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蝉回到家,雨伞收起来还在滴水,鞋底又湿又脏,索性都直接丢在了门口,她去冲了个热水澡,回来时看到□□里盛春雨发来的几条未读消息。她一边看,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馄饨来煮。
是一张被雨淋的湿淋淋的小猫的图片,是只橘猫,很瘦小,看着一两个月大的样子,耷拉着脑袋蹲在路边,可怜兮兮的。
盛春雨:“沈蝉你看,一下雨这些流浪猫就没地方去了,好可怜啊。我要抱回家养!”
沈蝉一手拿着勺子不停地搅着锅一只手打字:“好可爱,不过你抱回家养的话你妈妈会同意吗?大人一般都很讨厌小动物的。”
沈蝉小时候曾在小区绿化里捡到一只刚会跑的小奶猫,喂了一次就一瘸一拐的跟在自己后面跑,她把小猫抱回家求妈妈留下,但妈妈很嫌弃,让她扔出去,那时候爸爸妈妈两个人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动辄就要爆发争吵,沈蝉怕惹妈妈生气,就把小猫放回了原地,后来那只小猫死在今天晚上这样的一个雨夜。
沈蝉把热腾腾的馄饨盛进碗里,端到餐桌上时盛春雨才回了消息。
又是一张照片,背景是整洁干净的地板,小猫被洗干净了,包在柔软的白色毛巾里。
盛春雨:“怎么回消息这么晚,小猫抱回来啦,我妈妈说它身上很脏会有细菌,让我洗干净了才允许留下来。”
“哈哈哈哈以后我也是有小猫的人啦!”
“你说我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小春?小雨?”
“正好今天下雨,就叫盛小雨好了。”
盛春雨一锤定音,决定了小猫的名字。
紧接着,一连串大差不差的视频发过来,镜头始终对准那只橘色的小猫。
沈蝉:“很好听呢,好可爱啊,周末去你家和盛小雨玩。”
沈蝉放下手机,将馄饨吃完。
吃完饭,沈蝉看了看表,七点五十二,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窗外的雨还在下,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响。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终于闲下来,沈蝉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毛笔蘸了些墨下笔,练的是瘦金体,写着,脑海里却总浮现一张少年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手总抖的厉害,心也乱的很,似乎再也没了刚学书法那会的静心和耐力。
只写了几个字就没再写了,她盯着自己写的乱七八糟的字看了半天,有些沮丧地瘫坐在椅子上,后脑勺靠在椅背上,被硌的发疼。
雨势没有一点要减小的迹象。沈蝉打开手机,□□空间刷新出一条盛春雨发出的新说说。
是一张雨中公交车站牌的照片,只一张照片,没有文案。
她知道其中的意思。盛春雨每天放学都和男朋友一块回家,坐三路公交车。
今年刚过了春节,寒假即将结束之际,盛春雨突然跟沈蝉宣布自己谈恋爱的消息。
男朋友是高三的学长,叫林宇杰,长得高高瘦瘦,阳光帅气,是很受女孩子喜欢的类型。高一军训那会儿,他和几个高三的学长学姐做志愿者,沈蝉晕倒的时候就是他帮忙送医务室的。
那是沈蝉第一次见盛春雨的脸那么红,她低着头把脸一个劲儿的往围巾里躲,眼睛里的笑意和羞涩快要溢出来。
沈蝉又想起那天盛春雨的眼睛,突然好奇起谈恋爱这件事。
青春期的少年开始对爱情有懵懵懂懂的概念,对于爱情好奇又期待,平日里在学校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大家最热衷的,也是听的最多的八卦无非就是哪班的谁谁谁又和哪班的谁谁谁谈了,哪个男女生长得好看,男女朋友换的勤。
沈蝉有些木讷死板,情啊爱啊的对于她来说,是不能触碰和觊觎的禁忌领域。
她最多只在电视剧里看到男女主角谈恋爱,初中时有小男生给她送情书,她怕的要死,把情书撕了又撕,碎的不能再碎了才扔进垃圾桶。
说实话,沈蝉很羡慕盛春雨的性格,那么勇敢,那么洒脱,交朋友与人相处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从来不扭捏,从来不拧巴。喜欢一个人,就瞒着父母,瞒着老师,瞒着全世界,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无论她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阳光为她洒下来。
沈蝉似乎永远都缺少这样的一份勇气和自信。
雨是在昨天夜里停的,清晨还是有些冷冽,沈蝉送完语文作业回来,刚踏进教室,不自觉的,眼睛朝教室后面看去。
后排角落的少年低垂着头,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睡着了,额前的头发垂下来,只看得到一个鼻尖,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搭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
教室里很安静,早自习下课后的早饭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在补觉。
窗外有麻雀叽叽喳喳叫的欢快,这场雨过后,就要真正的回温了。
自从捡到了那只猫,接下来的几天,盛春雨三句不离她的小猫,放学以后也不和男朋友一起走了,拉着沈蝉去宠物用品店挑选猫粮和猫砂。
起初,没有人敢主动跟陆清许搭话,直到一次班会许金芳明里暗里提出要大家利用好陆清许这个“学习资源”后,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去找陆清许问题。
当然,有的人是真的在请教,有的人则是借请教之名去接近他。
陆清许像没有脾气一样,不管谁来问什么样的题,他都一一耐心的讲解,不辞辛苦。
每天一下课陆清许的座位都被围的个水泄不通。
许金芳似是对这种现象很满意,沈蝉在课间见过好几次她望着水泄不通的陆清许的座位微笑着离去,高跟鞋踩得哒哒哒地响。
盛春雨有模有样的跟沈蝉分析:“就我长这么大,见过的男生,但凡是有点姿色的,都挺渣的,陆清许虽然成绩好,但每天那么多女生去问他题,是问题的还是干嘛的谁看不出来啊?可他都来者不拒,感觉也不像什么老实的……”
盛春雨剥着一只橘子,橘子汁呲进眼睛里,疼的她哎呦一声,急忙找纸巾擦。
沈蝉想着她刚刚说的话,不经意间一扭头,看见陆清许罕见的没有被围堵在座位上,而是和谢林鹤几个人站在走廊边上,背对着她倚着护栏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沈蝉转回头,问盛春雨:“那你觉得,他是传闻中那种换女朋友如换衣服的人吗?”
