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挖设计总监或许很困难,但挖一个设计助理完全是小菜一碟,孟舟也没跟上家签署什么竞业协议,因此离职入职流程都走得很快,毫无后顾之忧。
入行这么久,纪禾是了解她们设计圈的,当真没什么原创性可言,大都互相抄来抄去。
她还在做小加工厂的时候,经常和一些设计助理打交道。这些助理日常除去剪样打版就是跑腿,跑去商场看最近上新的款,然后买回来抄,抄完了又退回去,有时候跑得自己都脸红。
再不济就是在日本韩国等地派驻个设计师,观望时尚前沿的风吹草动,仿照名家大牌,动动小手斜领改成方领,拉链改成纽扣,齐膝改成短裙,然后“嗙”一声,就成自家应季新款了。
业内环境越浑浊,就越突显出孟舟原创设计的可贵。
她相信这个小姑娘崎嵚历落,没有抄袭任何人,因为像她那样翻空出奇的解构主义简直是凤毛麟角,她就没看到过和她类似的。
当初那一瞬间的恍惚并非错觉,孟舟的确是张王炸的金牌,给她的天河流溪带来了巨大的成功和不可思议的收益。
画册中的设计稿做成了一个系列,因着是她自己作品,纪禾完全尊重她意愿,让她为这一系列命名,小姑娘取了个简简单单又高深莫测的“x”,据她所言是因为“x”代表着未知数,有着无限可能。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也许是自己的艺术细胞还够不着她们的层次。
由于价格亲民,和作为时尚主力军的年轻人适配度高,x一经推出,便引起空前绝后的反响,火爆到自己的步履不停都跟不上如雨落的订单节奏,还得找外面的加工厂帮忙赶制。
但她们冬装做得少,主打春夏,新年期间平歇了阵子,到端午又风高浪起,因为纪禾瞅准了个不可多得的绝妙商机。
端午叠滘区龙舟大赛,她赞助了一支龙舟队,队伍全员穿的都是孟舟设计的国风文化衫,她走狗屎运——也许是小时候没少看郭润娣和陈永财赌马买彩票,耳濡目染地懂了那么点□□的门道——押对了宝,这只龙舟队后来一举拔得头筹,成为全省冠军。
少不了媒体报道,天河流溪的logo在镜头前一再放大。营销也需要精妙的技巧,国风么,先扯上家国情怀,然后抖搂出点外国大牌的腌臜劣迹,狠狠地掀起一阵国潮,再煽动民粹主义,来它个道德绑架——你买洋货就是不爱国!你不穿我们的衣服就是不爱国!
一个人的狂热演变成一群人的狂热,狂热像是在虚构的胜利中大发癔症。喧嚣之间,有人自诩众人皆醉我独醒地冷眼批判,有人肆意宣泄民族仇恨,而有人赚得钵满盆盈。
纪禾就是最后一者。
她成了人家常讲的那种、嘴上都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的奸商。不打紧,世上有几多纯粹,不都鱼目混珠貂狗相属。再说了,她也的确输出了自己的文化、唤醒了人们的热爱不是么?
即便很快会成为历史,肉骨头永远无法保鲜。
而她还需得为下一场焦点绞尽脑汁做足准备。
-
天河流溪的门店以当初成吉思汗西征欧洲时的迅猛速度在国内疯狂扩张,从一家变两家,两家变五家,五家变五十家…odm也搞,经销商也搞,马飞飞终于炒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地皮,纪禾却时有忧患,担心自己冲得太快总会撞破脑袋。
但对赌协议期效日益临近,她不能不冲,否则就真的血本无归。因为这个隐隐的忧患,贴牌经销她都把控地相当严格,分部的经营也是鞠躬尽瘁。
这时为方便将业务梳理清晰,天河流溪的组织架构再度一分为二,外贸和内销。
内销她是很看重的,那些个外国大牌成天削尖了脑袋往国内挤,不就是因为国人口袋里慢慢有钱了,消费水平渐长么?这么丰厚一层蛋糕,她不分一杯羹说不过去。
开门店、品牌入驻大型商场,少不了和地产大佬们打交道。一次纪禾出差,去北京洽谈合作事宜,飞机落地时才想起,陈祈年就在北京上学啊,清华呢。
这兔崽子两年没回过家,电话也越打越少,除去逢年过节基本没声息,马飞飞还以为他死掉了,不然大过年的怎么不回家团圆?
