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无援
宋帝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整整六天音信全无,李途年急得要报警,最后在宋帝的平板里看到了去昭下车票信息和酒店消费记录。
再见面,宋帝正蹲在昭下巷角,给一群小孩看蚂蚁到底怎么把一整个青虫的尸体运回蚁穴。
一个黑影将光线遮住,宋帝什么也看不见了。
“啧,谁呀!让开点。”
宋帝不耐烦的抬头看,对上李途年倒置的脸,震惊,心虚,那一瞬间宋帝脸上都出现了。
还没来得及想到解释的话,她就被李途年抓着脚踝端走。
是的,端走。
左脚那只只穿了一半,趿拉在脚上的鞋子彻底掉在了地上。
“失踪好玩吗?”
李途年脸色愠怒,凝重的表情不怒自威。
“嘿嘿,小李好棒,这都找得到。”
宋帝打马虎眼哄炸毛的李途年。
李途年又好气又好笑,她总是让他生不起气来,咬着牙去捏宋帝的脸颊肉。
“你呀!讨债鬼。”
“嘿嘿,错了,错了,真的。”
宋帝识相地认错,扑在他怀里。
“李途年,你饿不饿?我学做了鲜花饼,很好吃的。”
她在转移话题上实在没天赋。
“你做的,能吃吗?”
“嘁,爱吃不吃。”
宋帝气急败坏。
“开玩笑,我们宋宋做的当然要尝尝。走。”
“欸,鞋,鞋,鞋。”
李途年单手将她一整个抱走,另一只手捡起地上那只鞋子,故意似的朝前冲了两步,迫使宋帝不得不抓紧了他的衣服。
他总是很享受这种被她需要的感觉,他喜欢她离不开他。
宋帝把自己这几天逛过的有意思的地方都带李途年去了,精力充沛的好像完全不会累。两个人尝试了好多新鲜玩意儿,光是酒坊就去了六家,李途年现在才知道宋帝原来是酒蒙子,每每回程走路的脚步都是飘的。
虽然宋帝一直在笑,但李途年就是觉得宋帝不对劲,太精神,太高兴,太逞强。
现下落脚的这家月色酒馆是当地有名的红娘酒馆,正对门垒了个大圆台,老板在台上弹吉他,老板娘坐在下头,望向台上,眼神含情脉脉。这老板娘有一大爱好便是给人做媒,进店客人时常被她叫上台撮合娱乐,听说倒是真促成不少对有缘人,这小酒馆也因此名声大噪。
往日宋帝总是一个人来,在窗边那个位置坐一下午,日暮黄昏,金色的阳光笼罩了昭下的每一寸土地,她便透过那扇窗子迎着金色望出去,再回头两只眼睛可见盈盈泪光。
她总是破碎的,阳光透过她破碎的身体射过来,在地板上投射一块又一块光斑,拼凑出一个人形剪影,使她与这明媚的昭下格格不入。
宋帝的反常让老板娘不得不注意她,又见她今天带了异性来,把她当作与男朋友吵架,赌气出走的小丫头。做媒婆的瘾发作,说什么也得撮合一下。
再看这位同行的男性,样貌十分优越,举止又妥帖,引得店里不少小姑娘频频侧目。这样好的缘分可是不能让她错过了。
正好,老板一曲毕,背着吉他下台来。老板娘便从他手里接过话筒走上圆台。
老板娘一上去,众人就知道酒馆的保留节目开始了,底下观众席一下子变的沸腾。
李途年第一次来没见过这场面,抬头看一眼台上的热闹,另一边伸手夺宋帝手里的酒瓶子。
“少喝点,喝多等会又难受。”
两人短暂对峙了一会儿,终是宋帝力量不敌酒瓶子脱手,表情还有点生气。
李途年揉揉她的头发安抚她,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宋帝向下撇嘴抱臂趴在桌上,头偏向窗外不再看他。
“五号桌。”
“请五号桌客人上台。”
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就是五号桌,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她们,李途年才恍然大悟瞥见桌子上二维码下写着的五号。
赶鸭子上架,两个人被请上台去,宋帝原本晕晕的脑袋此刻无比清醒。
她不是第一天在这了,她知道她们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李途年一上台,地下原本安静坐着的女孩子有好几个举手要上台。
意料之中,老板娘淡淡一笑高声说:“姑娘们,都矜持些,人要被你们吓跑了。”
算上她们,台上一共三男三女,老板娘拿着话筒从左到右依次问过来。
“两位是什么关系?”话筒举到宋帝面前,宋帝一言不发,面颊两块绯红,表情极其不自然。
李途年还以为她是脸皮薄,接过话筒替她回答。
“我女朋友脸皮薄,还是问我吧。”
“呦,还是个会疼人的。”
老板娘一点也不放过取消他们活跃气氛的机会。
“在一起多久了?”