盛春雨睁开一只眼,很笃定地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那他现在有女朋友吗?”沈蝉又问。
盛春雨长长的“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
过了半晌——
“据我所知,没有。”
说完,她掰开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酸的她龇牙咧嘴,忙递过来要和沈蝉分享。
一连晴了好几天,天气暖和了不少。
期中考要来了,考试前一天下午临近放学大家要把书本挪出教室腾考场。
三个人的书是一定要放在一起的,沈蝉挑了个靠着墙角的角落,这样不容易被来来往往的人踢到。
搬第二趟书回来时,看到走廊中间有本孤零零的化学书,沈蝉把自己的书放好后回去捡起来,抖了抖书上的尘土,翻开书皮,看到扉页上写着的名字不由得心微微一颤。
陆清许。
沈蝉低头四处找了找,没找到陆清许的书堆在哪。
正站在原地拿着书不知所措的时候,盛春雨抱着一摞书走出来,见她愣着,问她:“书搬完了吗愣着干嘛呢?”
沈蝉扬了扬手里的书:“捡到本书,咱们班陆清许的,没找到他的书放在哪儿。”
盛春雨把自己的书放好,拍了拍手走过来:“我看看。”
沈蝉把书递给她,她翻开书皮看了看名字,果真是陆清许的,一抬头正巧这时陆清许从教室走出来,盛春雨忙叫了他一声:“哎,陆清许,沈蝉捡到本你的书。”
陆清许闻言看过来,看了她们俩一眼后视线盯着盛春雨递过来的书走过来,接过书又看了遍名字,确认是自己的书后看了看两人,语气略带疑问:“沈蝉?”
盛春雨一把将身边的沈蝉往前推了推:“她。”
陆清许看向她,道了句谢。
沈蝉一直避免着和他的眼神接触,内心有些紧张,她很小声的说:“不客气。”
陆清许拿着书走了,沈蝉压下心中的汹涌,和盛春雨进了教室,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沈蝉到底也没有看到陆清许的书到底放在了哪儿,也没有看到陆清许是怎么离开的。
教学楼乱哄哄的,桌子里一张纸都不让留,大家都在忙着搬书整理桌子,进进出出,乱作一团,踩的空中都是飞扬的尘土。
放学铃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了,沈蝉和盛春雨还不能走,两个值日生还要留下来打扫卫生,因为还要挪桌子椅子整理考场,班主任临走前叫谢林鹤他们几个留下来帮忙。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留下的除了有谢林鹤他们几个男生,还有陆清许。
盛春雨问谢林鹤:“哎,你们几个,怎么把陆清许同学也拉着了?”
“怎么了?”谢林鹤吊儿郎当的,一把搂起陆清许的肩膀,带的少年侧了侧身子,“怎么不能拉着?他现在可是我们好哥们儿。”谢林鹤一脸骄傲劲儿。
盛春雨皱起眉头:“什么好哥们儿,陆清许同学你可别跟着他们混,小心给你带坏了。”
“说什么呢,什么带坏了,别想挑拨离间啊你……”
……
两个人拌起嘴来,陆清许被谢林鹤搂着,随着他说话时的动作时不时倾着身子,他只是温润地笑了笑,平静地看着两人拌嘴。
沈蝉这时候才注意到,少年胸前一只鸡蛋大的佛像吊坠,用红绳串着,挂在脖子上。
好大好厚重的一块玉,沈蝉看着,心想这样一块玉挂在脖子上肯定会很重很坠吧。
几个少年很快摆好了桌子,横五竖六,一共三十张。又给每张桌子贴了座号,谢林鹤拍拍手走人:“完事儿,撤退,打球去!”
