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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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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来,娱乐方式的百花齐放加上大型品牌游乐场的建成,南山公园早已如耄耋老人般沉睡在城市心脏。

    除了附近的居民还在就近遛弯,公园里的娱乐设施稀稀拉拉门可罗雀,只是因为周末才勉强有些人气。

    西装配围脖的许获很怪异,但渔夫帽墨镜口罩围巾全副武装的家越也引来不少探询的眼光。

    许获没有问要去哪,只是跟着走。他一向秉承“少管闲事”的人生信条,也充分尊重物种的多样性。

    家越走得慢,不知在看什么,走一会停半晌。许获也就跟着停下,脑子里还在琢磨下次见应书蕴该用什么样的状态。

    是解释一下是昨天的意外,还是当没发生过装到底。

    好像都不是上策。

    站了好一会,许获才发现旁边人一动不动。

    顺着家越抬头的方向,远处一座硕大的跳楼机在逆光中显出黑峻峻的影子,像钢铁猛兽般压迫感十足。

    只有掉漆的身体提醒着看客它在此伫立多年,饱经风霜。

    “你想玩?”

    家越点了点头。

    走到售票处,许获弯下身子透过玻璃窗要了一张票。家越接过票却没有动作,透过琥珀色的镜片能看到她质询的眼神。

    “我就不玩了。”许获解释道。

    “嗯,我以前也不敢玩,只敢看我姐玩。”

    这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是十足。

    你不玩是因为你不敢,你还跟应书蕴玩不到一块去。

    许获嘴角一抽,“什么敢不敢?攀岩,跳伞,高山滑雪哪个不比这个可怕?”

    他喜欢极限运动是喜欢靠自我掌控世界的征服感,而非把心跳交给这些冰冷机器,“再说,这破机器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安不安……”

    话还没说完,尖叫伴随着降落传到耳边,很快三个十几岁的中学生笑着结伴出来,互相嘲笑对方是胆小鬼,叫得耳朵都要炸了。

    家越收回视线,对许获毫无感情地哦了一声,又要走。

    许获无语,认输般招了招手,“你等会。”跑去售票处又买了张票,两人才过了安检栅栏,在跳楼机上坐下。

    等工作人间检查好安全锁扣。两人被缓缓往上推升,身侧是机械齿轮咬合的咔哒声响,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远。

    “你姐为什么喜欢玩这个?”许获转头。

    因为安全原因,家越的帽子墨镜都收到包里放在寄存处,这会同样氤氲雾气的眼眨了眨,声音在几十米高空里不太真切。

    “她说玩这个的话,不管怎么尖叫,人家也不会觉得你奇怪。”

    那还是小时候的答案,可即使是这几年,她迈入成年人行列,姐姐也变成更成熟的大人后,她偶尔也会在家里发现这张熟悉的票根。

    多少年了还是一般粗糙简陋,油墨晕出毛边。

    双脚悬在半空,地上的人都变成彩色的小点。跳楼机升至最高,静默不动。

    几个位置之隔坐了对高中生,男生嘴里嚷着要吓尿了,到底什么时候动,女生闭着眼睛,眼皮却高速跳动。

    许获转头看一旁的家越,双眼死盯着下方,抓着安全握把的手青筋毕露,在那缺乏日晒的惨白手背上更显狰狞。

    此时那双手正微微颤抖着。

    他大声道:“害怕的话,等会就大声叫吧!”

    下落发生得毫无征兆,许获本想先叫两声,免得家越死要面子不好意思。结果隔壁的高中生先行哭爹喊娘,锣鼓喧天。

    破风的速度带来呼啸的耳鸣,失重感让心比身体坠得更快。降到三分之二处,座椅再次上升,这一次的坠落更猛烈。

    许获感觉每一寸皮肤都被疾风吹皱,眩晕感充斥大脑,安全握把按压着胸膛,五脏六腑搅拌起来。

    他并不多害怕,只是没来由地想叫一声。

    啊……

    郁郁之气,烟消云散。

    他感受到了风,甚至拥抱了风。

    落地后,许获看了眼家越,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白,他嘴唇翕动又紧闭,往外面扫视一番。

    走出栅栏,许获把包拿给家越,吩咐:“你等我一下。”

