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
夜晚的老居民楼,灯火熄灭一半,光从旧玻璃窗透出,水纹般晕开。
近在耳侧的呼吸突然屏住,应书蕴手下的脊骨也轻微僵住。
她拍了一会停下,想往回缩,却猛地被拉入更紧密的怀抱。
许获伸长双臂用力环抱住眼前的女人,低喃:“等会……”
午夜梦回无数次扑空的拥抱,再次填满之时犹如癔症。
可那温热的脸庞,又是如此真实。
应书蕴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背。
这些年没来得及说的话,都在此时传递。即使两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拥抱。
过了好一会,应书蕴才使劲拍了拍他,“能不能放开了?没法呼吸了。”这人抱得也太紧了,胸腔挤压得要窒息了。
“哦,哦。”
许获忙松开,应书蕴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只好抿嘴掩盖笑意。
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愣头青模样,她还以为长进了呢。
“有没有好一点?”
“啊?”许获怔了会,看过来。
应书蕴眨眼,目光轻柔拂过他面容,声音笃定,“你今天心情不好。”
“嗯,好……好些了。”许获点头。
应书蕴不是会安慰人的类型,以前自己心情不佳的时候,两人也只是花几分钟享受安静的拥抱,共同依偎进生命之河。
爱人的拥抱是最好的加油站,他的心再次被填满。
“哦,”应书蕴低头笑了笑,抬头挽起鬓边发,“那早点回家咯,晚安。”
许获神思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亲近中,此时被她的话牵着鼻子走,傻傻回了句,“晚安。”
应书蕴转身上楼,楼道感应灯一层层点亮,走到三层转角处,她停住脚步,缓缓走到窗前。
那窗玻璃在时间侵蚀下,水垢像雪花发白,遮盖住楼下孤独伫立的身影。
他仰头看了好一会,才上车。
车辆从窗口滑过,后视镜上挂件悠悠摆动。
那是洗得发白的护身符,几乎看不出本身的紫。
直到车身没入黑夜,应书蕴才转身上楼,脚步轻快,挂在嘴角的笑一直没有下来。
客厅里灯光温暖,美美伏在家越腿上,正一起看着电视里无聊的古装剧。
应书蕴看到餐桌上收拾好的外卖盒,眉头轻挑,她本做好回来再煮的打算。
“吃了?”
“嗯,好油。”家越点头。
到底还是挑剔,应书蕴了然笑了笑,见她低头亲了亲美美的头,故意吃醋道:“这么喜欢?比对我都好。”
家越白了她一眼,“姐,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哈?”应书蕴指了指自己,“像啥?”
“像爸!他总是问我喜欢妈还是他?”
应书蕴噗嗤笑了声,老应确实有些幼稚脾气,更多的是爱逗家越玩。笑完了,看着平和的家越,她心里又涌出些许欣慰。
除了上次寺庙回来那次,她们一直对逝去的人避而不谈。
能这么平静地话家常真是是稀有的幸福。
“行行,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
应书蕴走上去摸了摸美美的头,去阳台取晒好的浴巾。刚走到浴室门口,就被家越叫住。
“姐,你今天心情不错?”家越努嘴试探。
应书蕴下意识摸摸脸,结巴道:“啊……有吗?还好吧。”脚步急促地推门进去。
家越不说话,和美美对视半晌。
装傻,她们俩都看到了。
虽说在aurora只用坐班到五点,但心桥那边的来访者还是很难稳定排开,下班后有时需要再返回心桥或者周末偶尔加班。
应书蕴体感工作量还行,但确实会有些不规律。找家政这个事又被她提上日程。
周六午后,她来到附近的家政公司,鉴于前几次的失败她稍微提高了一些预算,希望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工作人员听完她的需求后,拿来本名册,边跟她介绍每个人的信息,边往后翻。
室内暖气强劲,一直往脸上吹。应书蕴听久了有些疲惫,突然被一晃而过的照片抓住心神。
她往前翻了几页,仔细看照片上的中年妇女,几年的时光在她眉眼间刻上几道明显的皱纹。应书蕴不敢相信地又看了看年龄和籍贯信息,这才肯定这确实是本该回乡养老的杨姨。
她自言自语道:“怎么会?”
工作人员在一旁道:“这个杨阿姨,以前可都是在有钱人家做的。能力人品都很好的。”
他本不愿意把她介绍给应小姐这种普通顾客,毕竟杨阿姨的经验完全可以匹配高端雇主。但她就是坚持这个薪资,表示不想住家了,只想自由轻松点。
“就她了。”应书蕴合上名册,一锤定音。
工作人员问道:“不需要面试吗?”
应书蕴摇摇头,诚恳地道:“如果她有空的话,您能联系一下让我们今天就见面吗?”
