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月，春意初见，刚觉察到些暖意，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连绵了好几天。
早自习下课铃响毕，沈蝉再也撑不住灌了铅重的脑袋，一头栽到课桌上补觉。
还是有些冷的，沈蝉趴在桌上忍着困意用手紧了紧脖子处的衣服领子，确保没有冷空气再往衣服里钻才满意。
昨晚睡得不好，一趴下就心慌的厉害，热气透过每个毛孔往外钻，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悄悄缓解。
这场觉也睡得不会太好。没睡一会，同桌盛春雨抓着她的胳膊轻轻摇醒她。
“沈蝉，快别睡啦，该去送语文作业了……”
沈蝉被晃醒，在校服袖子里动了动眼皮，艰难的支起头看向讲台，作业已经胡乱摆放了一桌子，稀稀拉拉还有几个人走上去把作业往讲台上放。
——这是沈蝉每天最后悔当语文课代表的时候。
她抬头看了看表，终于站起身，往讲台上走。
盛春雨帮着沈蝉将作业本一本本叠好，数了数，还差三四本。
教室后排的角落，谢林鹤和周围几个男生伸长了脖子，脑袋凑在一起，热火朝天的抄着一本作业。
“喂，你们几个，还交不交了？再不交我们可走了！”盛春雨向来行事干脆利落。
声音有点大，吵到补觉的同学，有几个人抬起头皱着眉头往这边看。
“别别别，好姐姐，一分钟一分钟，马上就好……”抄作业的那几个油嘴滑舌的求饶。
刷刷刷潦草写完，谢林鹤一把抓起作业风风火火跑上来：
“把我们几个的分开点放，我们都抄的景红豆的。”
盛春雨一听，气的竖起眉毛骂他们：“就欺负景红豆脾气好，老师发现了你们连累她怎么办？”
听她们提到她，沈蝉抬眼看了眼景红豆的方向，看见她低着头恬静的脸。她肯定听见他们的对话了，只是装听不到不肯抬头。
沈蝉收回视线，也忍不住说了他们两句：“以后至少换个人抄，别总抄她一个人的。”
老师们很喜欢景红豆这样成绩好性格文静又省心的女孩，平时抄作业老师发现了看在景红豆的份上也不会追究什么，但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老师早晚会怪罪到她。
沈蝉抱起作业，刚走出教室门的一瞬间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雨后的风还带着不小的凉意。
沈蝉一路避着水坑，往教师办公楼走。春意很深了，花坛里红的红绿的绿，很明媚养目。
办公室门敞开着，站在门口能看到坐在办公桌前的许金芳和旁边站着的一个瘦高的少年。
沈蝉喊了声报告，两人同时转过脸来看她。
沈蝉目不斜视的看着班主任：“老师，我来送语文作业。”
许金芳点点头，说：“拿进来吧。”
沈蝉走进去将语文作业放在办公桌上。
“都收齐了吧？”
“收齐了。”
“辛苦你了，对了，这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陆清许。”许金芳难得笑脸，对二人说：“认识一下吧！”
听她这么说，沈蝉才去看少年的脸。
四目相对，沈蝉的心有一瞬间的慌乱。
少年长得很高，俯视着她，额前的头发几乎要遮住眼睛，眸色和发色都是墨一般的漆黑，皮肤冷白，眼神清冷，盯得沈蝉心底莫名有些发怵。
“你好，我叫沈蝉，是咱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沈蝉先开口。
少年看着她，淡淡的回了句：“你好。”
呼吸都变轻了，沈蝉将放在他脸上的目光移开，再不敢去看少年的眼睛。
……
走出办公室，沈蝉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
陆清许，这个名字她听说过的。
去年中考各校抢着要的市第一，还有桃城十几个高中在每年进行大大小小的联考，每次联考成绩公布的成绩栏里，第一个总是“陆清许”这个名字。
除了包揽次次考试的第一名，还有个特点就是他的分数会和第二名拉开的分差足足有二三十分之多。
“陆清许”这个名字，几乎在桃城大大小小的高中成为传说，一张光荣榜上的八寸红底照片在各个高中传了个遍。
沈蝉只知道他是在六中，听说长得很帅，还听说花心的很，换女朋友如换衣服……
