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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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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

    简短低沉的声音穿透门扉。

    应书蕴指腹微顿,推门而入。

    许获的办公室比自己那间更简约些,清冷得没有任何生气。他并没抬头,只是看着桌上一张传单样的纸。

    静静站了会,应书蕴想该从那个话题开始好。仿佛是察觉到这不寻常的安静,许获抬起头来,看到她愣了愣。

    意外蔓延到眉梢。

    “忙吗?”应书蕴牵起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

    许获站起身,“不忙,坐这吧。”他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指了指旁边靠墙的多人沙发。

    又问:“要喝什么吗?”说着就掏出手机。

    “不用了。”应书蕴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虽说之前也一起开了几次会,但在这办公室里单独相处还是让她很不自在。

    眼神一垂下,她发现黑色羊毛长裙上有几个小小的毛球,在暖风吹拂下恶作剧般摇摆。

    这还是刚工作那年买的,价格有点高,花得她肉疼,要不是夏怡怂恿,她不会冲动消费。

    许获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那长裙,沉默了会先开口:“工作上有困难?”除了工作,他想不到应书蕴敲门的理由。

    “嗯……”应书蕴伏在腿间的手捏紧,“那个……我的办公室能不能换一下?”

    情急下,她想到这个一直以来都想协商的事,怕对方误会,又认真补充道:“虽然你很年轻也愿意跟员工亲近,但到底是老板。咨询室在你旁边的话,大家会有顾虑。而且门口就是大部分职工的工位,太开放了。”

    她低头说了一大堆,自认为理由充分,却半天得不到回音。侧头去看,许获低着头,几缕刘海垂下遮住黑曜石般的眼。

    整个人仿佛放空般陷入一片惘然。

    “你……”应书蕴试探道:“在听吗?”

    许获仿佛被唤醒般转过头,“sorry,能再说一遍吗?”

    他在想什么呢?应书蕴虽无奈,还是重复了一番刚才的说辞。

    “你觉得……”

    “等等,”许获忽然侧身探过来,边缘干净饱满的修长手指抚上应书蕴的脸,“这是什么?”

    大拇指在细腻脸庞上摩挲了几下。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应书蕴如被电击般怔住,血液倒流。

    “老板!”

    秦柏本想敲门,见门虚掩,直接推门就近。

    却不想看到气泡纷飞的旖旎场景。

    老板高大的背影把身后的女生身影遮了大半,此时头轻轻歪斜,是在……

    他赶紧退去,把门关好。

    那纤细身影上的黑色羊毛裙?今天应小姐好像穿的这个。秦柏因为窥到不得了的秘密而心跳如鼓,赶紧跑回自己的工位对着财神爷又拜了拜。

    这工作挺好的,他不想失业。

    望着被带紧的门,应书蕴的脸涨得通红。她往后一撤,结巴道:“什么……什么东西?”

    许获收回手掌,还带着脸颊的温热,他泰然自若指着应书蕴的左脸,“脸上有脏东西。”

    应书蕴慌乱地在身上口袋摸来摸去,才记起手机丢在办公室了。

    许获憋着笑,掏出手机打开相机。

    咔嚓……

    应书蕴不妨被偷拍,伸手去抢手机,这才看到照片中的自己,表情因慌张分外呆傻,左脸上有三四个黑点。

    东一个西一个。

    难道是刚才把用圆珠笔撑着脸的时候,搞反方向了?

    真是昏了头。

    她正准备删掉照片,一只大手伸过来夺过手机。

    许获举着手机挑起眉毛,声音低沉却是幼稚的挑衅:“学姐不好随便翻人手机吧?”

    应书蕴狠狠咬牙作罢。

    “秦柏找你有事,我先走了。”

    克制住猛烈的心跳,应书蕴稳步走出办公室,见秦柏不在门口松了口气,拐进洗手间。

    接起流水,应书蕴用力搓脸上的黑点,白皙的脸庞被搓红,那痕迹还是不掉。

    身后传来推门声,“要不要卸妆巾?”lydia从化妆包里拿出旅行装的卸妆巾递过来。

    应书蕴接过,讷讷道了谢。

    镜中的面庞依然充血般泛红。

    许获灼热的呼吸好像还在鼻尖。

    怎么回事?是荒了太久吗?

