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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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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夜深,纪禾躺在床上试图入睡,脑子里却反反复复回想起查理苏的面容和查理苏的话,中邪似的。

    她的四周芸芸百态,有人罹病在身,有人为了这个青葱年纪特有的甜酸而烦恼,也有人金榜题名风光无限。而与此同时她却在为了生计发愁,好像哪条路上的行客都不是。

    说不羡慕未免太清高,她自诩自己还是个俗得不得了的俗物,想要一切正常人都拥有的东西。但点背又怪得了谁,她只能降低自己的期望值,说服自己快乐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但是…

    纪禾拿过放在床头边的教科书抱着,书籍沉甸甸地压在她胸口上,却毫无难以承负的累赘之感。

    相反,她感到一阵踏实的心安,好像真真切切地走在地面上,好像被阳光灿烂的日子包围。

    一定会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

    晚月渐渐坠入朝雾,几丝银白的光彷如泉水流淌。

    窗棂被小心翼翼地拉开道弧度,查理苏做贼一般,脑袋上顶着棵四叶草,捏着根纤长的枝条,从窗子里伸进去,轻悄悄地挠纪禾的鼻子,用气音喊:“纪禾姑娘——”

    纪禾睡熟了,以为是蚊子,随手拍掉。枝条又不依不饶地转回来,末端零星几片叶子,鹅毛般撩着她鼻翼周围。

    纪禾打了个喷嚏,终于被弄醒了,睁眼见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绿叶,吓了大跳。这时查理苏再度出声:“纪禾姑娘,是我啊。”

    她一抬头,查理苏一双眼在晨色中雪亮雪亮,满脑袋绿毛活像水草成精。

    纪禾气不打一处来,压着嗓子道:“你又想干什么!”

    “你先出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查理苏顶着那颗四叶草兴冲冲道:“快点啊,再晚就赶不上了。”

    纪禾瞪着他。

    到底为什么会不好好睡觉、而是答应这个人来疯在凌晨四点钟满大街晃悠,纪禾再次陷入思考。

    想不通,人却是正正地站在他跟前了。她硬声硬气:“送什么?”

    “惊喜。你先闭上眼睛。”查理苏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抽出条黑色丝带,作势要给她蒙上。

    纪禾一伸手,从他头发里摘下那颗摇摇晃晃的四叶草,查理苏哂道:“定是刚才不小心粘上的。”

    纪禾说:“你上次的‘惊喜’还不够惊么?”

    查理苏拍拍胸脯保证:“你放心,绝对不是什么小耗子了。纪禾姑娘如此害怕此物,我怎么会再拿它现眼?”

    纪禾颇有些气恼地说:“我才不是害怕呢!”

    “也对,纪禾姑娘只是与此物犯冲。”

    “……”

    她闻到一丝丝嘲讽的意味。

    查理苏蒙上了她眼睛,还心灵手巧地在她后首系了个标准的蝴蝶结。随即牵起她手领着她往目的地走,纪禾挣扎了下,想到视野昏昏,便安然度之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纪禾看不见,但能感觉得到,风大了,土地变得柔软了,似乎来到了海滩。

    “等会你就知道了。”

    双脚陡然悬空,纪禾一惊,原是整个人被查理苏抱起来了。她本能地环住他脖颈,道:“你不会是想占我便宜吧?”

    查理苏笑:“纪小鱼,我可是个正人君子。”

    纪禾嘁一声,他又说:“再者…依旧是那句话,我要真想占,早就下手了。”

    耳边风声浪声更甚,是在海滩无疑。只不过不知查理苏走的什么栈桥,怀中有些摇晃颠簸。落地后她险些歪了个趔趄,查理苏扶正她:“到了。”

    纪禾怀疑是在船上,正想摘掉黑色丝带,手却被他摁住。查理苏望了眼天边说:“再等等。”

    纪禾无可奈何。

    查理苏捧着她的脸,两指缓缓摩挲过她被蒙着的眼睫。余下是挺翘的鼻梁,再是鲜妍的嘴唇。查理苏注视着那点光泽,不自觉轻咽了下喉咙。

    也许是错觉,好像连汹涌澎湃的海浪都变得温和了。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回荡,呼吸起伏,纪禾甚至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黑暗里涌进丝丝烈焰般的金色,她循迹而去,就听见查理苏说:“好了。”

    蝴蝶结散开,漆黑与朝雾一并褪去,入目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海平线霞光四溢,红日冉冉而升,像朵原野之上盛放的玫瑰。

    漫天灿烂的金橘色,似数不胜数的灯火坠落,又似浓郁的颜料漶化,一寸寸沁入海水,使得原本蔚蓝清澄的海面仿佛镀了层金,粼粼发亮,流光溢彩。

    眼前的世界陡然明艳亮堂起来了。

    查理苏看着金乌一点点跃进她清澈的瞳孔,好似孤鹜飞渡,停将在一泓秋湖。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纪小鱼,生日快乐。”

    纪禾沉浸在壮观的日出里久久没有回神。

    慢半拍反应过来,她狐疑道:“你怎么…?”

    知道她生日的?

