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焦糖和caramel的形象如同她们的名字一般,在记忆里重叠。
她们有着同样温柔的眼睛,还有白色毛发上那抹柔顺的棕红。
应书蕴抬起手用掌心搓了搓紧绷的眼眶,若无其事地回头挤出一丝笑。
“caramel最近好吗?”
李天锡撇嘴,“住着大房子,吃着进口餐,比我这个创业狗强多了。”
学姐问狗好不好都不问许获,他心里忍不住为哥们哀叹,你也不如狗。
见应疏蕴点了点头,准备走。他下意识又跟着走了几步,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故意叹了口气,引得她看过来。
“就是这个狗主人吧,太忙了!遛狗都得挤时间。你说这人和狗一样,有人陪才是最好的。”
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应书蕴还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人需要宠物的陪伴,反之亦然。
“而且你说这进口狗粮吧,吃多了也都一样,还不如煮点肉啊菜啊,营养均衡。”见应疏蕴表情软化,李天锡抿了抿嘴,把埋在心里的最后一点心思倒了出来。
“要我说啊!还不如养在学姐家呢。他想的时候去看看就好了。”
这话属实离谱,哪有抢人孩子的道理。
但这离谱之言还是激起应书蕴心内波澜,一时无法平息。
最近家里最温馨愉快的时光,莫不是刚搬来时有caramel相伴的时候。她给家越带来的抚慰的同时,也给予自己久违的愉悦,好像回到了最好的时光。
“他……”应书蕴犹豫地试探道,“没时间管吗?”
“差不多吧。”李天锡昧着良心点头,一幅颇为不忍的样子。
沈晓君眉头挤到山根,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记得之前caramel乌龙事件让老板急得上火,这会却恨不得托付出去,到底是演哪出?
如果caramel的主人另有他人,应书蕴都有可能为了家越拉下脸去借去求。但是许获……
她心里天人交战,恍恍惚惚已经挪到了门口。
“学姐,要不这样吧,”李天锡见状侧身站在门前堵住出路,左右裤袋摸了摸掏出手机,“我给你发个联系方式,你要是真有需求,你们自己谈谈看呗。”
和许获分手后,应书蕴做了人际关系的大扫除,相关的朋友再没有联系过,后来干脆连微信都换了。
原来的旧微信像是电子荒原里的墓碑。
眼前是锃亮的最新款手机,黑色二维码如迷宫般错综复杂。应书蕴的手揣在口袋里,捏紧滑溜的金属外壳,耳边仿佛听到家越的笑声。
直到金属外壳变得温热,她沉沉点头,掏出手机。
办公室里,一站一立的两人相对沉默。
秦柏没想到心桥的婉拒来得这么快,虽然这结果在意料之中。但此刻他更为老板钻牛角尖的状态吃惊。公司业务精益求精是常态,可心理咨询业务找其他家也不是不行啊。
他偷瞄了眼面沉如水的许获,摸不着头脑。这种业务不该乙方公司竞价么?怎么老板还想加钱?
许获突然站起身,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
“你出去忙吧,我再想想。”
穿好大衣,他走出办公室,踏过昏暗楼道,来到天台。
就这么不想跟自己有交集吗?
许获站在寒风中深呼吸,直至新鲜空气充满心肺才缓缓呼出。远处是无边的蓝天,脚下是蝼蚁般渺小奔走的行人。
手机提示音响起,【天狗发来一条微信信息。】
点开是李天锡发来的微信名片。
天狗:【嘻嘻,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又是哪一出?他怎么要到的联系方式?
许获心里发堵,拧眉回复道:【少管闲事。】
“嫉妒,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以为他想发啊,这不是电话微信地址都发给了学姐还是没动静嘛!
梦天犬舍里,李天锡怒冲冲放下奶茶,见沈晓君在给博美梳毛,不解发问:“怎么就有这种不识好人心的狗非咬吕洞宾呢?”
“谁啊?”沈晓君茫然搭腔。
李天锡吸了口麻薯,含混不清道:“一个朋友。”
“那就别跟他玩好了。”这事情对沈晓君来说是一加一般简单明了。
“你说得对!”李天锡大受点拨跳起来晃晃食指。他决定今天也不回许获家,让这疯狗体会一下空虚寂寞的感觉。
天台的风没有阻拦,总是自由又猛烈。许获捏着手机的手被吹得发僵,他看着那名片发怔,又退回好友页面。
置顶的那个微信号,静静地躺着,仿佛无声嘲笑自己注视的目光。
原来她不是已读不回的冷漠。
也不是余情未了不忍拉黑自己。
而是决绝地早已抛弃。
这个号和他一样,被留在了原地。
咯吱……
身后的铁门传开推开的钝响,许获余光瞥见被风吹起的白色裙边,迈步往旁走了走,隐在了角落。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烟盒。撩起眼皮望去,二十出头的年轻女生。最近公司大扩招,生面孔多了不少。他只觉被扰了清净,又往里墙靠了靠。
不一会,门再次被推开,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
“原来这天台还能上啊?”