这就不知真假了。
第一节课上课铃打响之前，许金芳领着陆清许走进教室。
看着讲台上站着的少年，底下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的人甚至激动的叫出声。
“哇这个男生好帅啊。”
“看着好眼熟，这不是那个……”
“那个市第一！”
“怎么转到咱们班来了啊？”
“我靠，这就是六中的那个陆清许啊……”
……
“安静！”许金芳一脸严肃，拍了拍桌子。
她的话还是管用的，班里暂时安静下来，许金芳开口介绍：“相信不必和大家过多介绍了，这位就是大家都熟知的陆清许同学，今天陆清许同学转来我们班和大家成为同学，是我们桃城八中的荣幸，也是我们八中高一（三）班的荣幸，今后同学们在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也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啊。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三班一定会取得很大的进步！”
话音刚落，议论声又起。
盛春雨激动的抓起沈蝉的肩膀晃了又晃：“我天，这就是那个回回考第一的陆清许啊，我感觉比照片上的还帅，校服穿他身上跟别人都不一样了……”
沈蝉的目光和大家一样粘在台上站着的少年身上。
陆清许颀长的身子定定立在讲台上，脸上不悲不喜，很平静。有穿堂风进来，吹乱他的头发，校服穿得整齐干净，年少青衫薄，白色上衣挂在少年瘦削的身体上晃啊晃。
沈蝉看着他，忽然就想起来寒假在书法班刚开始练没多久的字体——瘦金。
少年骨架大，但瘦，瘦而挺拔，瘦而不枯。宽且薄的肩，凌厉的眉眼，气息锋利，像春雨过后拔地而出嫩绿而坚硬的青竹。
风华正茂。
班里只有后面几排有空位子了，许金芳低声对他说：“清许同学，委屈你暂时先坐在后面，等月考之后肯定给你调到前面的。”
陆清许抿着嘴唇微笑，很好说话的样子：“没事的老师，坐哪里都一样。”
陆清许在最后一排一个空位子落座。
上课的时候谢林鹤愣是没忍住偷看了他好几眼。
传说中的大学霸上课好像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往那一坐，盯着书上几行字或者黑板好几分钟不眨一下眼睛，笔记也划的随意，这里一勾那里一横，有时甚至分不清他是在走神还是在听讲。
下课谢林鹤还是忍不住问他：“大学霸，冒昧的问一句，我看你和普通人听课也没什么不一样啊，怎么成绩这么好的啊？”
窗外围了一堆外班的女生，视线一致落在后排角落的陆清许身上，悄悄话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少年觉察到动静扫过去一眼，女孩子们立马害羞地捂着嘴脑袋往同伴身后躲。
陆清许不受一点影响，他听到谢林鹤的话，抬了抬眼皮看向他，声线慵懒：“语文啊，语文课太没意思，少听几句也不差哪去。”
谢林鹤听罢，表情立马变得五彩缤纷的，眼睛瞪成了黑猫警长，抬头看到空空如也的讲台才吐出口气，转而又看着他笑出了声：“哥们儿，虽然你说的是大实话，但这话要是给灭绝师太听到，真得给她气出个好歹来。”
周围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笑起来，盛春雨听见动静，回头看去，抬手朝谢林鹤招了招手。
谢林鹤刚抬起屁股要往盛春雨那边去，一抬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教室门口的人，动作立马定住了，僵硬的保持着半坐起来的姿势，吓个半死，动也不敢动。
许金芳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谢林鹤终于站了起来，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脚步略带抗拒的走了出去。
“我说班里怎么突然安静了，”盛春雨在桌子底下悄悄扯了扯沈蝉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这是干嘛呢这？”