    再过分的事都做过,怎么就因靠近而红了脸?

    应疏蕴啊!你真是不争气。

    回到办公室,应书蕴把那该死的圆珠笔丢回了笔筒,继续看测试表。

    虽说填表的人并不一定遵循内心,但这不像mbti,i人都能伪装成e人。这套几百题的量表发展十分成熟,在考察心理素质,心理健康水平方面都有很高的使用价值。

    现在看下来,抑郁,焦虑,躁狂超标的人并不少。

    平心而论,比起前司那种考核严苛,竞争激烈的丛林氛围,aurora真的做到了小而美。

    员工的心理问题或许是私生活的烦恼,也或许是之前工作经历留下的ptsd,但应书蕴不得不考虑得周全一些。

    让大家愿意来倾诉求助,让职场生活不那么压抑。

    她又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一条条罗列建议。

    中途去茶水间,经过大会议室。程斯言手中的激光笔在ppt上来回移动,坐在旁边的许获一手支着下巴,眉头皱得仿佛被中学课堂上被溜了一圈的纸团。

    应书蕴抬起手,食指在空气中轻轻滑动,像是要隔着玻璃窗抚平那些不悦的纹路。

    到了下班点,她瞥了眼许获的办公室,没关门的房间空空如也,往外走,也没在任何会议室看到他的身影。

    应书蕴只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自从上次偶遇后,冯意远心中火种再次重燃,接连约了她好几次。应书蕴不愿伤害他,但更不想给对方错觉,总找些理由推脱。

    这次却是对方生日,还邀请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前同事。考虑了一会,应书蕴还是答应了。

    在商场逛了一圈,还是没想好买什么礼物。键盘她不了解,剃须刀太亲密,运动手表又有点超预算。

    最后选了个设计简洁有质感的马克杯,反正多喝热水总是好的。

    聚会地点就在附近的日料店,应书蕴刚到门口,冯意远就迎了出来。

    他今天明显有精心打扮的痕迹,抹上发胶的发丝立挺帅气。他笑意盈盈道:“来啦~在里面。”

    “大家都到了吗?”应书蕴跟着往里走。

    “嗯,差不多。陈宽说要他被拖住了,会晚点到。”冯意远笑了笑,“不管他了。”

    陈宽是典型的职场老好人,谁让他帮忙都不好意思拒绝。应书蕴点点头,把手中礼物递过去:“生日快乐,冯意远。”

    她不想当众给,不如现在。

    冯意远埋怨:“人到了就行,买什么礼物。”眼睛却已经笑得眯似月牙,看清袋子里的东西,他更是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水杯前几天摔碎了,我明天就把它放工位上。”

    她上哪知道。

    应书蕴嘴角抽抽,还是保持微笑,“那挺好,多喝水。”

    推开包厢的榻榻米门扉,一群老熟人探头对应书蕴打招呼。

    隔壁包厢的门被关上,秦柏回头,“是应小姐诶。好像是朋友聚会。”

    “哦。”许获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喝杯中茶。

    秦柏挪挪屁股,觉得自己实在话多。从今天接机到现在,他觉得老板心里肯定装着事。虽然平时也不怎么笑,今天额外话少,有种风雨来临前的沉寂。

    也不知道在平城这几天怎么了?难道真的被迫联姻,但老板心里只有应小姐?

    他不由脑补一出狗血剧情,但因不知该如何扮演总裁剧里的总助角色苦恼得噘嘴。

    日式包厢的墙几乎是形同虚设,薄薄一层板子什么都挡不住。不一会,隔壁热络的喧闹就传了过来。

    秦柏皱眉,早知道不定这家了。

    “老板,要不我们换一家?”