“谁信追的谁?”
每一个问题都准确无误的刺中宋帝敏感的内心。
在一起不到半年。
她追的他,在一起第一天她就投怀送抱献祭了自己。
廉价的,不值钱的,不知羞耻地贴上去。
宋帝蓦地想起她奶奶常骂她们母女的话。
“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
“不知羞耻的东西,我说你怎么上赶着倒贴我们老宋家,原来是不会下蛋的鸡。”
凡此种种,宋帝这一辈子听过的最恶毒的话,都出自她奶奶之口。那是个要强且骄傲了一辈子的女人,一头干练齐耳短发,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她是厂里最快的打版工,第一批先进个人。她还是家里嫁的最好的女儿,她的丈夫是周围人里文化程度最高的,学历最好的。
但她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是她生了两个儿子,她是他老宋家最大的功臣。
宋帝并没有见过李途年的母亲,却还是难免将她与她奶奶放在一起比较。一个在官场翻手云覆手雨的人物只怕比她奶奶更厉害。
更何况,她和李途年之间是她主动,李途年爱她未必比当初宋志国爱她母亲多。
宋帝两只眼睛空洞地看着李途年,刚才老板娘起哄让他公主抱她做蹲起,他这会正脱外套。
他将外套递给老板娘,往台中间刚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回头跟老板娘又说了两句话。老板娘表情明显一变,又惊又喜。两个人一起向下看去,李途年的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皮质小盒子,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个尺寸除了戒指宋帝想不到别的。
那个盒子的出现让宋帝更加惴惴不安,她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里。这间小小的酒馆,起哄的观众,像巨大的石头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所有人都在逼她就范,她孤立无援。
多年养成的习惯,谁影响她,她就远离谁。她不指望任何人帮她,也从不奢望有人全心全意爱她,但谁也不能试图扰乱她,影响她,逼迫她做违背本心的决定。
一切改变都让她觉得不安。
宋帝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
——
连李途年都没注意到,宋帝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当他准备好过来抱她的时候,台上已经没了宋帝的踪影,他搜索了台下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她。
他像个被人丢弃在台上的道具。
李途年在回酒店的路上收到了李羧羧的信息。
——“宋帝妈妈前几天去世了,你要好好安慰她。”
怪不得她突然请了那么多天假,怪不得她突然消失来了昭下,怪不得她总是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怪不得她那么开心却又那么反常。
但这一切她都没告诉他,她只是对着他笑。所以在她心里,自己究竟又是个什么位置?又算她的什么人?
宋帝的两只鞋子湿漉漉的躺在正对门的过道上,大理石地面上两只赤脚留下的水的痕迹在灯光反射下异常明显,李途年握紧口袋里皮质小盒子急急忙忙走进卧室。
房间里只有一支暗黄的床头灯亮着,宋帝坐在飘窗上背对房间,瘦削的剪影垂头丧气,肩头轻轻颤抖。李途年知道她在哭,她总是这样隐忍哭,他是大混蛋,又把她弄哭了。
李途年食指摩擦了下口袋里皮质小盒子,恋恋不舍地把手抽出口袋。
“对不起。”
虽然李途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想跟她道歉。
宋帝不说话,沉默着保持背对他的姿势,听见他的话连小声啜泣都止住了。
李途年就呆呆地站在那,想抱抱她却又不敢靠近她。
沉默良久,宋帝转过头来,忍了几次鼻子发酸,终是没忍住,眼泪措不及防就落下来了。
李途年心上猛然被揪了一下,只觉得不紧紧抱住她,她就要碎掉了。
李途年朝她奔过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滚烫的泪水沾湿了李途年的颈窝,烫的他心里一颤一颤的。
“对不起。”李途年再一次道歉。
宋帝沉默着,渐渐止住了哭声,吸了吸鼻子。
“李途年,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在整个房间绕了个圈才兜兜转转落进李途年耳朵,让李途年觉得特别不真切,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嗯?”
对上李途年愕然的眼睛,宋帝的目光比之前又决然了几分,她又说了一遍。
“李途年,我们分手吧。”