许获听着耳熟,隔着钢筋水泥看到裹着羽绒服乐呵呵左瞧右瞧的程术。
他低头弯手挡住风,点燃嘴里的烟吸了口,透过烟雾看到女生把手中提着的袋子递过去。
程术看了眼,摆手拒绝:“我不喝。你喝吧。”
女生手里本就拿着一杯,听了这话有点尴尬,却也迅速收了表情,又笑嘻嘻问:“那你喜欢喝什么啊?”
“水,甜的。”
女生嗯了一声,又问:“那你平时休息都喜欢干什么呀?”
“打游戏。”
“王者吗?”女生兴奋道,“那你带带我。”
程术挠头,“我不玩王者,我只玩lol的端游,带不了你。”
他对这场约见毫无头绪,这女生跟他不是一个部门的,今天突然在工作软件上敲他说有事,这会见了面又半天不说正事只扯闲篇。
难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那还是他来好了。
“你说有事?什么事啊?”
女生撅起嘴,赌气道:“现在没事了,我先走了。”也不顾傻眼的程术,粗跟皮靴在水泥地上哒哒走远。
噗……
见女生走远,许获忍了半天的笑终是没忍住。
见程术弯腰往这边探,许获在灭烟处摁熄烟头,大方走了出来。
“许总,你怎么在这啊?”
“脑子沉,吹吹风。”
老板吹风是放松,员工摸鱼可就……,程术有点紧张,说话也结巴起来:“老板……那你都听到了?”
“没有。”许获睁眼说瞎话,他看着眼前青涩的年轻人,实在很难把他和应疏蕴联系起来,她总是沉着冷淡,即使同样是20岁那会,也成熟内敛得让他无奈。
是无波的湖,午夜的海,总窥不到底。
“怎么样?还适应吗?”
“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程术自从被许获搭过一程,对他好感值升满,说话也没有顾忌,只顾倾诉,“就是咱们公司abc和海归好多,感觉自己英语差太远,得提高了。”
虽然他们会尽量减少英语用词,但肌肉记忆总是难免,程术的英语本就是弱项,反应自然也慢了些。
许获望着对面的大楼,点头安慰:“没事,在国内当然讲中文。不过我们跟美国的团队交流频繁,英语能力提高一点也是好事。”
“对啊,我跟我姐说好了,她说给我辅导。”
“哦?”许获挑眉看过去,心念一动,“你姐不忙?还有空辅导弟弟?”
“还好吧,之前在互联网大厂脚不沾地,经常加班,现在还好,周末我们还经常出去玩呢。”
“说起来,我来江市这么久,还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好玩呢?”
“本地人其实很难推荐欸,看哪都觉得没什么好去的。”程术思索半晌,突然灵光一现,“我和家里人周日要去元隐寺,我们从小拜到大,那边很灵。老板要是有什么愿望也可以去拜拜。”
做生意的人不多少有点迷信吗?
见许获表情微妙,他又解释道:“就算不拜拜,元隐寺连着灵鹫峰,很适合徒步散心。”
“嗯~”许获忽然面容舒展,“我正好有点过不去的坎,有空去看看。” 他抬头看了下腕表,“等会的技术会,你来吧。”
“嗯。”程术按亮手机确认。
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
走至转角处,许获没头没尾问了句:“刚才袋子里是什么?你不爱喝?”
“哦,热美式,太苦了,受不了。”
“知道了。”
许获迈步下楼,徒留石化了的程术。
这不是啥都听到了吗?
窗外日光倾城,应书蕴从书桌抽屉取出墨镜,走到客厅给梳洗好的家越带上。
复古的猫眼造型加上自己给家越剪的手工一刀切。
是她的酷女孩,左看右看心房发软。
她摸了摸家越的脸,牵着她下楼,上了应慧珍的老丰田。
元隐寺是江市最负盛名的寺庙,常年香火鼎盛。也正因如此,元隐寺从不设门禁不收门票,任信徒自由往来。
应书蕴一行人来到宝殿大院内的宝鼎前,一排香烛中最左那支可能被风吹灭,干涸的蜡油爬在烛身上,如泪凝固。
她从台上捡起褪色的打火机,按了好一会才点上。又抽出三根线香点燃,虔诚地握在身前,鞠躬三下插入鼎内。
走入正殿,描金的释迦牟尼庄严肃穆,庞大的佛像傲然伫立,那双眼带着慈悲洞察苍生。
应书蕴掏出纸币塞入功德箱中,在蒲团上跪下。
愿家越早点好起来,过得快乐。
愿姑妈程术万事顺遂。
愿工作顺利。
她埋头伏在蒲团上,专心在心里罗列着毕生所求。
愿他平安,快乐。
一道身影在身边的蒲团上跪下,挡住斜射过来的日光。
“应书蕴,你这么虔诚在求什么?”
应书蕴蓦然睁开眼,只看到眼前黄色的蒲团,青草和线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怎么那阵风总不停?将她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