    要不是他突然说,她自己都忘了。

    查理苏又露出了平日里那种很容易招打的嬉皮笑脸:“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是因为陈祈年。

    陈祈年当然不可能主动告诉他。而且他人小鬼大,跟莲蓬一样长满心眼子,无论查理苏怎么套话都不中招,有时还反将一军地把查理苏带进了沟里。

    是他昨天在尝试用那个先进的微波炉做出蛋糕,碰巧被查理苏撞见了。查理苏手贱地想偷吃,被陈祈年一勺子打掉,这个10岁但动手能力强悍的小小少年很生气地说:“这是给我姐的!”

    查理苏眯起眼睛,嗅到了契机的味道:“蛋糕?纪禾姑娘生日到啦?”

    陈祈年噎了下,很生硬地反驳:“不是。”

    鬼才相信。

    查理苏就这样得来全不费工夫地抢了先机。

    他活像是哼哧哼哧跑去捡回了主人丢出的飞盘的哈士奇,摇着大尾巴满脸邀功的样子:“纪小鱼,日出很漂亮吧?”

    纪禾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其实就住在海边,理当对这种景象司空见惯不以为然,没什么好稀奇的。但一个疲于奔命的人,又有多少时间多少心思,真正停下脚步来欣赏呢?

    哪怕随处可见,也如过眼云烟了。

    而今她离日出东方这样近,近得好像伸手就能捞到一把温热的金色流沙。她心腔被这种绮丽的愉悦占满了,如同细胞逐渐苏醒鲜活。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呢。”查理苏拉过她的手,摁她到甲板上的椅子坐着。

    纪禾环顾四周,才注意到这艘意气风发的船舶,船体不大,精致奢华,八成是租来的。查理苏神神秘秘地钻下船舱去了,她探头往外一瞧,船身上刻着排“广发游船租赁公司”。

    果不其然。

    甲板上摆了张餐桌,桌布洁白柔软,针脚紧密的蕾丝花边随风扬起,轻拂过桌上的满天星花束,馨香清浅,环绕着冰桶里的葡萄酒和旁边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

    看着挺有格调和情趣的,标准的约会配置。

    约会?纪禾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查理苏就钻出来了。她不由得眉毛一挑——

    查理苏换了个人似的,打扮得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就是胸襟前的领带瞧着有点不伦不类。

    她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来那是白纸板画上去的。

    他拎着把小提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附在胸前,弯腰作了个风度翩翩的礼仪:“madam。”

    看着他那幅装腔作势的样子,纪禾是真的很想笑,勉强忍住,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

    “即将为您献奏,por una cabeza,中文译名,一步之遥。”

    查理苏将精巧的小提琴架在肩上,调整好身姿体态,手一动,琴弓划过琴弦,一段轻盈优雅的乐曲潺潺流淌。

    随着序曲渐入,又变得如泣如诉缠绵悱恻。音乐是种十分神奇而美丽的东西,像雪夜过后的晨早,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热泪盈眶。

    天际乱云四散,海面浮光跃金。纪禾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但不知何时笑意收敛,目光变得凝聚和专注。

    她看到查理苏筋骨分明的手指,一束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眼睫涂染得熠熠生辉,又在眼窝处投下小团晦暗的阴影。她看到他双眸晕着种难以忽略的柔情。

    纪禾很缓慢地眨了下眼。

    一曲终了,查理苏又风度翩翩地作了个谢礼,完整了这出献奏。他拎着小提琴兴冲冲跑过去:“怎么样纪小鱼,好听吗?我拉得不赖吧?”

    “就那样。”

    “是么,你刚才的表情可是如痴如醉,好像快要爱上我了一样呢。”

    纪禾:“……”

    什么叫一句话粉碎了全部滤镜。

    她轻哼:“又弹吉他又拉小提琴,这么多才多艺还流浪街头?你别不是什么偷溜出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吧?”

    “我还想呢,可惜没投个好胎。”查理苏喜滋滋地说:“我擅乐器多才多艺,说明我蕙质兰心天赋异禀呀。你又得倾国倾城貌,还聪明绝顶,纪小鱼,我俩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天下第一,统领地球征服宇宙没问题。”

    得,又来了。

    纪禾翻了一眼:“你想的倒长远。”

    她抽出他胸襟前那张画着领带的白纸板,查理苏讪讪道:“租了这条船以后,就没钱租西装了,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给我件外套和裤子。”

    “你说你没爹没妈,又被寄予厚望传宗接代。你说你羁旅漂泊,又有闲钱租船。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查理苏沉默片刻,坐到她对面的椅子,抓过她的手看了眼她腕上的手表,说:“现在是5点24分37秒,纪小鱼,也许在我认识你的这段时间里,我的确说过很多大大小小的谎言。但这一秒是真的,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真的。”

    纪禾:“什么。”

    查理苏直视她眼睛:“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我之前说过如果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都过得开心快乐,那么你也一定会有份,我希望你过得快乐,我还希望,你的快乐正好就是我给的。”

    在海风习习波浪翻涌当中,纪禾再一次听见自己错拍的心跳。

    是年少的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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