也不会生病。应书蕴觉得自己理应问候,认真打起字来。
蕴:【听秦柏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许获的消息几乎是秒回。
huo:【不好呀,要烧成灰了。】
应书蕴抿着唇,迟疑半晌,【那我去看看你吧。】
过了好一会。
许获传来四位数字。
应书蕴眯起眼,这不是自己的生日吗?什么意思?她准备问,对话框却显示正在输入中……
huo:【门的密码。】
春雨连绵,不知疲倦飘啊飘,飘在空中,飘进半开的窗户。
应书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回了个好。又调出杨姨的号码打了过去。
“杨姨,你今天说要煲的汤好了没呀?”
“好了呀,我都炖了一下午了,你回来就能喝了。”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装一份?保温饭盒就在上面的厨房柜,对……对,左手起第三个。”
上次来都这里,还是为了美美吵架,这次就得进去了。应书蕴提着沉甸甸的饭盒,心里打鼓。
输密码的手有些乱,第一次居然出了错,她深呼吸一个个按下四位数字,开门进去。
大平层足够宽敞,站在玄关都能透过正面的落地窗看到湖景。室内装潢都是黑白灰的冷淡配色,果然如许获所说有点单调。
应书蕴不好意思初次来就翻别人鞋柜,而且真看到女士拖鞋她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脱掉鞋子,她直接走入走了进去。好在有全屋地暖,脚下温热舒适。
“来了?”许获穿着一身深蓝色睡衣从主卧走出来。
平时抓起的头发垂下来,稀碎盖在额间,看起来脚步虚浮。
“吃东西了?”应书蕴把饭盒放在岛台。
许获倒了杯水,摇摇头。
“你快去沙发上坐着吧。”
应书蕴把饭盒拆开,先走到沙发旁,见他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整个人像在冒热气。
“咳嗽吗?”
“还好,昨天洗完澡感觉没什么事,”许获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结果半夜头痛得很。”
“多少度啊?”应书蕴着急道。
“不知道啊,”许获摊手,“家里没温度计。”
怎么连这都不备,应书蕴扫了眼四周,生活物品确实少得可怜。她走近蹲下,把手放到许获额头。
手心沁入温热,她又把另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
过了会,小声嘟囔,“还好啊。”
好像差不多。
许获的笑在喉间打转,他伸手扶住应书蕴的后脑勺,轻轻拉近,“那样不准,要这样测。”
额间低着额间。
许获的热度升高,应书蕴被他困在怀中,局促地眨眼,又望进他似水的眼眸,像失焦般晕开层层情意。
那弧度明晰的唇,仅隔着一指的距离。
如果他是发烧的话,为什么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呢?急促回荡的呼吸又是谁的呢?
应书蕴不知所措地保持着别捏的姿势。
不知下一步会走向哪里。
两人眼里心里只有彼此,谁也没有发觉有人进了屋。
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和惊呼声同时响起。
“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在一起的!”
应书蕴像小时候偷看言情小说被云真发现一样,猛地转头,肌肉记忆般说瞎话,“我没有,我没。”
这才看到腿上打着石膏的李天锡,倒地的声响应该是地上的拐杖带来的。
他此时正一脸震惊,张着嘴又想说话。
滑雪的第三天,他不听劝上了高级道,果然收获了骨科医院的入门券。在医院躺了几天,好不容易能动马上买机票回来。
他不敢回家怕被骂,直接就来了许获家。
谁能解释解释?这世界变化这么快吗?学姐怎么就到家里来了?
许获幽怨地看了眼像做错事的应书蕴,又看向傻眼的李天锡。
该死啊,他真该死,怎么不换大门密码?
见李天锡像金鱼样张嘴,他甩了记眼刀,觉得还是李天锡更该死点,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现在回来。
他眯了眯眼打量,看来这人是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