    家越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帽子墨镜戴上,回头仰望着下一批被送上顶点的游客。

    原来几十米下来是这么快。

    死亡的勇气去了不再有,原来自己也想活。

    眨眼的功夫,许获两手都拿了东西跑过来,一个糖葫芦,一个甜筒冰淇淋。

    他本想买个巧克力,但周围并无超市。只能在摆摊那买了个糖葫芦,见隔壁的摊位大冬天卖雪糕觉得有趣也拿了一个。

    “吃点吧?低血糖容易头晕。”许获低声劝导,把糖葫芦递过去。

    家越不接,指了指雪糕。

    许获只好递过去,捏着糖葫芦也不想吃,就那么拿着,倒是引得一路上的小孩都跟家长闹腾。

    他没什么目的地,就这么慢了半步跟在家越旁边,答应了应书蕴要好好照顾她就不能出差池。

    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他掏出手机准备给远在冰城的李天锡发信息。

    “你这么舍不得美美,为什么不自己养?”

    “啊?”许获放下手机,看家越低头咬着雪糕。

    “你昨天一会紧紧抱着美美,一会死命拉我姐,忙得很。”

    少说两句吧,拜托。许获觉得肯定是刚才玩跳楼机的后遗症,头痛得很。

    他睨了眼家越,想到应书蕴来找自己那晚的破釜沉舟。她肯定也不想那样的。

    许获沉默良久,“她有留在你家的理由,”而他总会知道,“你们也会对她很好的。”

    家越嗯了一声。

    既然要聊天,许获开门见山:“你姐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哪方面?”

    “各方面。”

    又往前走了好久,家越把雪糕棍子丢进垃圾桶擦了擦嘴,脸又埋进围巾里,声音透过厚重的羊毛织物,闷闷的。

    “不好。”

    是啊,身上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住着比她年龄还大的破房子,为了狗拉下脸来求不想理的前任。

    怎么会好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后悔问。家越却转过脸,把墨镜取下,好奇地反问:“姐姐回国前,过得好吗?”

    许获语塞,犹豫着点头,“大部分时候还是挺开心的吧。”除了那场谁也没低头的大吵,其他时刻都美好得虚假。

    家越听罢,头仿佛要低到尘埃中。

    许获立马拉她坐到路边长椅上。

    家越像是被瓢泼大雨浇湿般低落,难以启齿般低语:“是我不好。”

    “病了?”

    许获记得她也就比自己小几岁,也不知有没有上学,天天在家待着,姐姐还得中午回去做饭。

    确实不太正常。

    “算吧。”

    “是我让她的人生从有得选变成没法选。她越努力我越难受,你知道那种疲惫吗?因为辜负而内疚,却无能为力。”

    家越絮絮叨叨,仿佛也不是要说给身旁的人听。

    许获没见过她说这么多话,安静听着。

    前几天下过雪,路边还堆着工作人员铲在一旁的残雪,变成半透明的冰体,混着泥土往四周化冻滴水。

    慢慢地蔓延到两人脚下,聚在鞋边。

    家越盯着看了一会,呢喃:“无法忍受化冻的泥泞,就没法迎接春天。”

    许获轻笑出声,“?”

    “很久以前在书上看到的。”

    “嗯,挺好,”许获站起身,踩过眼前泥土,眼光如大地般沉稳,“所以春天总会来的,你也不要放弃发芽的欲望。”

    “你姐姐不是没法选,她是选择了你。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那么勇敢,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幸运。”

    “你不要想太多,选择承担的人并不一定只感到负担,你只要记住你总会发芽成长,到时候也能荫蔽他人。”

    他站在路上对家越招了招手,“走吧,想吃什么?”

