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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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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纪禾不是没有摇摆过。这么多先进的电器涌进家里,省时快捷便利,哪能不招人喜爱?

    她想,也许真的是她过于如履覆冰了。

    纪禾转进客厅。双胞胎对电视机的感兴趣程度不亚于她们对查理苏的满脑袋绿毛,懒觉不睡了,架也不打了,一大早就爬起来蹾在沙发上看电视,安静地如同两只小兔子。

    陈宝妮陈安妮时常是闹得这个家天翻地覆,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娃类型。能让她们安安分分乖巧不言,倒也是桩好事。

    纪禾抱着这样的念头,没主动把这些违法的黑/货丢出去,扔掉未免太可惜,等查理苏那个江湖骗子来了再解决也不迟。

    今天好时光新到酒水,有她忙的,她从旁而过去卧室拿背包,倏尔脚步一顿,看向电视机。

    动画片放完了一集在播广告,陈安妮百无聊赖,握着遥控器随意切换,换到一个武侠剧,屏幕上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男主角对着楚楚可怜弱不胜衣的女主角道:“我见姑娘如明月,至纯至洁,人间世道,一个小女子怎能承受得了。”

    纪禾:“……”

    死骗子。

    -

    “禾姐。”

    “禾姐,今天来这么早。”

    迎面而来的招呼,纪禾一一点头致意过。一个前台靓妹见到她喊:“禾姐,这有封快件,好像是寄老板的。”

    “给我吧。”

    谭文彪不在,又消失了,大概率是忙着治疗他那个见不得光的、一个传染俩的性/病,弄得纪禾想拒绝他的入股提议都找不着人——是的,她决定还是放弃所谓的富贵险中求。

    说起来那跟他有染的dj请假了之后,佳佳也跟着请假了,一连几天没来上班,不知道是真中招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纪禾拆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盖章回执的保单,财产安全保险和火灾保险。看样子是新近购入的,保额还不低。

    ktv的商业险过期了吗?丝丝疑虑浮上纪禾心头。不过她不是财务,具体情况也不清楚。她递回给前台道:“回头交给金姐吧。”

    酒水在一个小时后姗姗来迟,卸货点货有水吧的人帮忙,完成地很快。

    全部进了仓,暮色渐渐笼罩,来此寻欢作乐的酒客也陆续抵临。礼宾开始工作,带领着或是花枝招展或是大腹便便的男女往里走。

    纪禾同后场主管站在小黑板前研究琢磨着该推出些什么引人入胜的活动,邝仪就从天而降了,满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活像是被分手失了恋结果又发现自己得了白血病,她耷拉着脑袋问:“禾姐,阿飞还好吗?”

    纪禾专注地计算着套餐价格:“他没事。”

    “他最近心情那么差,你觉得我要不要去陪陪他?我——算了吧,他肯定不想看到我,看到我肯定心情更差,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可我真的好担心…”

    纪禾:“……”

    纪禾这才转脸看她,言简意赅道:“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讲真的,她都不知道邝仪到底看上马飞飞哪点好了。

    他若是长了张像查理苏那样祸国殃民的小白脸,迷得她要死要活的倒也情有可原,可他那虽不至于磕碜地像猪刚鬣、但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大众长相,究竟是怎么引起她注意又博得她芳心还令她如此一往情深的?

    其实马飞飞本来有条件生得帅气,毕竟温婉如柳条儿、绰约如江南雪的郑沛珊容颜就十分标致。可惜马光耀那个粗野渔民膀大腰圆脸大如斗的基因过于强大,一把子冲掉了郑沛珊的美貌,导致马飞飞失去了氪金的机会,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像莫奈的画一样抽象又潦草。

    当然了,人不能只看外表,最重要的是内在。

    如果爱吹牛皮也能够成为一种不可多得又招桃花的底蕴的话。

    邝仪依旧耷拉着脑袋、挎着两边肩膀、跟个倩女幽魂似的飘远了。纪禾看着她的背影又叹口气,实在弄不明白她哪来那么多的少女情怀。

    忙忙碌碌到七八点,终于敲定了具体的活动方案。营销会议得在明天上班前召开了,手底下这群老油条一到点就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要他们多待一秒钟都绝无可能,更遑论留下来开会。

    没什么事,大厅里也歌舞升平,纪禾想起需要的书一直没淘到,前几日下班后她又去了海滨一趟,只不过那位摊主依旧没现身。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去得太晚,还是对方家中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压根没来。

    干脆早点去,她解开车锁拉出五羊牌,一个脑袋从背后冒出来,轻悄悄地喊:“纪禾姑娘。”

    听见这句堪比紧箍咒的“纪禾姑娘”,她是一个头比两个大,想杀人又怕坐牢。

    查理苏还抱着那口电饭锅,不同的是锅里盛满了土壤,栽种着一株小绿苗,孤零零的两片叶子随风左右摇晃,像极了查理苏龇着大牙嬉皮笑脸的样子。

    他道:“纪禾姑娘你去哪儿,我送你呀。”

    纪禾横他一眼:“你拿什么送?你的飞毛腿?”