    “不用。”许获拿起碟子里的湿毛巾,低头细致地擦过手上每一寸。

    应书蕴跟老同事挥挥手打招呼,很快面前的酒杯就被倒满清酒。

    话题也从祝贺寿星公生日到吐槽职场。

    “书蕴,你是不知道啊!咱们加班越来越严重了,之前s厂出了那么大的事,咱公司是一点都不反省啊。”市场部的rebecca吐槽道。

    之前跟应书蕴同小组的张珂用力点头:“是啊,天天吃预制菜,我都怕自己哪一天变异,变成哥斯拉什么的。”

    “那你可以大战金刚了!”负责前端的李锐开玩笑,又摸了摸自己的所剩无几的头发,“我他妈不到三十就这样了,前几天刚去医院咨询过,工资还不够植发咧!”

    大家笑做一片。

    冯意远看着安静陪笑的应书蕴,关切道:“你现在加班还多吗?”

    应书蕴捋了捋自己复杂的工作结构,老实陈述。

    当听到五点就能下班,包厢内羡慕得简直要哀嚎。

    “那就好。”冯意远拿起酒杯,“为不加班干杯。”

    众人纷纷举杯。

    “现在这样挺好的,”虽然应书蕴辞职让冯意远失去了朝夕相处的机会,他仍然为她能有份舒心的工作开心,“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年春招那会?”

    在t厂那几年,每次春招秋招都是兵荒马乱,应书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好歪头听他继续。

    “那天都十一点钟了,公司也没什么人。我走的时候看书蕴还趴在工位上,就过去拍了拍她,结果整个脸刷白!扭曲得嘴唇直抖,”冯意远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开口,“我还以为她来那个了,结果到医院才知道是急性肠胃炎。”

    “是是,”应书蕴点头,“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

    rebecca接话,“什么吃坏了,你就是忙起来太拼命,饮食不规律,”她指着冯意远道,“你这还算好的,之前书蕴不是住姑姑家吗?有天加班太晚说去我家凑合一下,好好去洗澡的人,半天没动静。我出去一看,人就倒在洗手间到房间的过道上,叫的力气都没。”

    说完扯过应书蕴的手,“搞半天都不是第一次,你真是……”

    这厢感情饱满的忆往昔,一字不漏地清晰传到隔壁,许获握筷子的手用力得发白。

    应书蕴拍拍rebecca的手,轻轻道:“我现在可准时了,中午还能回去做饭呢。”

    张珂啊了一声,又是羡慕又是安心,随后又涌起一丝不忿,“都说咱们这行是高薪,可真是拿命换啊,之前我们去异地招聘,我靠,赶上节假日,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人,都在高铁站了!乌泱泱的人头,该死的列车还delay了。大半夜在台阶上坐了半天,冰得我都要宫寒了,还好饿呢!是不是啊”

    她抬起下巴示意应书蕴,满脸求肯定。

    “是是是。”应书蕴喝了口清酒,笑着点头。

    她和张珂都是本地人,没经历过春运,自然对节假日的人潮没有概念。只记得站不住了才坐在台阶上,小商店的泡面干粮也被抢购一空。

    她们俩分吃了包里最后一个面包,才不至于饥肠辘辘。

    应书蕴对吃苦这件事,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坚韧。也许是早早明白有得必有失,她对再恶劣的情况都有坦然面对的决心。

    对那场因为大雪造成的delay,她其实没有太大感触,只记得自己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蜷缩着身躯,又一次翻出了许获的ins。

    以前共处的时光变成一张张整齐罗列的照片流,只是更新也停留在她走后。

    不知是不是早已弃用。

    许获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身。

    秦柏被惊到,小心开口,“老板,怎么了?”

    “吃饱了,不吃了。”他步伐沉重地往外走,榻榻米发出吱吱的声响。

    不是才吃了几片生鱼片吗!秦柏看着一桌没动筷子的美食,咬咬牙,“老板,去哪啊?我送你。”

