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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海边疯玩了半天,又是丢泥巴又是扑海水的,像两个没长大的三岁顽童。
最后跑来跑去嬉笑打闹地实在累了,噗嗵一声齐齐躺倒在甲板上,目光所及是皓月长空,繁星万千,交相辉映璀璨如银霜。
海上一阵阵的轻霭,几百道起伏的亮晕,在暗中坟坟涨落,似月下飞天镜的无数银鲤。
夜来有风,滔滔朗朗,船舶摇曳微晃,宛若一片无处落脚的薄云。
时间好像静止了,失去重力,纪禾闭着眼睛说:“感觉好像飘在太空里啊。”
查理苏问:“宇航员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纪禾说:“我不知道。”
查理苏肯定地说:“宇航员就是这个样子的。”
纪禾说:“那我想当宇航员,漫游太空肯定很好玩。”
查理苏看她一眼,爬起来跑下船锚,船舶便只在固定的水域浮动摇晃了。
他又提过操控台上的老式收音机,本想调到午夜电台,装成外太空和地球联络的样子,不料海上信号太差,抽出长长的天线左寻右觅,收音机都只发出阵兹兹兹的电流声。
他放弃了,安心躺下,问她:“纪小鱼,你想去哪颗行星?”
纪禾想了想:“…冥王星?”
查理苏握住她的手装腔作势地说:“ladies and gentleman,由地球开往冥王星的太空旅车即将出发,请您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
纪禾笑出了声音。
“嘟嘟——”查理苏又揪着嘴巴模拟绿皮发动时的各种响声,浓浓白烟喷出,铁轨摩擦划动,汽笛呜鸣清亮,甚至还插入了一段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贵妇牵着数条宠物狗训斥检票人员的小剧情,查理苏仿佛身临其境,冲着某个方向叫:“hey lady!shut up!”
纪禾咯咯直笑,在一阵古灵精怪又绘声绘色的相声表演过后,查理苏长吁一声,眉飞色舞道:“纪小鱼,我们到冥王星啦!”
“是吗?那我怎么没有看见哈迪斯?”
“那…”查理苏抓了抓后脑勺:“被二郎神压在五指山下了?”
纪禾又忍不住笑,两只眼弯成了月牙。
她发现和查理苏待在一起很轻松,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顾虑,好像时间和现世都沦为虚无,飘飞在一个居住着精灵和巨人的奇幻国度。
纪禾得承认,她喜欢这种感觉,非常喜欢。
她眸底的笑意弥漫,像星河滚滚。
查理苏侧过头去凝望着她,很难得的安静。
长时间没人说话,悄悄然的,纪禾也扭过头,两个人距离很近,鼻尖几乎相触,她问:“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查理苏像在轻声呢喃:“你眼睛好漂亮。”
“是吗~”纪禾声调里有藏不住的小狡黠:“那是因为我爸是个小偷,他从天上偷了两颗星星装进我的眼睛里。”
查理苏忍不住笑:“你也好可爱。”
他投过来的目光一直很安静。也许是错觉,纪禾恍惚在那种安静里捕捉到几分很忧伤的情绪,仿佛一簇白色的鸿羽,稍纵即逝。
查理苏指腹抚过她脸颊:“纪小鱼,你开心吗?”
她点点头,有些怅然地说:“要是时间能停止就好了。”
查理苏一笑,撑着臂肘半坐起来,神秘兮兮道:“我有让时间停止的办法。”
纪禾也坐起来,认真问:“什么呢?”
“你闭上眼睛。”
她乖乖照做。
其实猜到了查理苏要做什么,但奇怪的是一点也不让她慌乱无措,就像这件事发生过很多次,他们已经吻过了无数遍。
月夜温良,像少女柔软的嘴唇。海风在彼此之间呼吸,饮下轻浅的吻痕,是有关懵懂和青涩的莓果,于心跳声中酿出酒的酣甜。
散入云烟后,月亮醉倒了,银河无声融化,星子一颗颗掉落下来,落到海面上,海面闪熠熠,明晃晃,像洒满了奶盐,涌动起伏着…
查理苏离开她的唇,捧着她的脸道:“如何停止时间——接吻。”
纪禾心旌摇曳,主动去吻他。
那只丢在旁边的卡壳的收音机冷不防出声,响起节拍轻快的乐曲前奏,不知为何纪禾突然笑了场,她一笑查理苏也忍不住笑,抵着她额头问:“你笑什么。”
她摇摇头,其实也讲不出为什么,两个人的脑袋靠在一起,鼻尖相碰,半是亲半是笑闹的。收音机的电台歌曲十分鲜明,潺潺流淌着飞上云霄:
愿摘下千束星光
将梦儿悬在你窗
温暖这最美的晚上
愿藉着一室花香
将未来甜蜜构想
将爱情铺满如诗的晚上
将星光千串轻轻挂在窗角
求令到夜会变得漫长
谁人才能够
如何才能够
长伴你一生之中的晚上
一生都感到庆幸从此遇上
燃亮我所有希冀和盼望
用心中每份情
心里真感觉
来编织一世的寄望
一丝丝温柔堕进了醉乡
感性的清风今宵真情流露不竭的唱
一丝丝温柔堕进了醉乡
亲爱的今晚夜请你静吻这心窗
……
-
翌日,纪禾是被阳光普照晒醒的。
海面孤零零地只有他们一艘船舶,日出像上次那样触手可及。一轮伸手可摘的金乌,天地阒寂,她眯着眼睛,觉得一切就像一场奇幻漂流,而昨晚就是漂流闯入的梦。
查理斯也醒了,看她像只沐浴在阳光里的小猫咪,情不自禁地捏住她脸蛋问:“纪小鱼,睡得好吗?”