这城市变化太大,属于过去的事物和回忆都越来越少,此刻的她迫切想与过去再建立一些联系。
一杯茶的功夫,杨姨推门而入。
相望间,时间匆匆流淌,应书蕴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杨姨过来拉起她的双手,“姑娘啊……”她声音哽咽,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颤声道,“都长这么大了啊。”
应书蕴握住她粗糙但温暖的手,心口发热,点了点头,“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杨姨,真的太好了。”
居然认识啊。工作人员诧异地引两人坐在沙发上,去办公室打印协议。
“杨姨,你不是回老家了吗?”应书蕴疑惑道。
杨姨点头,“是啊,你爸爸他出……”说出口她猛然觉得不妥,抱歉地看着应书蕴,应书蕴只是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她才接着诉说,“你妈妈她给了我不少钱让我回去享福,但老二结婚,到处要用钱,那钱拿来买了房,前几年忙着带孙女……”
像是想到些不愉快的事,她摇了摇头,“还是出来干活好,我还干得动。”
儿女永远是父母忧心的大头,杨姨在老家估计也没那么舒心。应书蕴不多问,只是体谅地点头。
离开家政公司,应书蕴领着杨姨往春和家园走。进了附近,见她转头四处看,应书蕴面容窘迫,小声道:“这小区是挺旧的。”跟当初应家的豪华别墅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路上她讲了她们姐妹俩的现状,杨姨听到家越的事直叹气。
杨姨闻言,责怪道:“我哪是那个意思,就是看附近的菜市场和超市,以后方便采买。”
应书蕴笑着进楼栋,突然想到她简历上的经历,回头问道:“杨姨,你上个月不是还在东城那边干吗?怎么突然辞了啊?”
杨姨被问住,干笑两声解释:“那家人口多,事情也多,干久了累,这不就想找个简单的,没想到碰到你们两姐妹,真是巧。”
“是啊!是啊!”应书蕴像回到十几岁的小姑娘般笑得天真,觉得缘分真奇妙。
杨姨看着她上楼的背影,神色复杂。
上周末雇主全家去周边露营,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享受这难得偷来的闲暇时光。
门铃突然响起。
她本以为门外高大俊挺的矜贵男人是主家客人,正要回复,对方却叫出她的名字,说想跟她谈谈。
直到他提到应家,杨姨才锁了门跟他去了附近的茶楼。
他自称姓许,是应家的亲戚。开门见山地表示希望她能去照顾家越的日常,待遇的差额他会加倍补上。
应家待她不薄,十几年的相处几乎是半个亲人。杨姨心里自然愿意,只是这人的举动实在奇怪,让她不安。
她悄悄打量对面的男人,剑眉星目,姿态大气,连说话都额外诚恳。
“杨姨要是能接这份工作的话,对书蕴和家越来说不仅仅是分担了生活压力,更是能给予她们情感支撑。希望您认真考虑一下,任何为难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杨姨答应下来,又怕他另有所图,不放心地试探:“你不会要我把她们的生活都告诉你吧?”
一定是最近听书听多了,有些疑神疑鬼。
许获嘴角一抽,“这你放心,我只负责解决问题。”
后来,他果然很快就解决了她的工作问题,找了合适的人代替。又隔了一天发来地址,说是为她找的房子,因为姐妹俩家太小,没法住家。
她惊觉一切发生太快,打电话过去问自己接下来是不是要联系书蕴。
电话那头,男人沉着道:“不用担心,我会安排,您好好休息。”
杨姨看着应书蕴轻快攀爬的脚步,犹豫是不是该问问她。又想到那姓许的年轻男人强调过几次保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赶紧跟上。
家越听到门口的交谈声,放下手中的书,好奇地走出来,见到应书蕴身后的人,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还以为是幻觉。
杨姨慈爱地看着她,怎么这么大了还像几岁时的黄毛丫头样。想到书蕴说的那些事,她眼含泪水走过去抱住家越。
“吃苦了,孩子。”
家越伏在杨姨肩头,乖巧地点头。
老应和云真总是很忙,而那些年杨姨始终都在,清楚地知道姐妹们的小脾气,也知道每个人爱憎的食物,温柔地搀扶着两个丫头长大。
周一刚到公司,应书蕴就被秦柏叫住,领着她往另一边走。那是位于公司视觉死角的独立房间,只有转角是紧急楼道,通往天台。
秦柏热情地打开房间大门,“应小姐,你看看这里行不行?”
阳光从大玻璃窗洒进来,在白色写字桌上洒下一层金。米色沙发看起来软弹舒适,除了绿植,角落还摆放了一束百合花,室内弥漫着怡人花香。
“老板让我们收拾的,还可以不?你要有什么需求尽管提。”秦柏在一旁又指了指一墙之隔的隔壁屋,“还有你之前提的情绪宣泄室,就在隔壁,都弄好了。你别担心吵,都包了隔音棉,”呵呵笑了声,他解释,“也是为大家着想。”
不然外面的人在办公,屋内沙袋乓乓响。
应书蕴记得这两个房间本是仓库,居然这么快就改造得焕然一新。她惊诧点头,“挺好,我没有什么意见。”
她返回原来的办公室,收拾好文件和书,出门时看了眼隔壁,大门紧闭。
也不知在不在?