    说着从桌底拖出不甘的腿。

    “不用,我自己走,你慢慢吃吧。”许获低头穿鞋,头也不抬地回应。

    秦柏探出身子,见他背影消失在门口。

    一餐生日宴在回忆中度过,无论多苦闷的过去在朋友的絮叨中总能抿出一丝甜。

    婉拒了冯意远送行的提议,应书蕴慢悠悠晃荡到公车站。晚风吹起鬓间长发,在绯红脸颊旁纷飞。

    就像他们所说的,自己现在是过上好日子了。

    她也觉得好像有束光,穿过包裹周身的黑幕,悄然照耀全身。

    她现在有一份朝九晚五不加班的工作。

    家越在caramel的热情爱护下,精神越来越好。

    程术好像很受程斯言的赏识,更是口头给他下了毕业想来就来的offer。

    许获……许获他……

    应书蕴在微醺的神经失控里沉浸在对许获的猜想中,他……他……

    他在身边,仅仅只是在身边,自己其实就很幸福啊。

    即使她无法捕捉,这份不言状的亲昵仍然让她如坐云端。

    一辆低调不俗的黑色跑车在身前驶停。

    托举她的白云,低头,声音仿佛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

    “上车。”

    应书蕴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脚步停滞片刻,走上前拉门坐入副驾。

    车辆毫不犹豫启动出发。

    空气中弥漫着薄荷混杂的烟草味,飘啊飘啊,在应书蕴鼻尖逡巡。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味道,戒烟之前她一直沉迷如此。

    借着那份并不强烈的酒劲,她不满地开口,“你怎么又抽烟!”

    许获沉眸看了眼身侧的人,不接话,驶出一段距离才靠边停下。

    “伸手。”

    应书蕴懒懒地窝在靠背里,手腕好似无骨般摊出。

    那双手没有做时下新潮的美甲,修长纤细,指缘干净。因长期的家庭劳动,指节有转弯的弧度。

    许获看着指根到手掌的交接处,那凸起的茧好像平原上的坟冢。

    他感觉胸膛里涌起一股热流,很快就要抵达眼眶。

    没有人告诉过他,手中的坟冢够不够承接眼泪。

    一个四四方方的烟盒被拍到手中,应书蕴看了眼,果然是自己以前常抽的那款,国内并没有。

    白色的烟盒上,绿色颜料晕染出logo图片。

    “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最后一包了。”

    车子再次启动,应书蕴握紧手中烟盒,见许获抿唇直视前方。

    她垂下眼睫,心里又唤起一丝别扭,是不是太越位了,说到底,现在的她又有什么立场呢?

    “江市的年轻人都在哪里买衣服?”许获冷不丁发问,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又低声列举了几个高端商场。

    应书蕴不明所以地侧头,“额?怎么了?你要买衣服?”

    见他眼神停留在自己的腿上,她又看到那顽固的毛球,不识趣地伸头,心里不免局促了几分。

    她不想装傻,“不用,家里还有,有……”停顿了一会,硬着头皮道,“有没起球的。”

    许获没说话,方向盘上的手因极力克制而用力,泛白泛青。

    如果说情侣生活可以带来什么的话?

    那必然是对对方心情的感知,就像一支温度表,能敏锐地测出对方的异常。

    即使现在头脑不如平日清醒,应书蕴依然清晰地感知到许获的情绪。

    她不知那风暴因何而起,应该不至于是因为拒绝了他的送礼,只好闭嘴不言。

    沉默中,车辆不知不觉拐进春和家园,停在楼栋门口。

    应书蕴深吸口气,探询地转身:“你有话要说?”

    许获紧紧捏着方向盘,皱着眉不出声。

    应书蕴捏紧手中的包,“那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晚安。”推开车门,她走向铁门。

    指尖被修剪干净,依然因不知轻重的紧握传出丝丝刺痛,许获推开门。

    看着那背影,理智似烧尽最后的保险丝。

    “为什么?”

    应书蕴疑惑转头。

    “为什么说走就走?为什么想抛弃就能抛弃?为什么毫不留情地走了……还过成这样?”

    许获低头,像被一座大山压住般无奈,他曾无数幻想过离开的人是如何生活。

    如果她幸福美满,自己会如何不甘。

    如果她落魄凄苦,自己又该如何呢?会高兴吗?会满足吗?会得意吗?

    不,这几天下来,他明白了,他会比那落魄凄苦的人更痛苦。

    面对许获发自肺腑的质问,应书蕴如同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屏息看向那低垂的脸庞。

    紧蹙的眉。

    哀伤的眼。

    无力的唇。

    凄白月亮高悬半空,到底要看尽多少无奈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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