纪禾轻轻点头。
回到荔湾是近中午时分的事了,查理苏在港口还了租船,取回押金,两人说好了傍晚准点到海边看昨天没来得及赶上的落日。
现在先返家。她消失了一天一夜,双胞胎没心没肺不会以为然,有了那台宝贝电视机,估计甚至都察觉不到她的消失。
但陈祈年到底懂事了,指不定怎么忧心如焚呢。
她和查理苏说说笑笑地走进熟悉的民房区,还没到家门口,左眼皮直跳。
不是她迷信,而是太多事实证明,她的气运就是衰到没半天好日子过。她对此类糟糕的预兆总是有种神奇的心灵感应。
果然,一个流着两串鼻涕、赤着脚丫的半大孩子飞奔过来说:“你回来啦!大事不妙啦!小祈被警察抓走啦!飞哥让我转告你,赶紧去市公安局找他!”
纪禾背脊一凉。
她掉头就跑,没跑几步折返,火急火燎冲进家门,入目一片血腥的“凶杀现场”——双胞胎七歪八倒,一个鼓着圆滚滚的肚皮横躺在沙发上,一个趴在地面上,嘴角边和衣襟口到处都是醒目的“血迹”,电视机还播放着动画片,桌上一个蛋糕被啃掉大半,残渣满地爬。
尖叫卡在嗓子里,纪禾冷汗都淌下来了,凑近细瞧才发现——
不过是草莓酱。
天热容易犯困,双胞胎吃饱喝足,就这么睡着了。
纪禾:“……”
纪禾是真想把这俩小妮子拎起来胖揍一顿。
不过目前有要紧事缠身,耽搁不得。她任由双胞胎就这么睡没睡相地七歪八倒着,轻捎上门,准备骑五羊牌去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在哪她还不知道,没关系,路上打听好了。
查理苏却把她从自行车上拽下来:“打车去快一点。”
荔湾只是座小渔村,往上是天河镇——好时光和白石路都在镇上——再往上才是沂水市。
镇上的光景繁荣,市区则更是一番广阔天地。
平时从荔湾搭乘大巴到沂水都要将近三个小时,骑自行车得骑到猴年马月?纪禾大抵也是急糊涂了。
打车的话虽然荔湾没什么正规的的士公司,但因为地处海岸,商贸发达,往来行车也多,拦个私家车去沂水应该是没多大问题的。
查理苏牵着她钻上一辆冷链车,冷链车只送货到天河。幸而镇上的士多了,于是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且精准地来到了市公安局。
一杆鲜红的国旗在骄阳下迎风招展,纪禾正要踏进去,牵住的手却不动了,她回眸:“怎么了?”
查理苏笑笑:“没什么,走吧。”
他说着手往脑袋上揉了揉,头发揉得凌乱。可惜盛夏衣装清凉,没什么外套鸭舌帽也没什么高领口,他只得低头躲着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走。
这又是个全新的领域,纪禾毫无经验,就像个刚出社会不知社保医保为何物、更不知如何进入办事流程的二愣子。
公安局也不是什么酒吧舞厅,门口没接待迎宾。她直奔正中央的登记处,嘴巴刚张——
“你他妈死哪去了!”马飞飞胡子茬拉地跳出来。
她稀里糊涂被拽着走,马飞飞一串话像连珠炮:“一整天!一整天找不到人!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小祈那衰仔都以为你跟人私奔,远走高飞不要他们了!”
纪禾:“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马飞飞颇为警惕地瞧了查理苏一眼,查理苏垂头耷眼,视线谨慎地勘察着四周,好像做贼,又好像一张脸长得见不了人。撞上他目光,嘴角一咧,面容微哂,纪禾便道:“直接说。”
保险起见,马飞飞还是将二人拉到了公安局外的大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