沈蝉摇摇头，大家都好奇的很，探着脑袋往窗外瞅。之前围了一大堆的人的窗边现在也已经空空如也了。
没一会儿谢林鹤回来了，许金芳又站在门口巡视了一会，骂了俩刚进教室的同学才离开。
许金芳一走远，班上立马又恢复了吵闹，几个人往谢林鹤那边凑，问他什么事，谢林鹤喘着气，用手在胸口处上下顺气，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盛春雨再次回头，让他过来。
“许师太刚刚叫你出去干啥了？”
“别提了，”谢林鹤坐在盛春雨身后的空座上，气的横眉竖眼：“还能干什么？就跟我说别让我打扰大学霸同桌学习呗，还说什么要是让她逮到我们一次，月考之后找我们算账。笑面虎！”
盛春雨“啧啧”两声：“真难为她费心！”接着又问他：“那刚才你们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谢林鹤也啧了一声：“不是，你怎么这么八卦呢，男人之间的事问什么问。”
盛春雨抬手要打他：“装模作样。”
谢林鹤缩着身子往后躲了躲，“我说我说，就我问大学霸上课怎么走神了，他说语文课没意思，就这些。”
盛春雨不可置信的挑了挑眉毛，“喔”了一声，意味不明。
“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不是吧姐姐，我都这么受伤了，还跟你分享了这么多情报，你不安慰安慰我就赶我走了？好狠的心哪……”谢林鹤一手捂着心口一手装模作样地抹眼泪。
盛春雨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地让他滚。
赶走了谢林鹤，盛春雨又“啧啧啧”三声。
沈蝉被她那样子逗笑。
“想不到大学霸也有不喜欢的学科啊。”盛春雨几乎贴在沈蝉耳朵边：“你没看许师太奉承那样，来了个学霸恨不得供起来当爹，她要是知道大学霸偏上她的课走神……嘿嘿嘿嘿……要是月考他再给语文考个六科里最低分，那可就更精彩了。”
沈蝉听了轻轻笑了笑，说：“不过像他那样的人，分数再低也不会低到哪儿去吧。”
“啊，也是，”盛春雨又唉声叹气的，“估计人家长这么大考的最低分都比我最高分高吧，唉……你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风一吹，教室窗外的香樟树沙沙沙的响，叶子上残留的雨水甩下来，又是一场局部小雨。
市第一转来的消息在八中很轰动，学校各个角落都有关于陆清许的谈论声，教室外走廊上驻足的同学也越来越多。
学校跟抽了风似的，教室的小破风扇换了新，甚至连厕所都装上了空调，校园卫生也抓的更紧了，听说下个学期还要换桌椅板凳，并另增设一个尖子班。
八中是没有尖子班之类的班级的，要不是许金芳在八中的大名，三班的同学估计也不会和陆清许一个班上课。
小城的春天雨水很多，隔三差五就要下一场雨。
阴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在放学时开始下雨，沈蝉打着伞跟随人流走出校门，踩着满地的雨水往家走。
年前寒假期间，白云路的那片不知名植物开花了，原来是红山茶。花朵开的很大很漂亮，不过这几天已经开始有些要凋零的状态了。
天色将黑，城市繁华的各色灯光在雨幕中模糊融化，沈蝉穿过闹市拐进白云路，远远望见那片山茶花丛前，有个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蹲在地上喂那只黑猫，八中蓝白配色的校服很显眼。沈蝉走近了一些，看清了伞下人的半边脸，才认出来是陆清许。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认出的同时沈蝉脚步一顿，但也仅仅是一顿，她没有停留，路过时微微瞥了一眼那把黑色的伞，然后径直走过去。
雨声噼噼啪啪砸进耳朵，灰色的云将天空遮蔽的严严实实，这样阴沉的天很容易让人郁闷，天空和心脏共同下着同一场小雨。
一人一猫遮在伞下，陆清许感受到身后有人走过，他无心去管，只看着面前低头吃食的猫，在心里思考它今晚的去处。
下雨的时候，走路会走的慢一些，今天他可以晚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