    家越迟缓地站起身,昂头跨过眼前泥泞。

    吃完晚饭,夏怡开车送应书蕴回家。

    霓虹灯中的城市夜晚,繁华中透出有序的沉静。梧桐树下有提着面包匆匆走过的年轻ol,也有靠墙打着电话的中年西装男。

    车辆拐到到大道,江市大剧场泛着温柔的瓷白光芒,勾勒着简约的建筑流线。

    一幅巨大的海报占据整面墙,简单的舞室背景,舞者们穿着素净,或卧或立,即使是静态,也能感受到属于舞蹈的流动感。

    各种肤色中只有中间那位女孩是亚洲面孔。

    《徙》这个水墨大标题也写在她脚下。

    见应书蕴一直侧头凝望,夏怡趁红灯低头看了眼,哦了一声。

    “欧洲顶级舞团,平城是首演,江市应该是第二站,还有几个月,这就开始预热了。你感兴趣?我去弄两张票。”

    “就觉得亚洲人能当首席,真不容易。”应书蕴又看了眼,那女孩年纪不大,看着镜头的样子颇有些俾睨众生的傲然。

    夏怡笑了笑,“是跳得好,也不看看老师是谁。”

    应书蕴也不真感兴趣,笑了笑没说话。

    拧动钥匙,应书蕴听到浴室的水声,摸了摸caramel,把外套脱下挂在门口。

    客厅安静寻常,只是沙发上多了两个玩偶。

    一个半人高卡通小老虎,一个小号的企鹅。

    四只眼好似都在看着自己,小老虎眯着眼憨憨的。

    应书蕴有个同款的玩偶钥匙扣,还是小时候买的,用了好久,甚至带到国外。

    后来许获有次看到了,两眼发光道:“我就属虎!”

    那是恋爱给人带来的盲目,任何东西都想找到关联,美其名曰缘分。

    应书蕴觉得他特别痴傻,但乐于哄他开心,“嗯,我一定早就知道有这一天,那我就把这个宝贝送给你吧。”

    水声不知何时停止的,家越歪头擦着头发走出来,见她站在沙发旁,指了指小老虎,“许获说你肯定喜欢。”

    走到南山公园出口前,许获突然在纪念品店停下来,说要进去逛逛。

    南山公园旁就是南山动物园,周边也都混在一起卖。许获一直在老虎玩偶里挑拣,本拿了几个,后来看到陈列在一旁的大号非卖品就把手上的全放回去了,非找工作人员问。

    最终工作人员从仓库里翻出唯一一个,说这个限量版早就不发售了。那老虎玩偶手拿ipod样式的mp3,时尚中带些滑稽,确实像时代的眼泪。

    家越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许获以为她喜欢,摇了摇头,让她去挑个别的。

    “你喜欢吗?”家越凑近应书蕴问道。

    应书蕴点头扬起嘴角,摸了摸小老虎的脑袋,玩偶绒毛柔软地擦过手心。

    被看到和被记得,从来都是让人欣喜的事。

    “那就好。”

    家越抱着小企鹅回了房,她还记得后来吃饭的时候,许获特别认真地说,你也会遇到一个人,愿意费心思给你独一无二的东西,只为了让你开心。

    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

    和姐姐一样很好很好的人。

    本想找机会和许获聊聊,结果周一一整天许获都在开会。周二开始连人影都没看到。

    应书蕴是从秦柏和lydia的闲聊中才知道他回了平城,而且是私人行程。

    当时在茶水间,秦柏喝着奶茶和lydia打趣老板会不会是回去相亲了?

    应书蕴按在咖啡机上的手顿住,她望了过去,只看到阳光照射在对面玻璃幕墙上发出强烈刺眼的光晕。

    后来咖啡也没做,她放下杯子回了办公室。

    或许他也不是旧情难忘呢?

    对自己好,也许不过是因为善良本就是他的底色呢?

    这几天晚上她睡得都不好,唯有怀中的小老虎填满一丝心中空白。

    周五下午开始,应书蕴准时坐在办公室,开始看大家陆陆续续提交的测试表,一时眼花缭乱。

    长久的伏案让她背部僵硬,稍微坐起身活动关节。

    百叶窗外,穿着绀色西装的颀长身影一闪而过,她转头去看只捕捉到一个匆忙的背影。

    在办公室和前男友谈感情会不会太奇怪?

    但她可以谢谢他。

    谢谢舒适又耐穿的皮靴。

    谢谢可爱治愈的小老虎玩偶。

    谢谢他带妹妹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谢谢他……

    应书蕴站起身,理了理额间的发丝,走了出去。

    咚……咚……咚……

    指关节在门板上扣出均匀绵长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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