    等查理苏再想接腔时,纪禾已经骑着五羊牌冲出几米远了。

    他张望一圈,急中生智,掏出那张伪造的劣质警察证丢给路边一个跨坐在小毛驴上发呆的杀马特,十万火急地说:“警察,你的车我征用了。”

    言罢将那株电饭锅盆栽放在脚踏板上,屁股一挤将云里雾里的杀马特挤下了车,车锁一拧油门一加,小毛驴立即突突突突地追了上去。

    “纪禾姑娘!”突突突突,纪禾侧眸望去,查理苏兴奋地挥舞着一只胳膊说:“骑单车太慢了,要去哪里我载你啊!”

    纪禾骑上人行道,耳边依旧是突突突突。

    她拐了个弯,查理苏也突突突地跟着拐,却因为驾驶技术不成熟,又忙着和她搭话,前轮被减速垄颠了一下,查理苏“啊呀”一声连人带车翻进路边的绿化灌木丛里。

    纪禾笑得就像前去买瓜结果一刀砍了人然后骑上摩托溜之大吉的华强。然好景不长,迎面来一个遛狗的大爷,一人一狗占据了两边通行的路面宽度,又随着她的趋近举棋不定地左右摇摆,纪禾避之不及,于是也在下一秒摔了个人仰马翻,还不幸地啃了满嘴狗毛。

    一瞬间纪禾想到了虐杀查理苏的无数种方法。

    -

    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纪禾无比怀疑查理苏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故意折磨她的,可她虽然没有吃斋诵佛积德行善,但自诩也没有作恶多端丧尽天良。

    所以她的恶报怎么来的?又因何而起?难不成是因为三年前捅了光头好几刀?可人本来就死了,适当地作贱几番、利用一下都不行?

    纪禾坐在前面、握着小毛驴的把手在熙攘的车流中突突突地挺进时,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查理苏摘下黏在她发梢上的一撮狗毛,劫后余生般感慨:“纪禾姑娘,你我真是难兄难弟啊。”

    纪禾好久才忍住那股把他丢进滚滚车流里撞死的冲动。她反省自己的同时,又不由得疑惑起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成因,即——查理苏又到底看上自己哪点好了!

    她想到黯然似倩女幽魂的邝仪,觉得她和马飞飞才是难兄难弟。

    为了彻底搞清楚该劫数的起承转合,纪禾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查理苏在背后探出半个脑袋,满脸严肃地说:“纪禾姑娘,不瞒你说,祈年贤侄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告诉他,是因为尊姐身上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

    “生生不息。这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感觉。就跟锅里那株小青苗一样。”

    查理苏伸出根手指头,指了指她脚下。纪禾垂眸,那两片叶子被风一吹,晕头转向地像个陀螺,委实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说她像青苗,听上去也就不像是溢美之辞了。

    查理苏:“有的姑娘像玫瑰,有的姑娘像山茶,在我看来,你就像这株青苗,生生不息。本来它都快死了,一浇水,又活过来了,你看,是不是生生不息?不过它现在还太小,我决定把它养到开花结果,再赠予你。”

    纪禾的火气莫名熄掉大半:“你就成天抱着这口电饭锅走来走去?”

    查理苏叹息一声:“纪禾姑娘又不是不知,我本浮尘游子,四海为家,天下广厦,却无一处安居之所,便只好终日将全部家当藏携于身,羁旅漂泊了。”

    查理苏说的凄凄惨惨切切,要不是纪禾铁石心肠,八成就潸然泪下了。

    她瓮声瓮气道:“你的周伯通呢?”

    “纪禾姑娘对此物甚是忌讳,我便与他暂且分隔两地。”

    “周伯通一走,我倒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呐…”查理苏举头望月,好不煽情,须臾像是想到什么,伏在她肩头眨巴着一双雪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道:“纪禾姑娘,你收留我吧,我送你的电器可抵作房租,如此来我就不必再将它们清出去,你也不用良心不安了。”

    她什么时候良心不安了?

    纪禾憋得两耳朵喷出一阵白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在小毛驴突突突突的大力支持下,往常到海滨得花上一个小时的路程今天只用了半刻钟。

    撩眸一瞥,运气爆棚,那数日不见的老奶奶终于出摊了。

    她停好车,老奶奶有点眼力劲,大老远瞧清了是她,挥着手招呼:“小禾!你来啦!”