上周没提交测试表的还有几位,应书蕴给他们单发了消息提醒。有人应付道快了,有人干脆已读不回。
公司大群突然疯狂跳消息,她点开一看,是lydia发的公告。
【为了化解万恶周一的苦闷,aurora现请来多位资深美甲师为大家的周一增添光彩。请有空的姐妹踊跃参与,放心享受。】
有男员工发难:“怎么只为女生谋福利啊!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就没点优待?”
lydia回复:【男姐妹也行啊,美甲又没写性别。】
很快这条回复下就多了很多大拇指。
应书蕴转着笔,静静看他们打嘴炮,还挺有趣。
很快lydia又补充道:【当然也有不爱做美甲的同学,许总贴心地为你们提供了有机超市卡的选项。】
不年不节的还能领东西,对话框里一时又刷起谢谢老板。
许获居然适时出现,发了个谢幕鞠躬的表情包,又迅速被顶出画面。
应书蕴往上划拉,看了好几遍那动图,想着许获做这个动作,咯咯笑起来。
lydia的头像突然亮起,“书蕴,你想做个什么款式啊?这次请了好几家高端美甲店的员工,什么厉害的款都能做。”
几番来往,lydia算是她在公司能说上话的朋友了。应书蕴手指搁在键盘上,想着怎么拒绝才好。
应该很多人,她不太想去凑热闹,本来也是边缘人物。
门口传来敲门声。
“请进。”
lydia步伐娉婷地走进来,催促道:“别看啦,工作是做不完的,咱快去吧,等会人就多啦!”
自己未免太有眼力见。
周末许获突然打来电话,她还以为要加班。结果他却说要给员工福利,让她找点城里厉害的美甲店,预算上不封顶。连镶钻晕染手绘这些专业名词都蹦出来。
看来霸总也爱看小红书。
lydia也没客气,马上打了一圈电话,包括那些平时不舍得消费的店。
多功能室的桌子被摆成一条,上面放满工具,一群美甲师戴着口罩蓄势待发。
房间内站了好些姑娘,找着图片互相讨论。也不乏想试水的男生,虚心在旁请教,笑作一团。
应书蕴心道这类活动对大家的心情确实是很好的正向作用,又开始思考还有什么类似的活动可以策划。
请来的美甲师数量够多,应书蕴没等一会就有了空位。这几年她疏于在美丽上投入,对流行的款式也不太关心,只好翻出小红书查找起来。
等美甲师做完前置,她早被一堆图片弄得晕晕乎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不涂个裸色吧?”
邻座正在贴甲片的lydia闻言惊呼:“cici手绘可是一绝,你涂个裸色也太大材小用了。”
那叫cici的美甲师捏着应书蕴的手指笑道:“还可以哦,我学美术的。你想想有什么喜欢的意向,或者喜欢的照片,我可以试着还原一下。”
应书蕴想了想,翘了翘右手食指,“那在这里画一个雪山可以吗?”
她翻出手机里的老照片,“就这个样子,”又语带抱歉,“不好意思,这个是黑白的,你能帮我画成彩色的吗?”
cici自信地点点头,“没问题,其他手指呢?”
应书蕴毫无头绪,“你发挥就好,”过了一会又指着左手无名指,“在这画一朵小花吧。”
她搜索出勿忘我的图片,给对方看。
cici低头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行啊。”
lydia所言非虚,应书蕴看着光秃秃的指甲换上新衣,写意又独特。
谢过cici后,应书蕴走出多功能室,到了转角,忍不住又欣赏起手上的美甲,越看越喜欢。
以前怎么就觉得这个无聊呢,明明也可以充满美学呀。
噔……噔……噔……
紧急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一道高大身影走出来。许获今天穿着依然讲究,黑色西装下是白色衬衫。
他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开到第二个扣子,落拓地敞开,锁骨明晰。
额。
应书蕴举在身前的双手顿住,她感觉现在这样子,多少有点傻。
许获却几步迫近,去看她的手,自然发问:“怎么没做长的啊?”
那突然喷薄过来的气息,让应书蕴又想到前几天的拥抱,声调不稳,“长的……长的不方便干活啊。”
许获眉心拧了下又展开,伸手抓过她的左手,低头仔细端详,拇指在她无名指上擦过,呼吸轻抚指尖。
应书蕴没料到他会突然抓住自己,紧张地左右看了看,生怕有人看到。
一声轻笑从鼻间溢出,许获故意皱眉调侃:“看什么呢?跟做贼似的。”
应书蕴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手上用力。
许获笑着任她抽出手,轻声留下一句,“很好看。”
绕过她离开。
应书蕴转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怎么感觉有点得意呢?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