日落西山,学生们都走的差不多了,校园里空荡荡的,沈蝉提了只红色的空桶去打水。
到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哗啦啦接了大半桶水,弯腰去提时,突然一滴鲜红的液体落下,滴答一声落进水面。
液体很快融进水里消失,沈蝉抬手摸了摸鼻子,手指沾染一滩红色,还有血还在源源不断流出来,沈蝉急忙打开水龙头,慌乱的清洗。
鼻血来的突然,沈蝉洗了半天,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水龙头哗哗流水,伴随着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沈蝉听见,一个声音从身侧传来:“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她捂着血淋淋的鼻子微微扭了扭头,想要看清来人。
白色运动鞋,校服裤子,上衣,佛像吊坠,最后,是一张陆清许的脸。
冷静的,缄默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和眼睛。他笑和不笑简直完全两个人,即使现在他像现在表露提供帮助意愿的时候,脸上也没染上任何一丝或是担忧的神情。
沈蝉捏着鼻子,有些窘迫地摇摇头:“不……不用了,流鼻血而已,一会就好了。”
身边的人并没有走开,鼻血好像止不住了,拿清水洗了又流下来,水池子里一片鲜红。
沈蝉又慌又急,她不想给他看到自己这样的窘态。
胳膊突然被一只手抓住,沈蝉动作猛地顿住,陆清许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别动。”
沈蝉不动了,陆清许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一只手伸过去接了一掌心凉水,接着轻轻拍打在她的额头上。
凉!
脑袋里有一列长长的火车在跑,轰隆隆地在耳边响。沈蝉紧闭着眼睛,感受着额头上方的凉意和胳膊上隔着校服外套的少年掌心的温度。
掌心冰冷,他的动作却轻柔,如此拍打过几下后,鼻血竟真止住了。
陆清许拿沾了水的手指扳过沈蝉的脸看了看,女生紧闭着眼睛额前的头发被水打湿,一绺一绺往下滴着水珠,鼻子不再流血了。
“好了。”陆清许说。
沈蝉睁开眼睛照了照镜子,低下头洗去鼻子处的残血,又抬起头看了看,果真不再流下新鲜的血来了,忍不住笑:“真的啊,好神奇。”
她扭头看向陆清许,收敛了笑意怯怯的说了声:“谢谢你。”
陆清许没说话,又在水龙头下洗了洗手,沈蝉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来一张先递给了他。
陆清许接过纸巾,开始擦拭手上的水渍。
沈蝉又抽出一张,擦自己脸上和手上的水。
还没擦干净,陆清许又问她:“你是要接桶水回教室?”
沈蝉拿手指抹了抹快要流进眼睛的水渍,朝他点了点头。
陆清许没再说话,弯下腰,将桶里刚刚溅进去过血的脏水倒掉,拧开水龙头重新接了大半桶水。
他一把拎起水桶,对站在原地的沈蝉说了句:“走吧。”
说完转身朝教室走去,他的帮助不容人拒绝的,沈蝉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
接水的卫生间是学校的公共大卫生间,离教学楼有些距离,一路上陆清许拎着桶水走的也不慢,沈蝉在身后亦步亦趋紧跟着。
校园安静的很,脸上的水渍被风一吹,凉嗖嗖的,沈蝉鼻息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教室在三楼,上楼梯的时候陆清许突然回了回头,似是在确认沈蝉是否跟着。
他看了一眼她后,回过头说话:
“流鼻血可能是上火了,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刚才那个方法只能暂时止住,有必要的话还是要去医院看一看。”
沈蝉习惯性地点了点头,然后想到了什么,又轻轻“嗯”了一声。
“以后再流那么多血的话就不要再提重物了,容易贫血晕倒。”
“嗯。”
“……”
“谢谢你,陆清许同学……”
沈蝉说完,看着少年上楼梯时一耸一耸的薄削的肩膀,不知怎的脸唰一下子红了。
水桶摇摇晃晃,时不时几滴水溅出来。
天气真的开始热起来了。
盛春雨刚把地上的脏东西扫起来,一抬头看见陆清许拎着桶水进来了,还没来得及惊讶,又看到陆清许身后的沈蝉,“哎呀”了一声。
“沈蝉,头发怎么湿了?”
沈蝉闻言抬手捋了捋额前还没干透的头发,如实答道:“哦,刚才流鼻血了,洗的时候弄湿了。”
“流鼻血?”盛春雨瞪大了眼睛,扔下扫把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会流鼻血呢?生病了吗?”
“不知道,可能是天气太干燥上火了吧。”
陆清许把水桶放到地上,低头看了眼手腕处的表,对两人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辛苦你们了。”
沈蝉和盛春雨急忙跟他道别。
陆清许走了,沈蝉和盛春雨继续打扫卫生。
“沈蝉你真的行吗?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不要硬撑,这么小的教室我一个人也可以的。”盛春雨还是不放心。
“真的。”沈蝉加重了语气,把拖把塞进水桶沾湿,又对着水桶甩了甩多余的水,才开始拖地板。“真的没事啦!”
“不是我说,那个陆清许,人竟然还挺好的,我以为他这样的大学霸会很不好相处呢。”
夕阳透过玻璃洒进教室,在被墩布拖过的地板上反射出一缕一缕弯弯绕绕的光,有些刺眼。
沈蝉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眼波随地板上细碎的夕阳闪了闪。
“我也觉得。”沈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