他解释说是学业太忙,纪禾自己也忙,也就懒得管,随他去了。
但现在人都在北京了,去看看他也无妨。
其实她总担心陈祈年会被人欺负了去,毕竟他跳级升上去的,年龄小,格格不入,人又不像双胞胎那么活泼顽劣。双胞胎哪会被欺负,她们不欺负别人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陈祈年这个敏感内向的孩子,读了四年大学,也不知有没有遵循她当初的嘱咐,变得阳光开朗些。
正值寒冬,雪下得纷扬,宛若乱琼碎玉,白茫茫又滢亮亮的。纪禾第一次来北京,两个感觉,其一是:好他妈冷啊。
纪禾为此趟出差特地买了件羽绒服,她待在南方基本没穿过这东西,下飞机前裹上去,感觉人都跟发面馒头一样膨胀了三圈。
结果还是觉得冷,朔风呼呼地吹,刮进耳朵脖子里,像落了串冰溜子。围巾她是带了的,把自己颈缠绕地密不透风时,她后悔没把耳罩帽子一并带上。
其二就是:北方人都好他妈高啊。
她自觉自己一米六多不算矮了,反正在南方是够用,还有余。可她走进北京城,仿佛一只野兔迷失在了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里,过路行人个个巍峨耸立,混杂其中的纪禾觉得自己就像只白色开水壶。
乘出租到了清华门口,名校就是不一样,招牌都非同寻常地气派。她一面跟乡下人进城似的,慨叹着欣赏那四个笔势豪纵的大字,一面掏出手机给陈祈年打电话。
傍晚了,一些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学生结伴进出校园。也不知道陈祈年在不在上课,但大学应该不会管那么严吧?
与此同时——
宿舍一间住四人,暖气开得很足,许熠正忙着在电脑上设计应用实验,躺在隔壁书桌上的手机振铃响个不停。刚侧头过去扫了眼,人恰巧也回来了,便道:“你电话,谁啊一直打。”
陈祈年洗了澡,白毛巾还挂在脖子上,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眼睛瞬间迸射出亮光。
“喂。”
好一阵才接通,传来道低抑温沉的磁嗓,纪禾愣了下,看看号码,没打错。
她的嗓音带试探:“…陈祈年?”
他隐约像是笑了下:“姐,是我。”
纪禾又愣住了。
那声音怎么…她转念想想,小祈也确实过变声期了,大抵是因为太久没听到过。
她舒口气:“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许熠是佛山的,半个老乡,白话能听得懂——不像他上铺的温州人,跟家里打电话像说日语,没一句踩在点上。
余光扫过去,陈祈年脸色微微一变,似是错愕又似是惊喜,一挂断电话就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手足无措东兜西转,也不知是要找什么,更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陈祈年跑进卫生间,传来阵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片刻跑回来抓住他问:“你的头膏呢?给我用下,快点。”
许熠诧异:“大哥,你下雪天还抹头油搞发型啊?”
“也是。”陈祈年直起身,略一思忖,又拉开衣柜一股脑扎了进去。
许熠好奇了,想看看向来素面朝天的陈祈年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他背椅转过去,尚未发问,一件件衣服飞出来,像张印度飞饼一样蒙到自己脸上。陈祈年活像挖矿,只是一直没挖到靓丽的大宝贝。
许熠从自己脸上扯下一条秋裤:“你干什——”
“借你衣服穿下。”陈祈年飞快摘过他挂在床头上的大衣套到自己身上,飞鸟投林般冲出宿舍,许熠喊:“扑你个街…老子新买的啊!”
人已消失不见,片刻又倒回来,许熠眼睁睁看他站在镜子前拾捯自己头发和大衣,即便面上镇定,细节却暴露出他此刻激动慌乱的心绪,简直像是要去面见总统。
许熠惊得下巴掉地上。
他很确信从没见过陈祈年这般模样。物理化学让人发疯,他常常是衣冠随意浑身炸药味的,什么时候注重过形象。
这让他更加好奇那位神秘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