    “阿婆。”

    老奶奶也才刚出摊,正在把纸箱里的书籍一摞一摞地拿出来,摆放到垫了层塑料膜的公园地板上。

    纪禾主动帮她铺货,阿婆解释着自己闭店这么多天的原因,面上满是张灯结彩的喜色:“抱歉啊小禾,等很久了吧?我陪我孙女儿呢,去了菲律宾,昨天才回来。”

    纪禾摇摇头:“她高考成绩出来了吧?”

    “早出来了!”阿婆控制不住激动:“那丫头出息了!684分呢!光宗耀祖啊…”

    难怪喜气洋洋的,纪禾一笑:“这么厉害,恭喜啊。”

    “还早着呢!谈不上。现在全家人就为了这个填报学校的事情弄得鸡飞狗跳焦头烂额呢!她自己是想去外省,看上了复旦,她妈偏不让,嫌远,让她去中山,不肯啊!就在这里吵啊闹啊…去菲律宾玩都玩不痛快!”

    阿婆边拿书边碎碎叨叨,话里话外都是嫌弃,眉眼间却洋溢着鲜活的骄傲与自豪。纪禾只是笑,有些勉强。

    查理苏看她一眼,倏尔出声道:“阿婆!我也来帮你!”

    他这咋咋呼呼的高喊打断了对方喜悦的满腹牢骚,阿婆才注意到他,问纪禾:“你们两个在拍拖啊?”

    查理苏:“阿婆,借你吉言啦。”

    纪禾澄清道:“不是,认识的而已。”

    真要深究起来认识都算不上。

    阿婆点评道:“看着是挺一表人才的。”

    查理苏嘻嘻一笑,正要说“您慧眼识珠”,阿婆又道:“就是性子不太周正。”

    查理苏:“……”

    纪禾笑了下,竖起大拇指道:“您的眼睛就是照妖镜。”

    书都摆好了,电源也接上了,一颗小巧圆润的灯泡悬在竖立于地摊中央的木杆上,仿若一盏灼灼生辉的提灯,光色将罗列齐整的旧书染得泛白,发散出来的墨香如同陈酒那般醇厚绵长。

    阿婆掏出压箱底的一沓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着的书本递给纪禾道:“呐,小禾,专门留给你的,我孙女儿以前的书。她念书用功,做了好多笔记,你刚好可以当参考。”

    她翻自己荷包:“多少钱?”

    阿婆摁住她的手:“不用钱,送你。”她嘴巴刚张,阿婆先声夺人:“我说送你就送你,你再跟我讲钱,我可要生气了啊。”

    纪禾:“……”

    好吧。

    纪禾剥开牛皮纸,是高中课程的教材书,语数英数理化一应俱全。封面还很新,没什么折角,由可见前主人对它的爱护有加。

    翻到扉页,钢笔写成的字体飘逸隽秀,查理苏凑过去一看:“江嘉上?姓江?好巧,本家呀阿婆。”

    “是么。”阿婆笑眯眯的。

    纪禾多瞧了他一眼,直到两人抱着沉甸甸的旧书离开,行至小毛驴跟前时她才问:“原来你姓江?”

    查理苏行云流水道:“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与天下同根,与众生同姓。”

    …行吧,纪禾不太在意地挑了挑眉尾。

    她是个识趣的人,人家摆明了不想讲,她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刨根究底。她瞅了眼脚踏板上的电饭锅盆栽,指使他抱起来好让她堆放这十几本书。

    查理苏听话照做,犹豫片刻却问:“纪小鱼,你很伤心吗?”

    纪禾莫名其妙:“我伤什么心?”

    “我看见你的眼睛了,在阿婆说什么复旦中山的时候。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纪禾沉默。

    查理苏将电饭锅换了只胳膊抱着,“诚然,上名牌大学有着无限的光环,甚至有着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辉煌未来。但纪小鱼,其实以我之见呢,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如果所有人都走同一条,那多没意思啊,还挤破脑袋呢。”

    纪禾冷笑:“没意思?在你眼里所有事情都只分有意思和没意思的区别么?有意思的路千辛万苦,没意思的路轻而易举,你会选择哪条?”

    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查理苏连忙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用羡慕别人高门亮堂啊,上帝是公平的,肯定也会为你打开一扇明窗。再者,真的所有人都走同一条路的话,那也就算不得是轻而易举了…”

    查理苏越说越小声,纪禾越听脸越黑。

    他叹口气,在她将书籍重重掷下后,他也放下了那口锅,不管不顾地拉她到沙滩。

    诸多嬉笑玩乐的人,赤着脚丫子奔跑,海水呈现出一种很静谧温和的深蓝色,浪花翻涌声像是在老旧的收音机里听到的,迷蒙散漫。

    “他们都很开心不是么?”查理苏说:“纪小鱼,我只是觉得,如果世上那么多人都过得开心快乐,那么你也一定会有份的。”

    纪禾愣了下。

    视线在沙滩上晃了几个来回,然后掉头就走。

    但这次查理苏没再锲而不舍地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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